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这些年没落了,贾母经历过荣国府最辉煌的时候,对家中的变化一清二楚,纵使她认定贾宝玉会有大造化,在看到贾琮考状元做官之后,心里也难免不确定起来。但她偏心十几年,再挽回说什么公平也不会有人信,只会让她更难堪罢了。事到如今,她想让荣国府再次崛起,就决不能放弃身边的助力,贾元春是如此,贾琮也是如此。
正巧京里都在传巫行云为迎春订了一门好亲事,贾母特地派人打听了一番,得知对方几乎残疾之后,认定巫行云对两个孩子只是面子情,好生教导贾琮也不过是为了老有所依罢了。于是她趁机透出话去,说是孙子贾琮也大了,她要为孙子相看孙媳,不能让什么不着调的人耽搁了她孙子。
这句话势必得罪霍家,但贾母不在意,从迎春搬回大房起,她就没当迎春是自己人了,迎春的夫家自然也不会成为荣国府的助力,得罪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如今紧要的就是用亲情将贾琮拉拢回来,再相看一个听话的孙媳妇把贾琮牢牢拿捏在手里才是。到时荣国府在宫中有贵人娘娘,朝中有简在帝心的状元郎,宝玉再开窍有了造化,贾家何愁不兴?
只是她想得很好,京中也确实有些不知内情的人家凑上来想要联姻,但奈何贾琮像完全不知一般,就算她派人去请也请不来,从始至终都见不到面。贾母犹豫了几日决定放下身段,毕竟她是一位慈爱的祖母,为了两个孩子登前儿媳的门也不是那么太让人嘲笑。
贾母带着王熙凤一同去了巫行云的宅院,巫行云也听到了外头的传言,决定可笑的同时并没打算理会她们,谁知这还找上门来了。换了身衣服,巫行云慢悠悠的走到花厅,“稀客,多年不见,老太太别来无恙。”
贾母面对这个曾经踩在脚下的儿媳妇有些拉不下脸面,特别的看到对方身上那股子雍容尊贵之后,她心里更是针扎的疼,一刻也不想呆,便表情僵硬的笑了笑,开门见山道:“听说你给迎春定亲了?还是霍家那位战场上受伤的三公子?”
巫行云淡淡的点头,“不错,霍三公子十三岁上战场,立功无数,迎春嫁给他也算是有福气了。”
贾母皱起眉,似乎抓住了她的把柄,一下子有了底气,“你当年非要将迎春从我跟前带走,说什么要教养她,要儿女双全,你就是这般教养她的?将她嫁给一个残废?霍三公子立功再多,如今也已经是个废人,朝廷不会再用他,他终此余生只能郁郁度日罢了,哼,你将迎春许给他是安的什么心?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迎春非你亲生,你之前那么多年都没管过她,怎么会突然有了良心当起亲娘来了!我看你是想利用迎春拉拢霍家给琮哥儿帮忙吧?”
巫行云嗤笑一声,“琮哥儿有什么可让人帮忙的?这京城谁看不到他的出色?皇上对他青睐有加,他自己结交的好友也不知凡几,何须我个后宅女眷多事?”
贾母眯起眼直直盯着她,“你是在说我多事?琮哥儿和迎春两个是我孙儿,亲事自该由我张罗,你给迎春定了这门亲事,虽说不妥,我也不能让迎春退婚被人说道。但琮哥儿的事你不许插手,我自会为他寻一门好亲事,好助力,宫里的娘娘也是这个意思。”
巫行云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就笑了,“我这里虽是贾府,但我府里的人你管不了,也没资格管。别怪我没提醒你,跟我比靠山,我身后靠的是太后,琮哥儿身后靠的是皇上。你和你那位贵人娘娘都惹不起,别等哪日连贵人都做不成再来后悔,那可就来不及了。”
贾母一惊,“你威胁我?”
“琮哥儿已经同你们断绝了关系,而且你们辱骂过琮哥儿的话也都传了出来,皇上是不会认为琮哥儿不孝的。你有闲功夫算计小辈的亲事还不如回去好生约束下奴才,你们荣国府可是已经没有秘密了。”巫行云说着话端起茶杯冲向她们,“我称你一声老太太是我敬老,哪日我不想敬了,可就别怪我心狠。最后奉劝你一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继续折腾下去说不定连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了。”
王熙凤扶着贾母的手明显感觉到贾母的僵硬,她不知贾母是什么感觉,但她做过亏心事自然心虚,心里也嫌老太太多事,这么多年没见面突然就想管贾琮的亲事,这不是自不量力吗?看个眼和过去完全不同的巫行云,王熙凤小声对贾母劝道:“老太太,咱们回吧。”
贾母顺势点头,扶着她的手站了起来,“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们走!”
“王善保家的,送客。”
巫行云冷淡的声音让贾母和王熙凤脸色都很难看,一路回到荣国府都没再说一句话。晚上用膳时贾琮和迎春知道了白日的事都很气愤,贾琮皱皱眉,“母亲,要不要我顺水推舟,让他们清醒点?”
巫行云笑着摇头,“不必多做什么,他们也只能传个流言而已,威胁不到咱们的。”
迎春不高兴的说道:“早知道我就不和黛玉出去了,害得母亲自己面对讨厌的人。”
“你在家又能做什么?快成亲了,别传出什么不好听的,她们到底是你祖母和长嫂。行了,这又不算什么事儿,我威胁了她们几句,想必往后能安生些。如今更重要的事是把嫁妆准备好,天山派下一任掌门成亲,可不能草率了。”巫行云摆摆手让青芽拿了个册子给迎春看,“这是我拟的嫁妆单子,你看看,喜欢什么就往上添,就算规定的箱子装不下,回门时再带去也一样。”
迎春看着厚厚的册子,眼圈瞬间红了,她低下头转身就跑,“那我回去看看,先告退了。”
“这个傻孩子,”巫行云失笑,看向已经长大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两个姐姐都要出嫁了,你们是一同长大的,是旁人比不上的情分,将来她们有个什么,你要帮她们,这世道对女子总是不公的。”
贾琮看出她隐藏的极深的愁绪,忙起身认真而郑重的保证道:“母亲安心,儿子会护她们一辈子,绝不会让她们受委屈。”
巫行云点点头,虽然女子心里的委屈是别人顾不到的,但有这么个弟弟护着,她相信将来无论发生什么,迎春和黛玉都不会凄惨。当初她身边若有一人能真心实意的帮她,她也不会为一段仇恨纠缠几十年吧……
贾母见过巫行云之后就消停下来开始想别的法子,但贾琮不理会荣国府的人,她也做不了什么。很快就到了元春省亲的日子,荣国府没凑到太多的银子,元春也只是个贵人,所以最后建成的园子只比周贵人家建得大一些罢了。不过府中最好的摆设都摆到了园子里,看起来依然有些奢华,元春满意的回了宫,荣国府众人也开始得意忘形,之前巫行云的提醒贾母从来就没放在心上,被府中热闹的氛围迷花了眼,只当荣国府因娘娘要越来越好了。
这时南安太妃找到贾母说是想抬举个姑娘去茜香国和亲,贾母自是高兴,让探春和惜春打扮一番出来见人,句句不离探春的懂事。可没成想探春、惜春出来时竟都戴着面纱!
贾母不喜的皱起眉,问道:“这是做什么?这里又没有外男,快些取了面纱给太妃娘娘请安。”
南安太妃笑呵呵的摆摆手,“无妨,姑娘家矜持些是好的,更显尊重。”
南安太妃打了圆场,贾母脸色也好了些,但还是说道:“快取了吧,过来让太妃娘娘瞧瞧,我可是跟太妃娘娘夸了你们好些话了。”
探春和惜春福了福身,探春迟疑的说道:“回老太太话,我和四妹妹不是有意在太妃娘娘面前无礼的,实在……实在是昨日得了怪病,脸上看不得,不敢唐突了太妃娘娘。”
贾母一怔,疑惑道:“脸上看不得?什么病?可有请大夫来?怎么无人报给我知道?”
惜春低着头小声道:“平日一向是薛姑娘和史姑娘陪着老太太的,我和三姐姐很少出院子,不敢为此事扰了老太太清净,也不敢给凤姐姐添麻烦,想着慢慢养着就是了,实没想到今日会见客人,失礼之处请太妃娘娘见谅。”
贾母有些尴尬,南安太妃对荣国府的事很是了解,这话一出,自然能想到探春和惜春在府里极不受宠,这不是打她脸吗?贾母想着干脆让南安太妃看一眼探春的长相就让她们退下,反正和亲之事一定,探春也是弃子了。这么想着,她就状似慈爱的开口道:“你们两个真是小孩子气,这般大的事怎么能瞒?快些取了面纱让我看看,鸳鸯,快去请京里最好的大夫来。”
“是,老太太,奴婢这就去。”鸳鸯应了一声往外走去,路过探春身边时刚巧探春摘下了面纱,她好奇的抬起头,立即尖叫着往后退,撞到椅子上扶住才没摔倒。
贾母本和南安太妃说着话,听到声音向下看来,一下子也忍不住站了起来,南安太妃更是脸色难看,“突然想起府里还有事,这就回了,下回再聚吧。”南安太妃说完远远绕开探春和惜春走了,贾母跟着送到门口,脸色阴沉的厉害,冲着旁边的丫鬟就骂道:“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怎无人回我?”
那丫鬟战战兢兢的跪到地上,“姑娘平日都在院子里,她们身边的丫鬟没报上来,奴婢也不知情。”
贾母有气无处发,探春和惜春同巫行云走得近,她看她们就不顺眼,干脆当府里没这两人,结果出了这么大丑,和亲的事定是不成了,将来南安太妃会不会见她都说不准了!而且……贾母想到巫行云曾说的那句话,荣国府没有秘密,她后知后觉的想到探春和惜春的样子说不定已经传出府去了,满脸红疹子像得了天花一般,谁还敢娶?迎春都要出嫁了,难道探春和惜春连门亲事都说不上?
探春和惜春回了探春房里,两姐妹相视而笑,她们虽没跟着巫行云离开,但青芽每个月都会潜进府里教导她们武功和医术,到后来她们也可以来去自如,见面探听消息就更方便了。如今她们连同她们的贴身丫鬟都是天山派的人,这么些年在府里各个院子也安插了不少心腹,府里稍有动静她们都能知晓。所以在贾母让她们过去的时候就用药粉将脸弄成了可怕的样子,果然将南安太妃吓退了。
和亲,还不是真正的公主,去了那边能有什么好?一旦被选中就等于送死,她们是傻了才会愿意,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探春可能会考虑用和亲换生母和亲弟的安全,毕竟她也找不到什么好亲事。但如今她自立门户也不会怕,又有巫行云帮忙查的青年才俊,行事自然毫无顾忌。真到了不得不撕破脸的时候,她们也不介意闹一场断绝关系,日子过得舒坦才重要,名声算什么!
巫行云根本不知道她教的几个孩子和丫鬟全都长“歪”了,一个个的再不是会依附男子生存,不过就算她知道了肯定也只会欣慰,毕竟她对男人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整个人生里大概也只有师父逍遥子、儿子贾琮和半个徒弟虚竹是好男人了,所以她对于几个姑娘的亲事心底是有些担忧的,但她知道她不是这里的人,不该让她们都跟着一起惊世骇俗,这里的姑娘及笄便成亲,她养的姑娘也不该例外。
巫行云亲力亲为的准备了异常丰厚的嫁妆,表面上是比霍家的聘礼略逊一筹,实际给迎春的却是霍家的数倍外加整个天山派。新婚前夜巫行云把掌门玉佩交给迎春,迎春很是不安的推拒,“母亲您这是做什么?您还这般年轻,怎么能把掌门之位传给我?”
“早晚都要给你的,你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有天山派在手里你也能安心些,收着吧,这样我也放心。迎春,你记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委屈自己,你是女子,但并不比男子低一头,我教会你这么多东西就是想你过得好,若你还是让自己委屈度日和当初未回大房之前又有什么区别?”巫行云拍了拍她的手,“从前你无能为力,但如今你可以为自己做主,记住,别让自己受委屈。”
迎春心里确实有一点不安,但看到巫行云如此,她反而安心下来,靠在巫行云肩上笑道:“母亲放心吧,有母亲和弟弟还有黛玉,我怎么都受不到苦的。将来若霍青峰对我不好,我就离开他,和母亲一样过自己的日子。”
“嗯,那是最坏的打算,你好好过日子,母亲盼着你能一直过得好。”
巫行云跟迎春说了许多话,直到再想不起什么遗漏之后才让迎春早些休息,而她回房后却睡不着,打坐静思了一夜。孩子和手下是不一样的,她第一次养孩子,如今孩子长大了该放手的时候,她真的没办法那么镇定,但是天亮后霍青峰来迎亲的时候,她的表情一如往常,谁也看不出她心中的复杂。
贾琮背着迎春将她一路送上喜轿,最后定定的看着霍青峰,只说了一句话,“要对我姐姐好。”
霍青峰左臂不自然的垂着,同样坚定的回了句,“我会的。”眼中是难以察觉的喜悦。
到达霍府,霍青峰牵着红绸同迎春一起拜堂成亲,掀开盖头的时候,他脸上终于露出让人惊讶的温柔笑容。谁也不知道他见过迎春,见过迎春不一样的一面,刚受伤回京的时候他曾抑郁的跑去荒郊发泄,正巧看到迎春打杀两名人贩子救回一车被迷倒的小孩。他在战场拼杀六年,隐匿功夫一流,当时又在下雨,所以迎春从始至终都没发现山洞里的他。后来他常常想起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发觉除了战场还有别的方式可以救人,而他熟读兵书同样可以报效朝廷,自此振作起来,再没颓废过。
他知道她是谁,他听过她母亲闹出的那场和离,他也知道很多人都夸她教养好,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跟他这个“残废”的人是一辈子都不会有交集的,所以当他得知这个女子将会是他的妻子时,巨大的惊喜让他差点在父母面前失态!如今,这个奇女子终于属于他了!他握住迎春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夫人,我会对你好的。”这是他这个硬汉能说出的最好的情话。
迎春在霍家过的极好,回门时巫行云不用问都能看出她的幸福,心里也总算安心了些。忙完迎春又到了黛玉的亲事,巫行云同样准备了丰厚的嫁妆,这些年她名下铺子庄子不知凡几,将天山派给了迎春,名下的产业就一分为三,给贾琮和黛玉一人一份,剩下的那些是她留着自用和将来给探春她们添妆的。
林如海被巫行云的大手笔吓了一跳,就连他这个父亲和没给这么多嫁妆,毕竟他一个清官,底蕴再厚也没有巫行云银子多。因着黛玉的亲事,他也终于见到了巫行云,两人由贾琮陪着一起商议黛玉的亲事和嫁妆。林如海起初不想收她的东西,即便是干娘,只添两箱东西就算多了,可巫行云坚持不让,林如海无奈只得同意了。
一来二去的林如海对巫行云越来越有好感,偶尔和黛玉聊天也会无意识的问一问巫行云的情况,从黛玉的只言片语中,他知道巫行云琴棋书画皆精,诗词歌赋也是顺手拈来,是当世难得的才女。也怜惜巫行云的过往,嫁给贾赦那样的人,最后被伤透心顶着旁人异样的眼光和离别居,还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这样的女子恐怕放眼天下也难寻出一位来。
林如海是个看重情谊的人,同样也是个对妻子要求很高的人,当初他那般看重贾敏也是因为贾敏是个才女,可以同他琴瑟和鸣。如今他结识了巫行云,在相处中觉得如果要续弦,巫行云便是最合适的人了,所以他隐晦的跟黛玉试探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