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英生下了一个白胖胖的闺女,简直乐坏了陈耀祖。
守在产房门口的陈乡长两口子听着护士报告完喜讯,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吭声。
陈耀祖知道自己的爹娘失望什么,不就是刘梅英生了个闺女吗?闺女有啥不好的,国家不是天天提倡生男生女都一样吗?
“爹,娘,一会儿你们见到梅英别拉着脸,这是县医院,别人要是知道你们嫌弃自己的孙女会咋说?传出去对爹的影响不好。”
陈耀祖话有所指,陈乡长在镇上的主要工作就是抓计划生育的,他天天给别人做思想工作,对那些生了好几个闺女还想要儿子的人盯着不放,说着各式冠冕堂皇的话,如今自己的儿媳妇生了闺女就不乐意了。
“有啥影响不好的!反正我过几年就退休了,这下好了,我们陈家到你这一脉算是断后了!”
陈乡长唉声叹气说道,身边的陈耀祖的娘也跟着唱起了反调:“我伺候了大半年,指望能生个大胖小子,没想到是个赔钱货,真是晦气——她这命和她娘一样,肚子就生不出来个儿子!”
一提刘梅英的娘陈乡长更加来气,乔荞在渭东的工程触了霉头,现在马小国一死,红星砖瓦厂开始走下坡路,听说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看来答应陈耀祖娶刘梅英就是个错误!
他还要抱怨几句,护士已将刘梅英母女推了出来。
陈耀祖的娘到底是女人家,见到孙女眉开眼笑,抱在怀中只夸长得秀气——不忘表白自己照顾刘梅英怀孕时的功劳。
刘梅英躺在床上,看得清公婆眼中的失望,她想不明白,又不是旧社会,生个闺女咋还受到歧视。
陈乡长待了一会儿找个借口想回去,刚拉开门和进来的乔荞撞了个满怀。
两人都客气地笑了笑,都知道彼此的心事,谁也不会喜欢谁,面子上的礼貌总得应付,乔荞将手中提的一只老母鸡递给陈耀祖的娘,笑道:“我本来想炖了拿来,时间紧就拎了只活的,亲家母还得辛苦一遭回家炖上,配根人参最好。”
他娘坐在床尾屁股都没挪一下,说道:“你应当把配料都买上才好,我生娃少,不像你前前后后生了五个闺女,哪里知道炖母鸡还得配人参的。”
话里有着呛人的味道,陈耀祖赶紧说:“我去买,药房多的是,又不贵。”
他娘白了他一眼,没说话板着脸坐着。
陈乡长抬了抬手腕,挤出一丝笑来。
“哎呀亲家,你看我还有个会要开,先不陪你了,这几天耀祖他娘也身子不好,血压偏高,我看你来了就伺候梅英几天,让她先回家休息休息。”
他娘配合着叫唤了几声,说头晕得厉害,乔荞只好说:“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两口子讪笑着出了病房门,刘梅英看着这一幕,泪水溢出了眼眶。
“哭不得的,傻闺女,你看娘坐月子从没哭过,对身子不好,人是给自己活的,讨不了太多的喜,我生了你们五个姊妹,你见过你爹一家对我好过吗?”
乔荞坐床头给闺女擦着眼泪,边说边抱起了外孙女,仔细看着,搂在怀里亲了又亲。
陈耀祖给刘梅英喂着稀饭,里面窝着四个荷包蛋,稀饭是他娘煮的,加了红糖,原本是想着儿媳妇生个大胖小子,谁知是个闺女,她娘一听把饭盒扔在床头理都不想理了。
“要加油吃,拼着力气吃,这样才会下奶,最近东东怎么样?”
乔荞劝着闺女,想起来好久没见到大外孙东东,马小国活着时总惦记着他。
“他好得很,前天我看梅英肚子疼,怕没人照看,让我丈人爹接他们家去了。”
陈耀祖说得很小心,他知道乔荞对刘二柱一点都不感冒。
他没敢说自己也给刘二柱报告了喜讯,刘二柱交待过他,要是刘梅英生了一定告诉他。
说曹操曹操就到。
娘三个正说话,听到病房门响,刘二柱和冯小玉两口子走了进来。
两人一定想到乔荞在场,全身收拾得气度不凡,刘二柱仅剩的一只手上戴着两个大金戒指,明晃晃闪来闪去,冯小玉披金挂银,一身的肥肉标榜着有钱人的身份,嘴唇涂得象喝了人血一样猩红。
她倒乖巧,放下手中的大包小包——里面全是高档滋补品,大惊小贵地接过乔荞怀中的婴儿夸赞了几句,这才装着热情拉着乔荞的手坐下。
“我这几天晚上老做梦,梦到凤凰飞来飞去,心想梅英一定会生个千金,这不应验了嘛!生闺女好,闺女最贴心,你看你生了五个闺女,以后有享不完的福呢!”
冯小玉说着眼珠子滴溜溜地打量着乔荞。
这个曾是刘二柱的前妻、枫城平原上大名鼎鼎的女企业家女强人,经历了丧夫之痛、工程挫败之痛,一脸的憔悴和哀伤,连头发都花白了啊!
乔荞只是笑了笑。
她能说什么呢?冯小玉现在春风得意,嫁给刘二柱母凭子贵,更重要的是刘二柱现在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枫城百货大楼解散重组,他竟然租下了整栋楼做起了生意,不仅是百货,刘二柱和他兄弟刘小柱联手,做起了电器生意。
“闺女是好,不见得我那亲家公亲家母喜欢,谁不希望家中后继有人,耀祖,你爹娘咋没来?他们是不是不高兴生了个闺女?”
刘二柱精明得很,一看刘梅英脸上的泪痕,知道一定是陈乡长满心失望。
想当年他就是这样的心情,乔荞连着生了五个闺女,他都懒得看她们母女一眼。
陈耀祖赶紧解释说他爹要去开会他娘高血压犯了。
“这咋行,梅英和娃早晚得有个女人伺候,你看我还要带我那小子和东东,还得给刘二柱做饭,不然我一定守着。”
冯小玉做起了空口人情。
且不说乔荞反应如何,刘梅英的心头一下涌来厌恶和反感,她忘不了当年冯小玉生下儿子让她伺候月子,冯小玉想尽办法欺负她,还诬陷刘梅英偷了她的钱!
“你有心就好,梅英还有我,我这个作娘的理所应当伺候闺女做月子,再说还有耀祖呢。”
乔荞说得很客气。
刘二柱哼了一声,摘下蛤蟆镜摸着蓄起来的八字胡冷笑道:“你哪有心情伺候我闺女,你刚死了男人晦气得很,小心冲撞了没出月的孩子!”
此话刻薄如刺,扎得乔荞的心头猛地疼痛。
当着陈耀祖和刘梅英的面她发作不得,毕竟闺女刚生完孩子。
但随后听冯小玉说道:“是啊,二柱说得也有理,有些事咱们得讲究一下,再说你最近工程搞砸了,红星厂也不顺快关门了,你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还是让亲家母来服侍吧。”
乔荞坐不住了,她的脸从通红变为煞白。
刘二柱和冯小玉分明是在揭她的短,戳她的痛,变着戏法笑话她失败的人生。
真的有些过分了。
“刘二柱,马小国是死了,但他是我一辈子的爱人!谁能保证自己不生病没灾难呢?有些人人模狗样地活着,只是碰上了好运气而已,不见得一辈子顺风顺水,比如你本来好好的身子,一不小心断了一只手成了残疾人——身子残疾了不可怕,可怕的是心里有残疾,见不得别人好,只盼着别人活得不如意,你说是不是?”
乔荞的眼睛里透着寒意,盯着刘二柱那张丑陋的脸,和这个男人结过婚是她一生的耻辱!
“你说得对,我是断了一只手成了残疾人,你看我成了残疾人不也好好的?我缺什么?什么也不缺啊!你呢,怎么又成了寡妇了?成了寡妇还这样倔,看来除了马小国也没有别的男人敢要你!你不是有本事承包大桥工程吗?你不是想挣钱成为有钱人吗?你是王母娘娘跳大神——自己图个欢吧,你都活到这个份上了还嘴硬,等着吧,有你好看的,人家乔丽丽的东风厂马上盖过你那破厂子了,到时你跳河都来不及!”
刘二柱叫嚣着指着乔荞的脸穷凶恶极,吓得刘梅英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出去——你快出去,谁让你来的!你再敢侮辱我娘我就不认你这个爹!”
刘梅英说着将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杯砸向墙。
一声脆响,玻璃飞溅。
床上的婴儿哇一声啼哭起来,乔荞抱起孩子,自己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