周石亭端起精致的瓷碗,把最后一点菜汤倒进饭中,用筷子拌了几下,最后呼噜噜一口气扒入自己嘴中。
他今年虽然已经六十五,身体机能开始下滑,但是到底是做了多年北方武林龙头,居移气,养移体,如今一举一动也有一派宗师之威严,常人可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而且周石亭境界虽只是化劲巅峰,却有传说他在棒子国曾经以下克上,打败过合气道大宗师,实力早就不在金丹之下。
更可怕的是,这人背后还有十分恐怖的军方背景,均是立国后对外参战的少壮派军头。
所以许多武林同道除了尊重对方的江湖地位外,出于实力的考虑,也不敢轻犯虎须。
周石亭舒爽的呼了口气,掏出一方青蓝手帕擦拭了一下嘴角和双手,朝着服务员道:“麻烦,结账。”
“承惠,二十二块。”一旁的服务员见是老主顾,脸上带着笑,步伐没有那么匆忙,只是恰到好处的近前两步,显得礼貌又亲近,口中却道:“周师傅,最近怎么天天在这里搭伙?家里没人做饭啊!”
“唉,别说了!”周石亭一边掏钱,一边摇头叹道:“最近家里边来了个港府的客人,天天缠着我去香港,我是实在不敢在家呆,就只能出来吃饭啦。”
“去香港还不乐意?”服务员惊讶道:“那可是国际大都市,到处都是有钱人,别人想去都去不了呢!”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周石亭摇摇头,笑道:“彼之蜜糖,我之砒霜,而且我身份敏感,去那边太招摇了,不合适!”
服务员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点点头笑道:“也是,现在还属鹰国嘛,不如等五年,大家以后都能去!”
“是啊!”周石亭莫名有些感慨:“五年后都能去!”
一边说,手上已经数好了二十二块钱,正要递过去,忽听一声大喝:“周师傅等一等,这一餐我来结咩。”声音带着浓浓港普口音,一听就不是本地人。
周石亭眉头已经皱起,店子里的人却好奇地看了过去,带着几分打量的眼神。
周石亭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黄先生,我记得我已经明确拒绝了你,你又何必强人所难,过来纠缠我呢?”
黄皮摆摆手,示意服务员退开,接着让手下递来五百元港币道:“我来的匆忙,没有备那么多现金,拿五百元付这一顿肯定够了,多的给你做小费喽!”
这个年代港币可是外汇,妥妥的稀罕物,服务员拿着瞧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处理,只能眼巴巴看着周石亭,嘴里嗫嚅道:“周师傅您看这……”
周石亭皱眉说道:“黄先生,我周石亭钱财虽薄,一顿午餐还是吃得起,不劳您为我买单!”说完,就要将服务员手中的钱推回去。
黄皮一把将他的手摁住,有些无奈地苦笑道:“周师傅何必呢?好歹我也是契爷的人,就不能给我个面子,非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石亭有些不悦,他淡淡道:“面子可不是靠这些虚物给的,再说黄先生来了青市之后,我也算以礼相待,什么时候驳过你的面子?”
黄皮见周石亭油盐不进,忍不住有些烦躁,他摆摆手道:“那就随周师傅的意思吧!但是我黄皮的钱送出去,就没有拿回来的道理,周师傅如果坚持要付饭钱,就当我送的小费喽!”
服务员有些为难道:“先生不好意思,大陆没有给小费这一说……”
黄皮面对服务员可没有周石亭那么好说话,见对方也敢驳自己面子,不禁脸色一变,有些怒道:“搞咩?衰仔,给你钱都不要,你脑子痴线啊!”
周石亭连忙拦住对方,冷哼道:“黄先生注意素质,这里是大陆!”
“好好好……”黄先生连连摆手,有些讨饶道:“我肯定什么都听周师傅嘅!”但他话锋一转,又道:“但是钱我肯定不能拿回去!”
周石亭看向黄皮,问道:“为什么?”
黄皮凑过来,小声道:“周先生也知我嘅身份,后面跟着一群小弟,混的就是个威字嘛。如果连钱都送唔出去,好丢脸啊!”
他啪啪拍了两下脸,发出几声脆响:“总之这钱扔了也好,烧了也好,我系唔会收啊!”
周石亭连连叹气,最后转身冲着服务员道:“小李,你就把钱收了吧,按汇率找给这位黄先生就行!”
“不必了吧,周师傅,又唔多!”黄皮皱着眉说道。
“这是规矩,也是底线!”
周石亭看他一眼,眼神幽暗,这次的态度却是不容拒绝。黄皮无奈,只能讪讪点头。
服务员见状,这才喜滋滋地去了前台找零。
周石亭这时正色看向黄皮,对着其身后的小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黄皮会意,苦笑道:“周师傅见谅啦,我混江湖嘅,没有安全感。”
周石亭淡淡道:“大陆还是比香港要安全的多,黄先生这么大张旗鼓,实在有些张扬。”
“好好好……”黄皮连连叫道:“我现在就叫他们走!”
他挥挥手,一群小弟如星退散,周石亭见状,这才点点头,邀请道:“黄先生,不如换个地方聊聊吧!”
回港日近,这还是周石亭第一次主动邀请。黄皮都不敢想象如果请不到人,回到香港之后,李先生会怎么惩罚自己。
此刻听到周石亭的话,黄皮简直如闻仙音,谄笑着连连点头:“好啊,好啊,周师傅尽管挑地方,我来买单!”
周石亭微微摆手,淡淡道:“不必如此,选个茶楼点杯清茶即可。”
半个小时后,两人寻了个僻静茶楼,黄皮专门要了最贵的包厢,又点了一壶极品大红袍。
等到茶上了,黄皮先给周石亭恭敬地泡上一杯,这才端着茶杯细细品尝,只是那心急模样,却像一只猴子,一眼就能瞧出不是可以静心饮茶之人。
“黄先生,喝茶要心静,才能品出其中热、涩、苦、甘、香五味,五味而入五经,调理体内阴阳八卦,自然百病不侵,功夫增长。”
黄皮脸露尴尬,说道:“周师傅你知我是粗人,学不的文化人做派。”
周石亭摇摇头:“茶乃君子,沸水煎之,不失其性,反得其香,人若饮之,则合其德,渐臻至天人合一、返璞归真之境。这是做人的道理,可不是文化人的专属。”
“我看黄先生也是习武之人,平日若用心饮茶,体悟百味,炼刚返柔,不是难事!”
黄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心里不禁有些惊疑。要知道他在香港练武,哪里有这么多讲究,就是一味苦练,淬炼筋骨皮三道,追求的是打人和实战,可没有什么天人合一、返璞归真之说。
“难怪一个大陆仔都能挑了香港武林,人家修仙的嘛!”黄皮心中一动,暗暗嘀咕。
周石亭发觉对方没有认真在听,顿觉对牛弹琴,一阵无趣,微微摇头道:“看来黄先生并不喜欢听我啰嗦啊!”
“不不不……”黄皮连连摆手,生怕对方生气,忙道:“周师傅言重了,我刚才走神,唔好意思,我自罚三杯!”
说完,都不等周石亭阻拦,端起茶杯就是三杯,结果茶水还是热的,烫地舌头都伸出来,连连呼气。
周石亭哭笑不得:“黄先生,茶是茶,酒是酒,岂可混为一谈?”
“让周师傅见笑了!”小弟不在面前,黄皮倒是脸皮颇厚,大咧咧道:“我系粗人嘛,哪里晓得仲多规矩。周师傅肯教我,求之不得哇!”
周石亭没理对方拍马屁的话,反而放下茶杯道:“黄先生,我的意思明明表达已经很清楚了,根本不想介入港岛的武林争斗,你为什么还要一直纠缠不停呢?”
黄皮道:“周师傅,我也知自己烦人,但唔办法啊,香港武馆都被那位南鹰王挑了,您如果不出山,真的无人是他对手啊!”
周石亭皱着眉头,沉默半晌道:“我倒有些疑问,黄先生是听谁说,我能打赢那位男鹰王?”
“是咏春嘅叶文啦……”黄皮如实说道:“他说的,北龙王,南鹰王,才是江湖上最强高手!”
“原来是叶师傅!”周石亭淡淡点头,却笑道:“那是他故意捧我,当不得真。”
“但据我所知,叶师父也是化劲巅峰修为,和秦鹰王打一场应该不在话下,为何他反而舍近求远,要来青市找我呢?”
“老头八十多啦!”黄皮眼露不屑,撇撇嘴道:“猛牛也唔行喽,不找帮手怎么混江湖地位?”
周石亭心中不悦,冷哼道:“那顾先生要你来过来,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黄皮有些尴尬道:“其实主要是我的原因!”
“哦?”周石亭眉毛一挑,眼睛露出几分异色。
黄皮纠结半晌,最终一咬牙道:“我本来系义安堂嘅弟子,后来犯错跟了契爷。最近南鹰王打伤我师弟,我气不过就跟他约了擂台……”
“哦!”周石亭恍然大悟,他当然知道黄皮未说真话,反而笑道:“黄先生倒是挺不怕死的。”
黄皮脸色涨红,闷闷道:“周师傅就唔笑我咯!”
周石亭轻轻叹气,头偏向一侧,用十分感慨的语气道:“当初我在棒子国作战,前线医药短缺,师弟受了重伤,差点药石无救,是霍先生从中转圜运到港岛救治。”
“那时候张先生好像才十八岁,得了霍先生的委托,一人一刀守在医院门外,阻拦国府间谍刺杀,称得上义气二字。这份情……我周石亭是认的!”
黄皮心中一凛,知道重头戏来了,便听周石亭话锋一转,重重说道:“但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我是兵,张先生是匪,我和他天然站在了对立面。”
“我最近听说他在港府那边的立场,已经和鹰国站在了一起,有国家大义在前,叫我怎么出面为他打这一场呢?”
“主义而已,周师傅何必较真呢?”黄皮有些无语。
周石亭淡淡一笑:“这绝非主义,而是根!无根之木难活,一个人如果没有根,武道永远也不会长远!”
黄皮苦笑:“周师傅说嘅这些,我也知啊,但我唔办法,你不帮我,肯定要被打死在擂台上。”
见到周石亭不为所动,黄皮一咬牙道:“不知道周师傅要怎么样才肯出手?”
周石亭轻轻转着茶杯,淡淡一笑,说道:“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张先生旗帜鲜明地站在大陆这边,我就可以出手还他人情,甚至还能帮他回归后洗白。”
黄皮脸色变幻,装作为难地站起身,踱步几下,忽然转头道:“周师傅,事关契爷,我肯定唔能做主,可否等我打个电话去港府那边,再来给您回复?”
周石亭老神在在,一挥手:“随便!”
黄皮连忙起身,匆匆往外赶去,只是无人发觉他的脸上,竟然露出一抹惊喜之色。
…………
“周师傅!”
“秦师傅!”
秦钟越和周石亭站在擂台上,互相拱手打了个招呼。二人一黑一黄,把守两侧,气机交感,互相试探着。
“周师傅名声在外,秦某耳闻已久,早就想和周师傅过上两招,只可惜一直以来俗务缠身,到底缘悭一面。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够在港岛圆我多年所想,说到底还要谢一谢黄皮呢!”秦钟越语气郑重地说道。
周石亭微微叹气:“我年岁渐大,筋骨日朽,只怕不是秦师傅的对手,心中也不想掺和港岛的烂事。但是张荣早年对我有恩,所以今日我不得不来。”
秦钟越却是随意摆手,毫不在乎,淡淡道:“周师傅不必解释那么多,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本就是常理。再说能和周师傅交手,我也是求之不得。今日擂台上,只有胜负,没有对错!”
“听说秦师傅挑了港岛武林,做了好大事!”周石亭点点头,脚下混元桩功一露,一股惊天气势猛然生出,惊地四周鸦雀无声:“既如此,老夫也只能全力以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