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申早就想过，这次的谈话不会顺利。
赵简子肯定会奚落自己、刁难自己，甚至羞辱自己。
可现在，智申更希望赵简子对着自己破口大骂，然后摔杯子踹凳子，把自己轰出去。
因为那样的话，是赵氏做出了选择，选择与智氏为敌。
自己，是被动应敌。
可现在，赵简子这老狐狸，把选择权交到了自己手上。
智申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老祖的生死……
要么生，要么死。
可就这一个字，百年来一直都是智氏最高机密。
如果其他人这么问，智申肯定能轻松应对。
要么呵斥，要么不语。
脑海中早就模拟过上百次，绝对不会露出任何破绽。
可，发问的是赵简子。
赵简子没什么了不起的，可他有个好儿子。
一个有成祖潜力的好儿子。
智申必须慎重应对。
如果欺骗了赵简子，后果会很严重。
见智申许久不说话，赵简子呵呵一笑。
“智兄，是我唐突了。”
智申却一拱手，“贤弟，老朽并非有意隐瞒，而是关于老祖的事情，老朽也不甚清楚啊。”
赵简子点了点头。
他相信智申不会骗自己。
毕竟，骗自己没有好处。
智氏老祖是死是活，等无恤孩儿成长起来，一试便知。
一个不知死活的悟道境，跟一个货真价实的悟道境比起来，算得了什么呢？
“你们那位老祖，就没有留下什么消息，或者线索吗？”
身为六卿世家，最关心的就是自家老祖那些旧事。
除了这些，世上也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追求的了。
赵简子这般打探，也是为了给赵无恤搜集关于悟道境的资料，为其成长做铺垫。
智申摇了摇头，“你们赵氏老祖当年也跟随文公前往齐国求取真经，习得管圣之学。我们智氏有的，你们赵氏肯定也都有。”
赵简子呵呵一笑，“管圣有霸业十三篇，不过我们的老祖只学会了十篇。就这十篇，如今也遗失大半。而我赵氏藏书，只字不存，这都是谁干的好事呢？”
想当初，重耳带着一群臣子流亡齐国。
这群人整日求学，确实学到了很多真本事。
相传，管圣有霸业十三篇，这是管圣毕生心血智慧的结晶，也正是靠着这十三篇，管圣才能在短短十多年间将桓公捧上霸主，令齐国称霸四十年。
只是，管圣将这十三篇分别传授给弟子门人，每个弟子都因材施教，只学到其中一两样，谁也没有习得全部。
重耳的诸多臣子分别拜谒不同的弟子门人，然后把各自的所学汇总到一起。
由此，重耳和他的臣子们拼凑出了霸业十三篇。
这十三篇中只有六篇是完整的，从多个弟子门人处习得，然后互相印证，确认无误。
还有四篇是残缺的，至少是不完全的。
拼凑印证时发现很多地方残缺不全，或者自相矛盾。
也不知是管圣的弟子门人学艺不精，又或者学习的人理解有问题。
更有三篇，只存在于传说中，只知道有这三篇，却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又是什么内容。
因为拼凑、整合的缘故，重耳以及臣子们都知道管圣霸业十三篇的内容。
他们也都将这些治国、修行的书籍整理起来，作为家学传承给子孙。
齐国重用紫霄门，迫害管圣弟子门人，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
反倒晋国，靠着管圣的霸业十三篇，治国人才接连不断，悟道境强者也一个又一个。
于是有了晋国的快速崛起。
不过，始终有一根刺梗在所有人心中。
那就是，当初拼凑、汇总霸业十三篇的时候，是不是有人藏私了？
因为管相弟子门人为了躲避清算和追杀，死的死、逃的逃，隐姓埋名的隐姓埋名。
重耳以及诸多臣子也流亡逃窜，自身难保，整天朝不保夕。
等到回国登基，大权在握的时候，已经是十多年后了，更没可能查清当年旧事。
但，六卿世家都坚定且一致认为，有人藏私了。
如果每个人都坦诚相告，互通有无，肯定能拼凑出完整的霸业十三篇。
智申摇了摇头，“贤弟，文公在世时，我们六卿世家精诚团结，国力蒸蒸日上，从来没有什么争端，更别说仇恨。可是为什么文公一去，我们六卿世家就反目成仇，更是冒出诸多流言蜚语？”
赵简子叹息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这真的是楚国散布谣言，离间我们六卿世家，可如果咱们都问心无愧，又怎会上当呢？”
智申喟然，“是啊！一百多年了！我们六卿世家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言，厮杀了一百多年，一个又一个同生共死的老伙计被杀得血脉断绝。接下来，又不知道会轮到谁。”
赵简子呵呵冷笑，“我们赵氏已经被杀过一次了，家宅中被你们掘地三尺，搜了数十年。无论下一个是谁，也不会是我们！”
智申看了一眼手上的小黄书，“没错！无论如何都不会是你们赵氏。有无恤在，你们赵氏可以高枕无忧！”
“可是我很想知道，管圣的霸业十三篇究竟有什么好的，能让你们这般痴狂？”
智申捏着胡须问道：“你真不知？”
“不知！我们赵氏虽然血脉没有断绝，但我们的传承已经断了。关于老祖的事情，我一个字都不知道。所以，我很想知道！”
智申叹息一声，“你看看！连你都这样，更何况其他人。楚国那群上不得台面的家伙，打仗不行，玩弄人心却一个比一个精明。散布几句谣言，就把咱们弄成今日这般田地。”
“智兄，即便你不说，我也有其他途径得知。”
智申明白，赵简子说的是魏氏和韩氏。
这三家一向走得近。
或许，赵简子早就从两家口中得知了某些隐秘，只是再在自己这里印证一下。
这一瞬间，智申心中无力。
曾经同生共死，精诚团结的六卿世家，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就为了一个子虚乌有的传言。
“贤弟，管圣的霸业十三篇不仅仅是治国和修行，还有长生！我家老祖，以及魏氏老祖，都去寻长生了。所以，我真不知他们是死是活！”
长生？
赵简子心中一咯噔，瞳孔猛地收缩。
因为赵无恤的信中说：他皈依了长生天，成了长生神在世俗中的守护者。
之前赵简子没当回事，只以为是夷狄之人搞出来的野神，无恤也是为了为了利益逢场作戏。
可是听到智申的话，赵简子突然发现，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难道……
无恤先智氏老祖和魏氏老祖一步，找到了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