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婴儿的体温有些升高,全身的肤色呈现黄紫。
乔荞支撑着虚弱的身子,嘴唇贴在儿子的额头,她知道这是新生儿的黄疸发作,如果这一关挺不过去,自己四天流出的鲜血算是白费了。
整整四天,她都一次又一次划破自己的手腕,滴出鲜血喂养着刚出生的儿子!
“犏牛家的,快把娃儿放水里泡着,这是我用艾草煮的水,很见效的。”
牛氏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艾草熬制的药水进了西屋,她在牛窝堡子生活了几十年,经历丰富,见识颇多。
但她没有见到过哪个女人用自己的血喂活胎儿。
乔荞如此强烈的母爱,倒让牛氏心里生出些许钦佩。
“这——管用吗?实在不行就去镇上的医院看看吧。”乔荞心存疑惑,她看了看盆里灰绿色的水,禁不住担心起来。
“放心好了,祖祖辈辈用过的法子还能有错吗?再说我亲自用过的,当年我生了犏牛他也是黄疸发作,泡了几天活过来了。”
牛氏压根没想过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孙子去镇上,她担心乔荞也会跟了去。
镇上人多眼杂,一不小心这婆娘跑掉了可咋办。
她将盆放在炕上,三下五除二剥掉包裹婴儿的襁褓,准备将娃儿泡进盆里。
“等等,还是我来吧。”乔荞拗知道拗不过牛氏的主意,心想儿子昨晚发烧到天亮,再不想办法会有危险。
不如试试吧。
伸手搅拌着盆中的药水,小心翼翼将孩子放进去,他瘦小的身子蠕动了一下,张开小嘴啼哭起来。
自生下后这是他第二次啼哭,牛氏拍着手说道:“看样子小命算是保住了,熬过这一坎准能活下来!”
乔荞拍着儿子的身子,看他在盆中啼哭的样子,心里涌动起无尽的温柔和慈爱。
“你把猪蹄汤喝了吗,犏牛家的?里面我放了下奶的药材,理应当有奶水了呀?”牛氏站在一旁指挥着乔荞泡娃儿,眼睛盯着乔荞的脸仔细打量。
比起前几天一脸羸弱的样子,乔荞精神要好了许多。
用鲜血喂养孩子不是长久之举,弄不好会搭上乔荞的性命。
牛氏精明地盘算着,娃儿是生下来了,生娃儿的目的是为了留住乔荞的心,让她能够死心塌地留在牛窝堡子伺候犏牛。
眼见着自己年事已高,指不定哪天会驾鹤西去,牛氏又怎么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傻儿子没有妻儿。
现在,她松了一口气,托牛家老祖宗的福,乔荞终于生下了一个带把的。
虽说是早产不足月,但在乔荞的耐心呵护下,娃儿的命总算保住了。
“好像有点,早上我喂了他几口。”乔荞红着脸回答,手腕上的白布缠着伤口,一不小心渗进盆里的水,疼得她的眉头不由地皱起来。
“那就好,犏牛家的,你安心养好身子,奶水足才能养大娃儿,等你出月后我容许你出院子走动,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前头,你要还有逃跑的心,我会让犏牛把你腿上的筋给挑断,让你后半辈子躺在炕上受罪!”
牛氏露出凶悍的本相,她知道乔荞为啥生下了牛家的后人——不过是心里盼望着自由地活下去罢了。
......
到了第七天的下午,孩子渐渐退去了全身的浮黄,肌肤慢慢恢复正常,但烧还没有退尽,乔荞一遍遍用冷水浸了毛巾敷着儿子的额头,又怕他身子冷,彻夜抱在怀中。
她不停地祈祷着上苍能让儿子好好活着,好让自己在残酷的世间有着依靠,有着活下去的希望。
所幸,她现在奶水充足,足以哺育这个小东西。
......
因着没有出月,饭菜的质量比以前好了不少,牛氏亲自下厨,小米粥里都加了花样。
核桃仁是让小兰亲手剥的,花生米和大红枣是让牦牛从镇上买来的。
院里十几只鸡隔几天宰一只,炖汤时也要放上山里挖来的野黄芪和党参,第一碗必须是端给乔荞的,小兰想吃也只能吃剩下的。
没过几天,小兰心里便想不通了。
西屋的女人生了儿子,早产一个月的娃儿却能活下来。
看来五行草打胎时机不对,确实用迟了一步。
这个被小兰视为仇人的女人现在竟有些母凭子贵的优势,吃的好不说,牛氏总往西屋跑,说话的声调也柔和起来,为了表示对乔荞的嘉奖,牛氏还把自己柜中的新被褥拿过去铺在西屋的炕上。
那天刚吃过早饭,牛氏又翻箱倒柜找东西,最后翻出了一块黑底红花的棉布,嘴里嘟囔道:“这块刚好,正好给犏牛媳妇做身棉袄,满月后天也凉了。”
小兰帮着牛氏翻腾东西,手里叠着旧衣服,一眼看到那块棉布来了气,冷声说道:“那是我娘留给我的,说我长大了给我裁件新衣裳,凭啥要给她!”
牛氏头也不回骂起来:“还轮不到你穿红挂绿,小小年纪也敢和我顶嘴,等几年我把你卖给外头的老光棍,看他不揭了你的皮!”
换成平日牛氏数落小兰倒也无事。
可这几天小兰心里积了怨——西屋的女人生下的儿子活了下来,她解手都能去院子中的茅厕了,再过几天这个女人就获得了更多的自由,说不定当家拿事也未可知。
“把布给我!”小兰不加思索跳上炕,一把从牛氏的手中夺过花布。
牛氏差点被扯下炕,她没料到一贯顺服的孙女也有发疯的一天。
她操起了炕上的笤帚,劈头盖脑向小兰打过去,边打边骂:“没大没小的孽畜!吃饱了饭撑坏了你,敢和我顶嘴,敢和我抢东西,今天我不降服你我就不是章飞凤!”
盛怒之下,牛氏连自己的名字都喊了出来。
小兰知道惹火了牛氏,索性豁出去了,哭喊着数落起牛氏偏心,痛骂着乔荞害死了她娘,扬言迟早一天要亲手杀了乔荞!
“你敢!”
牛氏一声断喝,心里像钉上了一截木头桩子,她从小兰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杀机。
“你胆敢对你二婶使坏,我明天就让你爹把你卖到外面去!”她厉声警告小兰,抡起笤帚向小兰打过去,无奈头昏眼花,笤帚被小兰伸手一挡,飞向堂屋的中央,打倒了供奉的观音佛像。
“可不得了啦,造孽啊,这是要得罪菩萨了呀。”
牛氏凄喊着扑过去,嗵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