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中平原的七月,骄阳似火,高粱将红。
整个原野象要即将被火点燃,天空在绛红的高粱映衬下蓝成了靛,没有风的高粱地里,《黄土情》剧组在田间小道上继续拍摄,挎着柳条篮子骑着毛驴的姬玲玲一脸凄惶地从远处走来,剧情展示的是女主人嫁给地主家儿子婚后三天回门的镜头。
“停!”
张导演喊了一声,他从马扎小凳子上站起了身,向前走近了姬玲玲,很随意很自然地把手中的水杯递了过去。
他用眼睛对姬玲玲说:“快喝点,累坏了吗?辛苦你啦。”
他用嘴巴对姬玲玲说:“姬玲玲同志,女主角虽然憎恨她爹将她卖给了地主家的瘫痪儿子为妻,可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幸福无比的爱情——土匪劫持了她,在高粱地里和她刚经历完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她脸上虽然有对命运的抵抗情绪,但她的眼中应当有幸福和快乐的神情,你表现得不够透彻,一会重拍一遍。”
姬玲玲低着头翻身下驴,她放下手中的篮子坐在了田埂上,她不敢看张导演的脸——那是耀眼炫目的太阳,滚烫得让她不敢直视。
轰轰烈烈的爱情——姬玲玲心里念叨着,回想起在黄土高坡住在县城招待所的最后一夜,那汹涌无边的海水一遍一遍淹没自己,让她怀疑自己身为女人却如此贪婪和放荡,好似身处诺亚方舟,自己和张导演是世界上仅剩的男女,盘古开天,地老天荒,在那一夜姬玲玲突然想为这个男人重新活一次.......
那么赵楠呢?
赵楠怎么办?赵楠如此优秀,光从长相上百里挑一,品行上更是令人敬佩,凡是认识赵楠的人都夸他稳重耿直,和这么好的男人结为夫妇,自己怎么可以有背叛他的举动?
而背叛已不是一次两次,在摄制组抵达冀中平原之后,下榻在宾馆,姬玲玲和张导演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她下了决心不会再重蹈覆辙,天黑之后她看了会电视,然后铺开信纸给赵楠写信。
写了一张她揉碎,再写一张她又揉碎,如此反复无序,地上扔满了纸团,像一只只被谋杀的鸽子。
姬玲玲心烦意乱地关掉电视,拉开窗帘望着陌生小城的夜景,夏夜炎热,风有着羽毛的繁重,她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寻找着稀疏的星辰,心怀对赵楠的歉疚一遍遍做着祈祷——毕竟,这是下流的出轨,是肮脏的丑事,是罪不可赦的罪行,她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不经意转了一下头,猛然和另一个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的男人的脸相视。
张导演正无声望着她,烟火在他的指尖上忽熄忽灭,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如星,在他无声的凝望里,姬玲玲突然悲从心来,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但她必须做些什么,她无声地收回身子,赤着脚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那是濒死之人对活着的挣扎!
姬玲玲在张导演后半夜离开之后抚摸着自己隐隐作痛的身体和嘴唇,回味着他狂野如兽的一举一动。
他呼喊着自己的名字,他无所顾及地泪流满面,他象饥饿的孩子又象失去意识的疯子,他象火一样燃烧,又象海一样翻腾.......
姬玲玲听着他悄然无声地离去,死死咬着被子没有吭声。
但她心里知道,她不光是坏女人,而且是个贪婪疯狂的女人。
.......
此时,张导演说完话背对着她,姬玲玲坐在田埂上看着他健硕的身影,他们之间如此微妙,白天是导演和一个演员的关系,这种关系如同浮在水面上的楼宇,有着分明的阶梯,而在水下,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睛象无声的电波,每时每刻发射着对她的痴爱和关切,姬玲玲盯着他的背影,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着他在夜里的样子.......他被自己抓破了的脊背.......被自己咬伤了的肩膀........
甜蜜如刀,刀刀切割着她的心房。
她的心是疼痛的。
赵楠来信问她近况,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姬玲玲捧着信纸潸然泪下,她以前渴望着回去,现在却恐惧着回去,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是赵楠心中的贤妻,她若回到渭东,该如何面对赵楠的深情?
“开拍——”
张导演一声令下,姬玲玲在驴背上化身为命运坎坷的女主角。
她望着漫无天际的高粱地,再望望延伸到庄稼深处的小路,她想对自己的命运做个了断,正如身怀病痛之人,必须做一个彻底的手术。
可她不知道如何下手,更不知道如何结束。
她骑在毛驴背上,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她有十足的把握演好这部电影、演好这场戏。
而她不能确定的是未知的命运,将对她安排怎么样的前程。
天蓝如靛,没有人发觉天际有沉重的云层卷来,姬玲玲行在无垠的高粱丛中,唯一确定的是今晚剧组将住在附近的村庄,然后夜幕降临,然后她会来到密如帷帐的高粱深处,那里,张导演指尖的烟火,一如星辰闪耀为她指明方向......
但谁会知道再好的剧情也有冲突,有些冲突只是剧情需要,而有些冲突将会搅起滔天巨浪,数日之后,关于着名女演员和知名导演的桃色新闻将铺天盖地刊登在不同的杂志和报纸!
烈日灼心,姬玲玲目前还不知道即将而来的更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