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天叙唤来酒菜,三人坐而论道,元末最有实力的三位枭雄像多年未见的朋友一般,毫无隔阂。
他们无不志在天下,得到或失去,在此时似乎都不那么重要。
胜败已分,枭雄自有枭雄的风度。
胜者不会嘲笑败者,败者亦有退场的从容!
陈友谅说话间毫无气馁之感,或许不甘心,可已经无用,言笑自若。
哪怕外面一而再的战报报来,当然都是宋军胜,汉军败。
“报,我军元帅徐达缴获三艘巨舰,俘虏万余人!”
“报,元帅刘山武杀敌三千余人,俘虏两万余人!”
“报,陈汉平章陈荣率领十余名官员投降我军!”
“报,陈汉参政鲁怡率部投降我军!”
“报,陈汉枢密使李才投降我军!”
……
战报几乎不停顿,郭天叙觉得有点尴尬,准备让他们不用再报了。
陈友谅却阻止了:“淮王不必如此,友谅既败,也想知道下去以后能见到哪些兄弟!”
郭天叙哑然,不过陈友谅都不在意,自己也没必要多此一举。
直到李文忠的战报报来,俘虏了陈友谅家眷十余名,其中还有皇妃达阿娇。
但张定边挟陈友谅二子逃出重围。
陈友谅终于有了点反应,但也只是手中酒杯顿了一下,就继续说话。
郭天叙笑了一下:“汉皇放心,他日无论是天叙或者我元璋兄弟攻入武昌,亦不论城中是战是降,必不绝汝嗣!”
陈友谅闻言露出一丝微笑,但转而又叹了口气。
“淮王、吴国公,友谅还有个不情之请!”
郭天叙和朱元璋都放下酒杯:“汉皇请说!”
陈友谅苦笑一下:“还请别太为难我的兄弟张定边,友谅一路走来,多赖他扶持,如今又是他照顾幼子!”
“我这兄弟,勇猛天下无双,忠义举世罕见,但终究是个轴人!”
“友谅欠他良多!”
“友谅知道,他曾杀入宋军阵中,直取你二人旗舰,欲图一战定乾坤!”
“也杀了不少二位手下良将、勇士,所以这是个不情之请!”
郭天叙心下叹息,陈友谅狠则狠矣,但对于张定边这个兄弟还真是金兰之义。
开口没有要照顾他的家眷和幼子,而是放不下张定边。
“汉皇放心,张将军乃是天下少有的好汉,只要他愿降,我等必不会为难他!”
郭天叙和朱元璋都做了保证。
陈友谅长呼一口气,似乎心下松快了很多。
此时三人也喝了许多,陈友谅也有三分酒意,说话也不怎么自称朕,而是自称友谅。
“友谅原先是个沔阳的渔民,读书上岸做了个书吏,若无乱世,也就吃一辈子官家饭了!”
“你郭天叙原本为定远富户,应该自在潇洒过一生,却跟着你老子郭子兴造反!”
“你朱元璋,原先是放牛娃,却出家为僧,本应敲钟念佛过一世!”
“若世道太平,我们三人怎么也不会有此一日,如今却阴错阳差,在这鄱阳湖相聚鏖战!”
“当浮一大白!”
说着举起酒杯,三人对饮。
朱元璋也没因为陈友谅揭自己老底而不悦,毕竟陈友谅的老底也一般,大家都走到今天这步了。
能正视自己的出身,并不以为耻。
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
“我等皆起于微末,乱世之中求存,走到今天这步,也是意料之外!”
郭天叙也跟着叹息了下,他才是真正的乱入,一个现代人穿越到这元末。
风起云涌,天下纷乱,为了自保,也为了自己的家国理想,走到如今这步。
陈友谅哈哈一笑:“天下枭雄何其多?友谅从一小将,成为天下第一的枭雄,何其有幸!”
“乱世必出英雄,我陈友谅不算英雄,但至少是奸雄!”
“世人说我陈友谅刚愎雄猜也好,心狠手辣也罢!朕都不在乎,朕要的江山一统,光复中原!友谅比二位年长十余岁,虽被呼为万岁,可哪有真正万岁之人?友谅只能用雷霆手段,望在有生之年威加四海,仁义在这种乱世有何用哉?”
说着又叹了一口气:“但又何其不幸,遇见你们这对兄弟!”
“友谅心有不服,但又无可奈何!”
“乱世造就了友谅,但又将友谅变成了二位的功业!”
朱元璋道:“时也,势也,胜败终有定数,我等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郭天叙则没有说话,他不苟同陈友谅只讲手段,不讲仁义的作风。
但处于陈友谅的位置,想要获得绝对的权位,或许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讲仁义,他永远只是天完政权的一个统帅,而不是陈汉的皇帝。
以后的朱元璋也会如此,不灭郭天叙,他能甘心永远为其臣属?
郭天叙自己也是,陈汉既败,朱元璋这个最后的绊脚石也得搬掉。
三人又喝了一会,叙了会话,多是感叹胜败转眼之间。
“好了,友谅吃饱喝足,也该上路了,朕要去见那些战死的弟兄们!”
陈友谅已然准备慷慨赴死:“不知二位,准备怎么送友谅上路!”
“是否还要用友谅的头颅继续招降我军!”
郭天叙看了一眼陈友谅,心中有些唏嘘,但不会心软。
陈友谅死,是最好的选择,估计也是他最想要的选择。
“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岂可斧钺加身?不过这鄱阳湖上也没有什么毒物,汉皇且用三尺白绫如何?”
朱元璋也附和:“汉皇的尸身,元璋自会让您的亲卫护送回武昌安葬,想来也会是天子礼节,如此可否?”
三人说着生与死的事,但口气平淡的像在说从鄱阳湖抓条鱼杀了,是红烧好,还是炖汤好。
陈友谅面露微笑:“那友谅就谢过二位,二位如不想看友谅受死,还请出去吧!”
郭天叙和朱元璋起身行了一礼:“那天叙(元璋)告退了!”
陈友谅点了点头,就不再说话。
两人退出了船舱,唤来了陈友谅龙舟上一起被俘的宫人和亲卫。
然后又让自己的亲卫送来白绫一根。
“尔等可打些水,服侍了汉皇洗漱,然后将此物送给他!”
郭天叙让亲卫将白绫送给了一名年纪最长的宫人。
那宫人哆嗦了一下,还是接了下来。
“进去吧!”
郭天叙挥挥手,让那些宫人和陈友谅的亲卫进入船舱。
让陈友谅死的体面,是他最后能做的了。
这是对元末最大枭雄落幕的一种尊重。
宫人和亲卫进入船舱,服侍陈友谅洗漱,整理衣冠。
陈友谅依旧一脸从容。
等收拾好了,宫人将那白绫挂上,搬来板凳。
陈友谅站在凳子上,将头放在了白绫上。
宫人和亲卫齐齐跪地。
朱元璋和郭天叙在外听见一声尖细又带着点哭腔的嗓音。
“恭送大汉皇帝上路!!”
接着就是众人磕头和齐齐哭喊:“恭送大汉皇帝上路!!”
两人都是一阵心酸,同时看了对方一眼,他们之中也会有一个走上这条路。
陈友谅站稳后一声低喝:“去凳!!”
旁边的宫人颤抖的扶起凳子,然后一把抽离。
陈友谅窒息前,还看着武昌方向,也终究流下了一行眼泪。
不知道是不甘心自己功败垂成。
还是担心逃出重围的妻小。
或者想念与自己比翼双飞的达阿娇?
没人知道,或许他什么都想吧?
或许还是想生活在太平盛世,遇到达阿娇,然后相守一生,甚至一起打鱼为生。
枭雄也好,平民也好,生死不过一世,不会因为身份多活几世岁月。
过了没多久,那些亲卫就将陈友谅的尸身抬了出来,郭天叙也让人准备了锦被。
陈友谅落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