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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这一年还真够折腾的,她身体明明不好,还喜欢跑来跑去,很显然是外面的精彩生活把她性子玩野了。

檀娘被命令收拾行李跟随,也没有点出公主的问题。在她看来,公主的二十年寿命这个魔咒,起因在于陈昭,主动权在自己手中。一则陈昭目前不见人,二则自己现在能力不够也不想帮公主,干脆什么也不说,让公主先开心着吧。

宜安公主其实就想和秦景玩儿,她根本不需要别的人来扫兴。

一同上路后,小郡主无数次围观公主把肉麻当饭吃,缠着秦景泛酸,对周围人视若无睹。被公主当着众人面说些没羞没躁的话,秦侍卫一直很尴尬。就这么尴尬了一路,秦景居然能顺着公主,没有发过火。

刘郁静托着下巴,又一次被姐姐无视,她围观着公主想喂秦侍卫吃饭、被秦侍卫一次次拒绝、公主越挫越勇这种无聊透底的戏码。她打个哈欠,下巴微侧,跟季章说话的时候,语气却不无羡慕,“我也想霍青像秦景对大姊那样,待我。可我连他面都见不了几次,哎,命苦。”

自小郡主和霍青相识,在邺京时他们尚能常常见面,到平州后,小郡主很少见到霍青。虽然霍青每次回来都会找她,带她看戏听曲逛园子,可是……

小郡主蹙眉:她虽然年纪小不懂情事,可也隐约觉得只这样是不够的。

有姐姐和秦景那样的给她做榜样,让她把自己自得飘了一年多的心微微收回,审视自己和霍青的感觉。

不过,也许她只是想多了。

天下的爱人那么多,也不是每一对都像公主那样啊。

小郡主重新振奋了些,想到自己去找霍青,一定会给对方一个大惊喜!

她又开始忧愁了,“季章啊,你说我这么贸贸然去找霍青,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啊?他那么忙,会不会不高兴见我啊?”

季章不太想说话,他对小郡主和霍青的感情发展不感兴趣,也不想插嘴。可小姑娘跟他说话,初见端倪的美人面上有淡淡怀疑和幽怨,一双明眸水汪汪的,看着他的目光殷切又茫然,期待又探寻……

季章不忍她伤心,答,“他会很高兴的。”

“真的?”小姑娘眼睛瞪大。

“嗯。”

“一定?”

“嗯。”

“噗嗤。”他们正对话着呢,被进来的公主听见,公主毫不客气地嘲笑。

秦景意识到不妙,想去堵公主嘴时已经晚了,公主清越的声音跟爆竹般噼里啪啦,让屋中众人一起沉默。

她说的是,“季章,阿静是把你怎么了?你嗯嗯啊啊的是叫,床呢?!”

秦景扶额,看到季章的脸瞬间就黑了。

季章脸色几遍,估计如果不是顾忌公主的身份,他肯定要揍公主一顿。就算是女子,也解不了他的怨气!

秦景推公主一下,示意公主赶紧走吧。公主慢条斯理地整自己的长袖,傲慢地瞥他一眼:小家子气,这有什么关系?

觉得没关系的公主,下一刻就被小郡主追杀了。

别人不敢碰公主,小郡主却从小到大就不怕。她一直被姐姐毒舌,一直被姐姐打压,要是不能反抗的话,早给气死了。等听清公主的话后,小姑娘脸色忽青忽白,公主明明在说季章,可刘郁静敏感地觉得公主在指桑骂槐说自己。这能不动手吗?

公主才不怕小郡主,小郡主扑过来时,她就躲在了秦景身后,还大言不惭地要秦景挡住小郡主。那可是公主的亲妹妹,秦景怎么动手?

他夹在两个姑娘之间,左右为难,被绕得头疼。

比起秦景,季章就好很多。也许是被公主骂得窘迫又尴尬,刘郁静被姐姐欺负后,并没有喊季章去拖住秦景,她选择的是自己上。

季章就在一边围观公主和小郡主的打闹,他收敛了方才的神色,将目光转向了窗外,思维又回到了小郡主方才问他的问题上——

霍青会不会高兴小郡主的到来呢?

如果他是霍青,自然是高兴的,一定,肯定,绝对。

可惜他是季章,不是霍青。

不理众人的心思,眼下的问题是,过了几天,公主又病倒了。大家都很习惯,公主的身体从来没康健到让大家放心的地步。问了庄老神医,发现这就是日常的小病后,除了秦景悉心照顾,众人都没有那么担心。

只有檀娘拿出一个小本子,开始算公主生病的次数和间隔时段。

庄宴来找她玩,盯着她那个小本子看了半天,登时惭愧,“我一直以为你不关心公主,不是个合适的侍女。没想到你连公主生病的次数都要记,比我爷爷还认真。我对不起你,不该总欺负你……以后再不会了!”

小姑娘无甚表情地收了自己的本子,她懒得跟庄宴解释自己的记录和关不关心公主没关系,她更好奇的是,“你什么时候欺负过我?”

“……”小庄宴再次熄了跟这个木头小美人做朋友的打算。

公主生病了,行程自然要耽误下来。刘郁静很着急,她急着见情郎呢!

勉强留了三天,公主仍然没有病愈的架势,小郡主就坐不住了。她找个机会,跟公主说自己要先去找霍青,公主可以在后面慢慢走。

说这话的时候,小姑娘还很心虚:她也觉得自己丢下姐姐去见霍青的行为,不太好。

公主根本不在乎,只要秦景不走,妹妹想走就走吧。

只是她说话从来就不好听,“那你得每天写信汇报你的行踪,不然你是死是活,爹娘得找我麻烦。”

处于心虚状态的小郡主自动忽略了公主的难听话,“大姊放心,我和季章一起走,季章会保护我的!”

小郡主就这样先行走了。

公主却要在床上抱着枕头打滚,呜呜咽咽像个小可怜儿,“阿静都不要我了,跟个男人跑了。秦景啊,你看她多坏,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

坐在床边低头为她吹药的秦景头都没抬,似没有听她的抱怨一样。

公主见他又不理自己,牙痒痒,从后面扑上他的肩,咬他一口。多亏秦景腰力好,被她从后面扑上来,端药的手晃都没晃。

他的头发被公主乱揉,秦景平声,“别闹。”

他总算开口了。

公主搂着他,脸颊靠在他脖颈处,小声哼道,“阿静都不要我了,她这么没良心,说抛弃我就抛弃我……”

“那不是你让她走的么?”秦景被她勒得快不能呼吸了,只好顺着她的话开口。

“秦景!”公主怒瞪他,勒着他脖子,强行让他仰头看自己,“你向着谁呢?!你是不是也打算抛弃我?”

“向着你。”秦景表情极淡,答得波澜不惊。他把药递给公主,公主扭头不喝。秦景早了解她那点儿道行,低头自己喝一口,捏住公主的窄小下巴,将药强行灌了下去。

公主挣扎未果后,怒起:秦景敢强迫她!

秦侍卫喂完药后,抽身欲走,被公主按住肩膀不许撤退。公主盯着秦景的俊容,唇齿绵绵,她的脸微红,眼微醉:被强迫喝药也没什么,就是得收一些好处啊。

秦景被公主压在床上,好一通缠绵。等分开时,两人呼吸紊乱,衣衫半褪。公主扯秦景松开的腰间带子,秦景僵住。

又来了。

他试图跟她讲道理,“你生着病,这样不好。”

“我病好后,你就随我便?不许骗我!”公主眯眼。

秦景无言。

“看吧,你根本就不想!”公主下了结论,好是伤怀,又还不肯放弃,“这种事,彼此相爱,灵与肉的结合,你怎么就欣赏不了呢?你每次都身体诚实,口上却不认,你不要紧张啊,你看啊……”

秦景哭笑不得,他根本就不是紧张,根本就不是因为不喜欢,他是因为……他把公主抱到怀里不许她胡闹,同时也很费解,“公主,你脑子里整天只有这种事吗?”

“当然。”公主大方承认。

她的面颊贴着他胸口,蹭了蹭,抱怨般道,“我每天脑子里全是‘秦景’,九成都是‘秦景’‘秦景’‘秦景’,剩下的一成才是爹娘哥哥妹妹……我都一直想你的。”

她因为生了病,声音又软又绵,还带着湿气。她跟他说话的语气很平常,并不是那种邀功型的,而是阐述事实般。

也许是确实累了,也许是自知秦景不会任由她闹,说完话后,公主就乖乖地闭上了眼。

她感觉青年的呼吸微顿,心跳加快,他搂抱她得更紧。

在公主迷迷糊糊地快睡着时,她恍惚觉得秦景将她用锦被盖住,她的额发被掀上去,有道目光幽静持久地落在她面上。

青年温热的呼吸落在她酡红的面颊上,她的额头被湿软的东西轻轻一碰。她听到青年淡凉的声音,“我也是。”

他也是什么?

公主稀里糊涂,她已经忘了他们之前说什么来着。

好在青年接着说了下去,“我也一直想你的。”

他自温柔款款,向她低头靠拢。她心潮澎湃,激荡万分,恨不能拖着他一起死一死来证明爱的坚贞和永恒。

这时候距离公主最后一句话,已经过了至少一刻钟了。

秦景安顿好公主,亲了亲她额角,起身时手被拉住,他碰撞上公主灿然若星河的明眸。秦景震愕,不知道公主什么时候醒的,自己竟然没发现。

“再说一遍!”公主任性道,“像刚才那样,说你爱我想我要我,离了我你就活不下去,我是个魔人的小妖精。”

“……属下从未那么说过。”

这时候,他们早忘了谈话的最初,是小郡主的离去这件事……

生着病,调,戏着秦景,小日子真真不错。公主又耽误了好久,等病好后,才慢吞吞地上路。

公主的病虽然好一些,庄老神医还是把秦景叫去叮咛一番。老神医也发现,公主天大地大谁的话都不听,就只给秦景面子。好在秦景是个好青年,严格遵照医嘱,对公主的日常行为严格限制,宁肯公主对自己又踢又咬又骂,也不许公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公主被气得够呛,每次不想理秦景了,秦景不说话,跟前跟后地在她左右晃来晃去,公主就自动心软。

她给自己找借口:谁让人家长得好看……啊呸!秦景是拿他的脸诱惑自己!他是坏人,欺负自己!

行将了一个月,公主的车马才到戎州地界。秦景和一众侍卫先行探路,发现有军士在操练,烟尘滚滚,吼声震天。他想劝公主等尘土散了再去军营,公主坚定摇头,“我就是要看他们操练!”

“你身子不好……”

“为了侍卫大人,我头可抛血可流泪可撒,虽死犹荣!”

“……”

宜安公主含情脉脉地看秦景:如果太辛苦了,说什么也不许秦景入伍。

秦侍卫想着公主那羸弱的小身板,心焦于怎么说服她。磕磕绊绊半天,实在没词,在公主烦了一次又一次、即将对他下最后通牒时,秦景干干道,“公主不想去买些胭脂水粉吗?”

说完秦景就后悔:这什么破借口啊?公主要去军营,他居然怂恿公主去逛街。

秦侍卫深深懊恼于自己的口拙,遗憾自己这样笨,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找不到。

他等着公主嘲笑他,拒绝他。

宜安公主却沉默了。

公主的思绪开始乱飞:秦景是不是嫌弃她长的不好啊?居然要她去买胭脂水粉?公主其实长得挺漂亮的,就是她病这么多年,虽有老神医调养,自己也很注意,可常年病容,是难免的。

她平时不上妆,因为要养病,老神医不让她碰那些胭脂膏子。等后来身体调养得差不多,能蹦蹦跳跳地玩了,她也是在出门时才会上妆,平时在自己家里都素面朝天……秦景是不是觉得她长相不美啊?

公主心酸,弱弱道,“你不能嫌弃我,我前世长得可漂亮了,明艳照人。你见我第一眼,就被我容貌所摄。你还夸过我好看……”

她厚颜无耻,往自己脸上贴金,但也快编不下去了:当着秦景坦诚的目光说谎,好有罪恶感。

但是公主有办法应付自己面对秦景时的心虚。

她讲不下去后,嘤咛一声,躲到秦景怀里哽咽,掉眼泪指责他伤自己的心。

秦景被公主的突然伤怀弄得手足无措,她一哭,他就心慌,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等终于闹清楚怎么回事时,秦景嘴角微抽。

公主坐在他怀中,小脸仰着,由秦景低头为她一点点擦眼泪。

秦景道,“你不能这样。”

公主眼睛湿漉漉,如无创人间的森林小鹿。她搂着他哼,“我不省心吧?我就是要不省心,你才能一直记挂着我,不放心我,怕我出事。不管你在哪里,都时刻替我担心。我就要你一直想着我。”

“如果你心里没我,我再作,你也不会管。我对你没有一点影响力,你不会这么烦恼。”

“如果你心里有我,我安安静静的,望夫石一样沉默,沉默着沉默着,会不会一转身,因为太安静,你就把我忘了呢?太听话的人,都容易被人遗忘。”

“现在这样,你要是背着我做坏事,只要一想到我就心疼,就头痛。你照顾我还来不及,怎么去关注别人?你看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

秦景轻声,“属下……”他顿一顿,觉得这样难以表达自己的心意,改口称“我”,“我不会不管你,不要怕。”

公主抿嘴,眼眶再一次潮湿。

他拭掉她眼下泪光,“就算走开,我也一定会回来,不要害怕。”

公主对他的即将离去,一直抱有惊慌心态。她努力掩饰,冲他发火,冲他抱怨,又要自己来军营看……她想让自己不要这么害怕,说服自己秦景会回来,可她依然怕。

爱情实在太奇怪了,让人患得患失。保证发誓都没有用,亲眼所见亲耳所听都可能欺骗……公主是信秦景的,可她不信别的。

她在他怀里闭目,死死揪住他衣襟。反正他是她的,她不放手。

最后,秦景还是和公主进了戎州,去逛街买胭脂水粉。秦景说自己不嫌弃她,这个“嫌弃”一词糟了罪,让公主怒发冲天,“嫌弃?你对我用嫌弃这个词?秦世美,你太过分了!”

秦景自始至终没搞清楚公主在生什么气,不是她那么问的么。

若是小郡主在,一定被公主的大胆吓住:她不是说不进戎州吗?!不是说怕被娘发现吗?进了戎州,就在爹娘眼皮下了,多危险?

公主从来都是个不怕生事的人,进了军营,一样被爹娘知道,就是早晚的问题而已。小郡主真以为能悄无声息进军营啊?公主可不相信大哥会什么安排都没有,就敢让她们两个小姑娘上路。

公主现在正在秦景的陪伴下,气哼哼买水粉。公主时不时口头刺秦景两句,她生怕秦景听不懂她的咬文嚼字,说话越来越白,秦景对她只能用“……”来回复。

公主骂得好累,秦景问她要不要上茶楼喝水。

公主:“……”侍卫大人你都不生气吗?

秦景忍笑,提醒她,“这些话回去别说,王妃会罚你的。”若是让平王妃听到公主学乡野人家骂人,平王妃得气死。

“你不嫌我?”

秦侍卫现在一听和“嫌弃”有关的字眼就格外敏感,赶紧保证,“属下站公主这边。”

公主高兴道,“那你夸夸我。”

“……”秦景僵住,这有什么可夸的?公主明明在骂他……

当秦景跟公主说话时,敏锐的五感让他察觉有人在看他们,抬目时,看到同铺子一正准备出门的姑娘,被几个侍女围着,时不时若有若无地往这边看一眼。

正好对上秦景的目光,看到对方是一俊朗的青年,姑娘愣了愣,脸飞快红了,慌乱地躲开目光。

只这一转眸的动作,流光潋滟中,光华满目。便是秦景这样淡泊的人,都失神了片刻。

他这才发现,那位陌生姑娘,容颜十分出色。他学不来太多的形容,只觉得这姑娘本身已美如一幅画,行动间,更添风流。没想到这样的地方,会有这样的美人。

“你看够了没?”耳边听到公主冷冰冰的问话。

秦景回眸,公主瞪着他的眼睛,几乎要喷火。

秦景低声解释,“她在看我们。”

他说话间,那姑娘又看过来了,他再次抬头,想指给公主。公主却更不高兴了,“这才多一会儿啊,你们就眉目传情了?!”

“不是,”秦景道,“她一直在看我们。”

“是看你还是看我啊?”公主说话阴阳怪调。

秦景索性不开口了,多说多错。

那美丽姑娘又看过来了,这次对上的是公主布满寒霜的目光。公主的目光露骨直接,一声不吭,就让人无端低头。那姑娘被公主的敌意所惊,微微一笑,便放下手中物,掀开门帘,准备出铺子。

过了一会儿,公主也很不痛快地出了铺子。公主冷静地吩咐跟上了的侍卫,“查一查她是谁,这样绝色的容貌,这样的衣着打扮,还注意到我,定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注意到公主并不难,公主的气质和一般人家的姑娘,总会不同。但注意到是一回事,一直盯着看,又是另一回事了。

秦景很欣慰,看来公主并没有被嫉妒给冲击得失了理智。

但是吩咐做事的侍卫一走,公主闷闷不乐地和秦景走了一段,还是忍不住问秦景,“她好看吧?”

“嗯。”秦景很诚实。

公主闷了一会儿,再次问,“我好看吧?”

“嗯。”

“那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跟公主相处这么久,秦景一开始就察觉公主的意图。当她如情窦初开的少女般,问出这样的问题时,他便忍不住想笑。

他说,“你最好看。”

公主满意了,她要的就是秦景这句话。但是吧,“我好看,那你为什么一直看她?你知道你这叫‘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吗?秦景,你这样是不对的。”

秦景绝倒,公主这是要给他上思想教育课了。

公主洋洋洒洒,跟秦景说一大堆“你再这样我就休了你”“你不要学坏”之类的话,她说得义愤填膺,秦景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他目有笑意,看向来去的行人,都不敢与一脸认真的公主对视。

他怕自己会把持不住,抱住她亲她。

这么矫情这么做作,这么喜欢想东想西,明明只有她一个人,还要争宠……秦景低头看她,只觉得好气好笑。这么个宝贝疙瘩,他怎么能不喜欢她呢?

公主说得太激动,脚下趔趄,差点摔倒时,被秦景从侧边扶住。停下来,她才觉得腿软脚酸,顿时不想走了。

公主迟疑,她觉得秦景脸皮这么薄,肯定没办法的。

可她又喜欢为难他。

公主霸气道,“你背我。”

秦景手从公主手腕上滑开时,就知道了公主现在的情况。他当然不懂医术,只是习武之人,对脉象都不陌生,简单的情况,还是能看分明的。

秦景蹲在公主面前。

公主吃了一惊,他现在这样放得开,之前连拉个手都脸红?这还是秦景吗?

秦景轻声,“上来。”

公主俯身,看向他。如她所料,他的耳根已经开始红了,眼角也染上薄红。虽然强作镇定,可秦景到底是秦景。

公主趴在他背上,由秦景背她起来。她亲亲他耳尖,他步子一晃,声音紧绷,“别闹。”

公主就不闹了,她多喜欢秦景啊。他对她多好啊,忍着不适也要拥抱她。他真好,最好了!

他怎么会喜欢别人?他肯定只喜欢自己啊。

秦景这样的人,若移情别恋,肯定不用她去猜。

公主决定自己要好好待秦景——她总在一遍遍想要好好待秦景,这个人让她觉得怎么做都不够。

“去哪儿?”秦景问她。

“去军营好么?”公主温柔地跟秦景商量。

“……嗯。”秦景有些惊讶,公主还会跟他商量呢,多稀奇啊。

秦景之前不想公主去军营,是怕那边在大举练兵,公主去了不方便。可现在已经拖了这么久,练兵早结束了。

果真,等公主收拾妥当,入军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时分。公主带着自己的人,浩浩荡荡过来,霍青等几位将军带着众将士相迎。

小郡主蹦蹦跳跳地跑出来,挽住公主的胳臂,兴致勃勃地要跟公主介绍军营风景。

公主鄙夷又不屑地看着她:有没有眼力劲啊?把秦景都挤一边去了……有秦景在,根本不需要她来献殷勤好么?

小郡主很受伤,被姐姐的见色忘义给打击。她只是愧疚于前些日子抛弃姐姐来找霍青,现在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居然还被姐姐嫌弃了?!

霍青的目光看向秦景,他们彼此见过面,却从未说过话。这种情况下相见,让他们想起霍青一开始出现的原因。两人心情都很复杂,很快移了目光。

等公主埋汰完妹妹,霍青才上来见礼。公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该用什么心情面对霍青,她不干涉妹妹的事,就是对霍青有些疙瘩,所以随意应付了一句,但目光再往人群中一扫时,她有些吃惊。

公主直直地看着一个方向,众人都发觉了。

徐丹凤不得不站出来,心不甘情不愿地给公主见礼,“末将见过公主。”

公主无言以对,徐丹凤真成了万绿从中一点红,当了女将军了?看来徐丹凤上天注定是这块料。

徐丹凤头皮发麻,知道自己和公主不睦,这位公主脾气又骄纵,很大可能让自己在众将面前丢脸。

但公主只是看了她一会儿,“嗯”一声就不理她,转由霍青介绍人给公主。

徐丹凤呆呆看着公主,渐渐失神:也许在公主心里,从来就没把自己当回事。自己把公主当生平劲敌,公主大概都不记得自己吧?

霍青问公主,“郡主已经为公主安排了营帐,公主可先去看看?另军营多有不便……”

“我不管,”公主横道,“你能瞒住一个阿静,就不能把我也瞒下来?”

小郡主乐道,“我和霍青什么关系,你又和霍青什么关系?他凭什么帮你瞒啊?”

“咳咳!”霍青在众人暧,昧的目光中浑身不自在。

小郡主口无遮拦,天真烂漫,倒霉的人往往是他。

顶着各色目光,霍青耐心跟公主解释,“郡主只是一个人,公主你这仪仗太大,实在瞒不住。”

公主这又是侍女又是车队又是侍卫又是小厮的,得多瞎,才会看不到公主的到来啊?

公主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爹娘发现前,你们不许主动告密。”

她真的是来探查军营的嘛,才不是为了被爹娘骂。

霍青勉强点头,“末将尽量。”

不过想来也瞒不了多久,公主人马到来,得专门腾出地方,还得定规矩不许人打扰。军士日常倒是没问题,就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要住在这里,谁不想看一眼啊?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公主!是真正的天之骄女,不是戏台上那些假扮的!

霍青却了解公主的脾气,恐怕不耐烦被人当猴看。

谁知公主这一次,脾气却极好。她出行时,经常有普通军士悄悄看她,她也不生气,看到时,还会朝对方微微一笑。

那笑容亲切柔和,让她的雍贵淡去,走下高堂步入民间。

军士们受宠若惊,无比振奋。

将军们每天操练士兵时嗓门都会嘹亮一轮,平日开始注意自己的言行,尽量不说粗话:给公主留个好印象嘛。

更有的被公主勾了魂,开始做白日梦:小郡主跟霍青定了亲,就不提了;大家同是将军,哪里比霍青差了啊?宜安公主容貌性情都不错,身份又高,说不定自己立个大点的军功,求求王爷,王爷就许了呢?

有这方面心思的人一打听,更是坚定了这个想法:听说王爷确实在为公主选驸马,有了不少人选,就是还没定呢。

徐丹凤吃味:平时她因为女子身份,在军营里受到不少好待遇,现在这待遇全倒向了公主那里。宜安公主明明就不是一副和气脾气,现在这么矫情,真是让人看一眼就恶心。

徐丹凤呛了几句,被大家默契地无视后,她就远远躲开,眼不见心不烦。

同时间,秦景也很心烦。

他常常被人问公主,公主的喜好啊兴趣啊……对方司马昭之心,他想无视都做不到。

有的爱慕公主容貌,有的仰慕公主身份……长相年龄都不差的,基本都有些心思。就算年纪大的,也要为自家儿子或侄子来问一问。

为什么不问其他人?

因为看起来,只有这位秦侍卫天天跟着公主啊。

可惜秦侍卫闷葫芦一样,问十句不答一句。问得烦了,他平静看你一眼,那目中的凛冽冰霜,就让人心头一紧,想摸刀。之后才想起:这是公主的侍卫!怎么能动手呢?

众侍卫幸灾乐祸:在秦侍卫面前问公主有没有心仪之人,真是问对人了。

秦景烦恼,公主也很烦。她就想和秦景卿卿我我,每天却一堆苍蝇围上来嗡嗡嗡。她想发脾气,又忍下去,忍得她快内伤了。

又一晚,公主想让秦景教自己射箭。秦景才拉开一半弓,就有热情的将军来到校场,问公主有没有什么需要。

这将军一边跟公主说话,一边奇怪地用余光扫秦景:这位侍卫好大脾气,好没眼色,主子说话,他都不知道避开吗?看看人家小郡主的贴身侍卫,每次郡主跟霍青亲密时都会识趣地退开,而公主身边的这位侍卫……自己都看他了,他仍然没反应。

好不容易摆脱这个将军,公主和秦景回去,胸火下不去,“秦景,你明天找人把他揍一顿!别让人发现啊,但得让他知道,别往本公主跟前晃!”

秦景“嗯”一声后,迟疑问她,“公主不喜欢那些人吗?”

“你自己不会看啊?”公主白他,“你得多对我上心,你知道吗?”

“那公主为什么对他们……脾气很好?”秦景垂目,扇睫垂在眼上,一片阴郁。

他认识公主的时候,公主脾气就没好过。对他死缠烂打,又动辄闹性子。他认识公主这么多年,见到的公主笑容,恐怕都没有这几天多。

秦景心中难免有些不是滋味。

公主理所当然道,“我是为了你啊。”

秦景停住步子,侧目看向公主。为了他?

公主道,“大哥说你要来霍青手下啊,我现在就帮你打好基础。让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不要欺负你,念着我现在对他们好,他们日后也照顾你……”

秦景心中微动。

月光下,宜安公主仰着脸,圣光拂面。她的眼睛澄亮,里面只有他。

他胸口滚烫,不由上前一步,手碰上她的面孔。他捧着她的脸,长久地凝视她。

秦景别过脸,问,“……你在为我走后门?”

“当然,你不要嫌弃这个,”公主觉得秦景死脑筋,肯定理解不了,“你不知道这些事,他们都是看我爹的面子,看我的面子,才会注意你。你武功那么好,就算一开始只能给霍青当手下,也一定有脱颖而出的一天。但你又不喜欢说话,不耍手段,被人使绊子怎么办?本公主都想好了……唔!”

她眼睛瞪直。

因为秦景居然低下头,封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小嘴。

明月清风,人影寥寥。守夜的小兵在后方三三两两地站岗巡逻,前面不远处是灯火通明的营帐……这几乎是秦景最不可能亲她的地方。

可偏偏秦景就这么亲了她。

难得的亲吻,还在露天……公主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着,侍卫大人久违的主动,竟让她有久违的羞涩感。

公主细细品味着这个温存的吻,她的下巴被捏着,他的呼吸拂着她的面。

这是秦景的一贯风格,浅尝辄止。

而公主的一贯风格,就是根本不满足。

她上前一步,就想搂住他。秦景突抱住她,整了整她发丝,极快地退开。等秦景都站得远了些,公主才听到密密的脚步声向这边而来。

公主心情糟糕:侍卫大人难得的情动,这么快就被打断。

她抱着一窝火,回头看去,看是哪个人这么不长眼,她得狠狠骂一通。

公主没想到,她见到的人,居然是跌跌撞撞跑来的小郡主。

“大姊!”小郡主看到了她,哑着嗓音跑向她。

小姑娘面容惨白,发丝凌乱,裙裾下摆全是土渍,灰头土脸,一眼就足见狼狈。

她脸上全是泪,手擦过,一片黑一片白。小郡主看到公主,就像看到救命恩人一般。她扑上来,膝盖一软,就想给公主跪下,“大姊!”

“怎么了?”公主一下子凝住眉,她从没见妹妹这样过。

小姑娘哭着拉她的手,“大姊,你救救季章吧!你让老神医出来,救救季章!”

“季章?”

公主这才看去,不仅是小郡主来了,还有霍青,还有霍青背上的那个青年……全身是血,奄奄一息。

“去请庄先生!”公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小郡主哭成这样,季章又那个样子,她不能不管。

公主知道自己的人只听自己的话,当下动身,自己回去安排营帐的事。秦景上前,探向季章脉象。

公主听到身后一声极脆极响的巴掌,她回头。

看到小郡主站在霍青面前,霍青侧着脸。这个举动,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小郡主一字一句道,“你把季章交给秦景,你就不要进来了。”

“阿静……”霍青沉沉看着小郡主,他目有波动,声音沙哑。千言万语在口边,出口时,只知道怔怔喊她名字。

“如果季章死了,我一辈子不想看到你!”小郡主大声道,她的嗓子带了哭腔,又绝望又无力。

那种眼神,公主原本以为,小郡主永远也不会有。

公主没说话:先请庄老神医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