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殿。
秦承于外间不过稍候片刻,便见夏凤兮从白鹤屏风内走了出来。
那张俊美无俦的面上略带了几分苍白病容,却是丝毫不减高华贵重,反倒似寒雪拭过刀刃,愈添出几分冰冷疏离。
秦承跪下道:“属下秦承参见楚王殿下。”
听他问:“查得如何了?”
秦承道:“回禀殿下:据各处暗羽传来消息,医仙李敏正近来有人在盛安城见过他,听闻他这几年都在盛安城外的静月观清修;江东欧阳世家的传人欧阳直今年刚从荆州全家迁到了秦川,在秦川内开了家医馆;至于小扁鹊顾良使和吴郡奇人蜀午,属下等无能,尚未查到具体行踪。”
却听他命道:“五千暗羽遍布十三州,今夜便是彻夜不眠掘地三尺,也必要将这二人行踪给本王挖出来。若是明日还无消息,从卫令到都伯,全都滚去暗室领罚。”
秦承极少见到他这般心绪极差到形于言色的模样,唬得顿时惨白了脸庞,慌忙伏地叩首道:“是,属下等谨遵殿下钧令,必定尽心竭力、日夜不息地查探。”
夏凤兮又令章洛与佩玖:“即刻前往盛安与秦川,备厚礼相请。医好王妃,本王更有重谢。若他们欣然前来,当以礼相待,但若犹豫不愿,便径自绑回来。这两地均不算远,来回间日夜足够,明日日落之前,本王要见到人。”
章洛与佩玖齐齐跪下道:“是,属下等即刻前往。”
众人皆领命退下了,夏凤兮独自望着落着细雨的殿门外,心情却是凄惘。
太医院汇聚了天下医术最为精湛之辈,均告束手无策,连师父也说,若要她醒来,大抵只能凭借她自身的意愿。纵使他费尽心机地找来这些民间颇负盛名的奇人异士,又真的会有用吗?
他心中既郁且躁,几近难以忍耐,步入内室握着少女的手腕质问她:“你为什么不想醒来?你说你爱我是骗我的?你说想与我白首偕老是骗我的?”
而她什么也不能回答他。
他垂下轻颤的睫羽,陷落在雨天的昏暗光影里。
细雨如丝,绵绵不绝。
这片庄严而巍峨的皇家禁苑,都被笼在雨雾蒙蒙之中,织就一幅朦胧的画卷。
雨水顺着凤翎宫的檐角滴答流下,似断了线的珍珠,屋檐下两个六七岁的孩童并肩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
眼看雨势越来越小,南边的天已是渐渐放晴,那女童高兴地道:“雨快停了!”她拉一拉身旁男童的袖角,“太子殿下,快些写上字吧,等会儿雨停了,就可以把风筝放起来了!”
夏沧贤便命内侍:“取笔墨来。”
内侍们应了喏,顺着雨中曲折的长廊匆匆而去,不多时,便捧了文房四宝过来。
夏沧贤将那蝴蝶形状的风筝铺在地上,提起狼毫笔就地蘸足了墨汁,然而将要落笔,却又有些迟疑,抬头看向对面的女童,问:“阿锦,这样真的就可以吗?”
姜锦笃定道:“放心吧,前两年我阿娘生病的时候,我就在风筝上写‘希望阿娘的病快些好起来’,风筝高高地飞到天上去,老天爷看到了,就实现了我的愿望,阿娘的病真的很快就好起来了。如果老天爷能看到你写在风筝上的字,也一定会让你婶婶的病很快好起来的!”
夏沧贤听她如此说,提笔在风筝上写下一行字,拿起来吹干墨迹,道:“但愿老天爷也能看到我的愿望。叔叔和我说过,他很喜欢婶婶的。如果婶婶有什么意外,叔叔一定会很伤心的。我不想让叔叔伤心。”
“会的!”姜锦用力地点头,“老天爷一定也会看到你的愿望的!”
雨幕低垂,淅淅沥沥。
皇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忽听人来禀报:“楚王殿下请见。”
皇帝有些意外,搁下朱笔,道:“让他进来。”
不多时,夏凤兮入内,道:“见过皇兄。”
皇帝问:“你怎么过来了?她醒了吗?”
夏凤兮道:“还没有。”
皇帝看着他,不过短短两三天的时间,眼前人似乎便已憔悴了许多,不禁有些心疼,安慰道:“别着急,太医不是说了吗,她随时可能会醒来。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好容易等她醒来了,你却倒下了。”
夏凤兮答应了,顿了一顿,道:“大哥,让奉常寺替我和苏渔合一合星运吧。”
皇帝微微一怔,不禁想起前几日自己曾对他说:“星宿之说,自古有之。若是二人星宿犯冲,却强行结为夫妻,轻则伤身,重则丧命,华佗在世亦不能救。”
他想着,看向他,问:“那些怪力乱神之事,你不是向来都不相信吗?”
却见他神色黯淡,良久,方涩然道:“未至苦处,不信神佛。”
皇帝不由得叹气,从上面走下来,至他面前,问:“倘若大典星说,你与她星运相克,你欲如何?”
夏凤兮道:“那、那我……”他说不下去,兀自通红了眼眶。
皇帝甚是同情,叹:“你舍得?”
夏凤兮道:“不论如何,我都希望她好好地活在这世上。我不想她死。”
皇帝看着他眼眶中泪水滚了又滚,终究难以自制地落了下来,不由得心头微微一震。
那人向来情绪内敛、意志坚强,这还是他头一次见他这样失态落泪,便知他必是悲伤绝望到了极处。
皇帝心中怜爱极了,抬手抚了抚他的肩,道:“别瞎想了,星宿之说不要说你不信,朕也是不信的。茫茫世间之大,你们能结为夫妻,定是有宿世姻缘。朕是天子,金口玉言,你相信朕,你们定会白头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