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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安公主信奉简单粗暴。

小郡主和季章这点儿破事,在她眼里都不叫事儿,居然能让小姑娘嘤嘤婴半天拿不定主意,拿不下季章。

季章还真诚严肃地列举理由,说服主子他应该离开。

他唧唧歪歪半天,公主根本没放在心上——呵呵呵,谁管他在想什么啊?妹妹高兴就好了嘛。

公主一个手势一个眼神,秦景不动声色地移到了季侍卫身后,一抬手,就把人敲晕了。

“……!”小郡主深吸口气,呆呆看着季章缓缓倒地,她不敢相信。

“季章!”刘郁静放下自己心中的烦恼,奔过去要抱季章。

她瞪着秦景半天,反应过来后,回头瞪向公主——你干嘛啊?!

宜安公主满不在乎地拍拍手,“你不就是想让他跟你走吗?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直接把人打晕带走不就行了?!你是郡主,他是侍卫,你干嘛还要看他的眼色啊?再说他现在又没有武功,谁都能解决得了他。”

公主语重心长地教育眨巴着眼的小郡主,拍拍她的肩,“阿静,你是郡主,要有气势一点!”

这么霸气侧漏的公主让人无言以对!

秦景在旁看半天,不忍直视地侧目。公主自己歪就算了,这是要把小郡主一起带歪吗?

好玩的是小郡主居然犹犹豫豫地赞同了公主的歪招,“你说的有点道理呀。”

公主翘唇,面有得意之色。当然有道理啦,她就是这么搞定秦景的呀。季章还能比秦景更难搞吗?

不过呢,小郡主和季章的情况,到底不同于公主和秦景。

公主从头到尾就把秦景当成自己的,我爱他所以我要得到他,我爱他所以他也要爱我,我爱他所以不能忍受他眼里有别人,我爱他所以好想杀了他,我想杀了他可谁都不能杀他我自己也舍不得……

小郡主多么的活泼可爱天真善良,她才没有姐姐这么扭曲!

季章对她的意义是不同的。

季章是伴随她从懵懂迷糊长大成娇俏佳人的一个人,不是家人,胜似家人。她最重要的人生阶段,陪她成长的那个人,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她爹娘,而是季章。

季章是像亲人一样的存在。

小郡主到现在都记得她见到季章的第一天,那是她又一次被公主姐姐气哭的一天。那时季章还是刚到王府的少年郎,也没有被编到她身边。但那时候,他就陪她玩,给她擦鼻涕,还跟随嚷着“离家出走”的她,两个人一起迷路迷到山沟沟里。回来后,两个人又一起受罚……

她现在才十五六岁,可占据她生活最重要的那部分,都是季章陪着她的。

小郡主怎么可能像公主那样,不由分说就把季章敲晕,强行要把他带走呢?

她舍不得对他那样。

所以前一刻还答应公主答应得好好的小郡主,下一刻就眼巴巴守到了季章的马车中,被公主连翻了好几个白眼。公主鄙夷小郡主,骂她“没出息”。

季章睁开眼,迎面小郡主忐忑不安的表情。他的后脑勺还有痛,之前霍青造成的伤势到现在也没有好。眼下伤上加伤,他头晕眼花,神思涣散,几乎看不清小郡主。

不需要看清,小郡主扑上来拉住他的手,他就知道是谁了,“季章!不是我打晕的你!是秦景打的!是大姊让秦景打的,不关我的事!”

宜安公主。

季章嘴角微抽,想起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宜安公主是郡主的姐姐,他不好评价。不过秦景这种毫无原则的行为……他深深鄙视。

季章没有说话。

小郡主呜呜咽咽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诉苦了,“季章,你不要走好不好?霍青那么欺负我,我都没有报仇呢,你甘心走吗?你走后,霍青再欺负我怎么办?你不保护我,别人让我伤心了,怎么办?”

季章眼有苦意,他轻声,“属下已是废人,无法再守护郡主。郡主总要习惯一个人,从属下这里开始习惯,也不错。”

“我才不要习惯!”小郡主瞪起眼,一下子就有了怒火。

她从十三岁开始,就在想办法把季章长长久久地留下来。好不容易碰上爹要争皇位这么好的机会,她才有借口留下季章。结果季章说走就走……她决不允许!

季章眼低垂,下敛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小郡主。他怎么能不走?就算现在不走,王爷王妃知道后,他一个不能用武的人,也是要离开的。现在走,总比到时候被人赶走,有些尊严。

在醒来后知道自己不能用武,要休养三五年,他心里难道不难过吗?

他年龄比小郡主大,想法比小郡主成熟。在得知自己身体状况的第一刻,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再守护小郡主了。

心口被刺尖锐划破,鲜血淋淋,呼吸初困。

他也从来没想过,他会用这样的方式离开小郡主。

“而且你是因为我受的伤,你这么走了,是让我下半辈子都不安心吗?你是要我愧疚死吗?季章,你不能走!”小郡主不知道季章心头的惆怅涩意,还在努力说服季章。

季章温柔地看着小姑娘绞尽脑汁地想留下他,她一会儿说自己这边人手安排不方便,一会儿说爹娘都在忙顾不上自己,一会儿还说要季章亲眼看到自己对霍青的报复……

小姑娘说得口干舌燥,季章都不表态。

她着急焦躁,抓着青年的手。季章也看着她,有些苦恼。同时,他心也有暖意:郡主是他的第一任主子,他永不忘她。

小郡主百般无奈,实在没办法,泪水在眼中转啊转,最后抽抽鼻子,直接哇哇大哭。

“郡主!”季侍卫被小郡主的说哭就哭吓到了,他一脸惊恐。

嗡一下,哭声起,季章耳朵被炸得直轰,好半天都听不到声音。

小郡主平时还顾着自己贵女的风范,哭都要哭得优雅。可她真伤心到极点后,那哭声,分明可以用“鬼哭狼嚎”来形容。

她哭得忒难听!表情也太扭曲!

肃着脸的季侍卫脸一下子全黑:他最怕小郡主哭了!从小就怕!那哭声绕梁三日,每次都把他弄得耳鸣阵阵。走出十几里,都还隐约觉得耳边有哭声。

季章左右为难,认真地给小郡主擦眼泪,哄她不要哭了。

一会儿,马车停下,车壁就重重敲了好几下。拉开车门,宜安公主冷着脸,手里提一把宝剑,呼啦一挥,摇摇晃晃地打向马车里头。季章眼皮直跳,幸好秦景还算反应快,抓住了公主的手,没让她乱挥舞这种危险刀具。

宜安公主拿剑敲着车壁,斥责季章,“你看她哭得多难听!你不知道管管吗?再哭下去,拿剑抹脖子好了,一点出息都没有……”

“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小郡主哭得更惨了。

“你吵得我头疼!”公主嘴脸恶劣,声音扬高,恶姐姐的形象她扮演得很熟练,“再吵把你赶下马车!”

小郡主愈发伤心了,谁让她连点自由权都没有?之前为了在爹娘眼皮下偷偷带着季章,她甜甜蜜蜜地挽着公主的手臂,说要跟姐姐一起走。姐姐是公主,她自己有车队仪仗。现在自己在她手里,连坐个马车都被威胁……她太可怜了!

小郡主扑在季章怀中呜咽,季侍卫也觉得公主太不讲理。郡主不就哭一哭嘛,虽然哭声难听了点,但居然提把剑就来威胁人了……对了她的剑哪来的?

季章看向秦景。

秦景面无表情,腰间悬着空了的剑鞘。

季章恍然,无语凝噎:秦景在面对公主时,照单全收,全无条件,毫无原则!乃侍卫的耻辱!

一通闹腾,公主威胁着再鬼哭狼嚎就把小郡主赶下马车,小郡主抽抽搭搭道“季章都要走,被赶下马车就赶下马车,我要和季章一起走”……季章扶住小郡主肩头,“属下不走了!”

小郡主的哭声戛然而止,眼中一泡热泪,紧张地盯着季章。

她不哭了,季章耳边还嗡嗡嗡的,仿若听到她的哭声。好在,季章早已习惯这个。他平平道,“属下安排好侍卫替换,养好伤再走,可以吧?”

小郡主忽视他仍想走的那个意愿,连连高兴地点一下头,再点头,一连次点了许多下。她望着季章,扶着小脸嘿嘿傻笑。季章看她笑得这么呆,也禁不住软下面孔,找帕子给她擦脸。

公主也松口气:魔音入耳终于消停了!

取得暂时的和解,皆大欢喜。

马车悠悠回往平州。

平王把大业交到了儿子刘既明手中,在平王妃的陪伴下,回平州休养身体。一路上,平王妃对他细心照顾,嘘寒问暖。平王拉着王妃的手,叹息,“人往往经一场生离死别,才知谁是真心待自己啊。”

“是啊。”平王妃勾嘴角,点头认同。

不是这一遭,她如何对平王彻底死心呢?

呵呵呵,这个老东西,想动摇自己的地位,看这个教训,多有趣儿!

平王妃无甚表情地从平王手中扯回了自己的手,又从侍女手中端过药,一口口喂给平王。平王感动无比,深情地看着王妃。王妃冷然,对他抬头一笑。

那笑容阴冷冷的……

平王默默侧头:王妃这种毛骨悚然的笑,他一看多年,每次看都有心惊胆战之感,总觉得自己的枕边人会时刻提起匕首宰了他……嗯,这一定是他的错觉!

他们都老夫老妻的了,这一次平王妃还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他再不敢随便伤王妃的心了。

经过生死一事,平王的心结也看淡了许多。

他主动跟平王妃说,“等我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后。等我过几年瘾,把那位置传给大郎,就好好陪着你。一辈子就咱们两个,也挺好的。”

平王妃慢悠悠道,“是吗?”

她心里有没有信他,只有自己知道。老东西自己悔悟了,就让她也忘记那些事?平王妃偏偏记仇得很,她记他一辈子。

这是第一次,她给他一个教训。若有下次,她就真毁了他的大业,让他后悔不及。

平王妃看着平王英俊的面孔,默默疑惑,年纪都大了,眼角都有皱纹了,居然还能吸引那些小姑娘?她是不是也该多出门走走,吸引些少年儿郎,跟平王一起来个平分秋色啊?

此时,平王根本不知道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王妃已经因他而心灰意冷。她最不愿使手段到自己的亲人身上,可她到底对平王用了手段。

平王若知道让自己感动得不得了的王妃心里在想什么,恐怕得又吐血,又伤心。伤透了的心想弥补?哪有那么简单的道理。

不过,他也不必失落。

总有一辈子时间,让他们互相看下去。不到死,谁知道故事会怎样呢?

回到平州后,在公主一日日往跟前晃了许久后,平王妃才像是突然想起来般,跟平王提了公主和秦景的婚事。

公主泪眼汪汪地看着王妃娘亲:她就喜欢娘的一言九鼎!当时答应她让她嫁秦景,这时候也没反悔!

平王妃自然不会反对,在她经了平王这场深重的打击后,对身份地位什么的,都看淡了。那么有本事,那么有野心,如平王,对妻子又如何?夫妻之间,在衣食无忧的前提下,身份地位都可以往后放一放了,感情还是很重要的。

平王妃之所以没有立刻提婚事,是她先要让人去彻底调查秦景。之前她也查过秦景,不过那是出于拆散公主和秦景的目的。现在她是要促成这门亲事,调查的方向,自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调查结果让她很欣慰:秦景确实把她那个女儿疼到了骨子里。

宜安那种任性无理的脾气,说摘星星就不要月亮的坏毛病,她作为娘,都时常火冒三丈,要收拾这个女儿。而秦景居然很少生气!他最生气的时候,都只是不想跟公主说话、不想见到公主而已。

平王妃跟公主谈后,公主连连点头,满眼粉红,“对啊对啊,秦景特别好特别好!娘啊,你别看他不说话,他其实……”

巴拉巴拉巴拉。

提起秦景,公主多话得让人烦。

平王妃凉凉道,“我把你扫地出门,一个子儿都不给你,你也要嫁秦景吗?”

“要啊要啊!”公主坚定极了,“秦景会养活我的!”

“你那么铺张浪费,他能养活的了你?”

“反正他肯定不会让我委屈的!”公主坚定道。

平王妃还能说什么?准吧。

谁想她跟平王提了,平王居然有些犹豫,“宜安啊……这秦景也没啥本事吧……”

平王那点心思,平王妃怎么能不了解?他就是给公主挑了好几个满意人选,都有助于自己的大业。现在公主居然还选一个对他没啥帮助的驸马,平王就有点挣扎了。

平王妃顿时好气又好笑,她丈夫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宜安说了,要让秦景入伍,让秦景建功立业,帮你打天下。你当初可是说过,秦景武功很高的。”

平王还是迟疑,不太想点头。但是他又疼公主,舍不得女儿伤心。最后左右为难,一脸求助地看向平王妃。

平王妃对他真是无话可说了,这个不着调的人,她觉得跟他生气都掉价。“不然这样,等秦景挣得第一份军功后,再让宜安出嫁?现在先定亲吧。”

再不定,宜安的嘴得撅到天上去。

平王转眼一想,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虽然一般情况下,定亲后就肯定要婚娶。不过事急从权,到时候总有办法圆过来的。

平王妃瞥他一眼,不想理这个人:宜安这次定亲,肯定是一点意外都不能出了!她绝对不可能让女儿连续嫁两次,都嫁不成。

只是她到底也对秦景心有存疑,军功一事,也用来考验考验秦景的本事。

宜安公主要和秦景定亲了!

公主又兴奋又伤心!

兴奋的是这一世,她和秦景在十五岁时相逢,今年都快十九岁了,她跟秦景定亲,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伤心的是,爹娘说了,一定亲,秦景就要入伍去了,她就见不到秦景了。

难过之心与日俱增,是这么强烈,让她都快进行不下去定亲。看到秦景的脸,就好想哭。

在被告知公主因太伤心而病了后,看着定亲单子算账目的平王妃冷笑一声,“随她作,不理她。”公主这种行为,在平王妃眼里就是有病!她才懒得惯女儿的矫情。

她不惯,有人惯。

秦景陪公主养病,被公主提各种得寸进尺的要求,他能满足的,都一一满足。

公主和秦景甜甜蜜蜜着,檀娘盯着自己的记录单子发呆。算来算去,等公主和秦景成亲的时候,最快,公主也十九岁了。

公主近来病的次数越来越多。

她以前晚上总睡不着,现在却能一觉睡到天亮。

这不是因为她身体好了,而是诅咒开始发挥作用了。

说不定哪一天,她睡着后,再也不会醒来。

檀娘默默在纸上勾画:没想到前世的自己,真的成功把公主和陈公子的性命连到了一起。现在怎么办?

陈公子之前不是还说要把他自己的命续给公主吗?现在,陈公子在哪里?他还记得自己的话吗?如果陈公子不愿意了,自己要怎么解决这事?

千里之外的邺京,新府南明王府中,南明王陈昭休养在家,看着新送来的各种折子和情报。

在朝廷眼中,平王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可就是这样大逆不道的人,从前年反叛开始,竟然到现在都没被压下去。现在四成的江山落入了平王手中,朝廷这边高冷的文臣诸人终于急了,终于不再忙着遵古制、习古礼、修古典,而是把吝啬的目光投放到了前边的战场上。

然后每天,一群大臣们就在朝上吵来吵去。大家分成两派,一方主和,一方主战。

和的一方说,平王不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吗?皇帝赶紧把那几个蹦哒的最厉害的臣子砍了,跟平王和好。大家是叔侄,喝两杯酒,谈谈旧情,山又高来水又深,大家还是一家人。

战的一方说,平王都造反了,怎么能还想着对方服软?简直是白日做梦。

新皇性格有两面性:他本性暴戾,想以杀止杀,以战止战。但他做皇子的时候,这方天性被皇帝批评来批评去,打压来强扭去,到后来,硬生生扭转成温和迂腐。只有他像个孔夫子一样天天之乎者也,他父皇才放心他。

所以新皇就两个方法都采用:打仗?打!求和?也商量着!

陈昭初初投靠新皇的时候,就一针见血指出过新皇性格的软弱处,说他不能这样。新皇恼羞成怒,觉得陈昭是自己父皇的臣子,又不是自己的,明明之前投靠了平王,回来后自己肯接纳就算了,他还敢冲自己指手画脚?

新皇要打压南明王这种锐气!

陈昭一哂:呵,和前世一样嘛。

陈昭主动站在了主战一方,但也不做出头鸟,每天应付两句。但他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对朝廷抱有乐观的想法,他一直在收集着前线和平州那边的情报。这些情报皇帝也该看,但皇帝认为天佑我朝,根本不会败!每天依旧歌舞升平,讨论自己的古礼该怎么复。

这日黄昏,陈昭又一次读着平州那边传来的情况,却愣了许久。他僵直着身子,保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没有动过。

白鸾歌为他送糕点,敲门进屋后,也看到了那情报。陈昭对白鸾歌是真的不错,她不踩他的底线,他就满足她一切要求。她想知道朝廷之事,陈昭也没有拒绝过。

“宜安公主要和秦景成亲了啊,”白鸾歌喃声,她偷偷观察表哥的脸色,小声问,“表哥,你要去吗?”

陈昭嘴角扯动,似要说什么,最终没说出来。他手撑着额,神情萎顿,面色几分难看,但又平静至极。

也许是因为早有这种预感,事情扑过来时,除了让他喘不过气,并没有让他接受不了。

他垮着肩,再次感觉活着真累啊。

“表哥?”白鸾歌推了推陈昭的肩,他一动不动。

好半晌,陈昭抬起了头,盯着情报。上面不仅有公主和秦景定亲的消息,还有秦景要入伍的消息。

陈昭漫声,“郁离,我曾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这礼,我现在就送给你,为你庆贺你的……新婚。”

“表哥不去看公主吗?”白鸾歌以为,表哥不会这么放过公主。表哥怎么能忍受公主忘了自己呢?她虽然心里不舒服,可她确实很了解表哥。

变得阴沉的表哥,那也是她表哥。可谁又说,这不是陈昭的本性呢?喜欢一个人,就什么时候都喜欢他,哪怕他变得面目全非。

陈昭手敲着桌面,微笑,“我不必去,她看到我这份大礼,必然会记得我。”

陈昭起身,唤属下进来,又吩咐白鸾歌,“我要进宫一趟,你自己在府上待着,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向我请示。”

白鸾歌点头,怔怔地看着表哥玉树临风的背影。她靠在门边看他,心里苦顿,也说不清现在,自己和表哥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心慕他,他又心慕公主。

可那又怎样?

留在表哥身边的,是她,而不是公主。

她选了这条艰苦的路,一次次地受伤,却也固执地不肯回头。

这一年的新年,各有各的过法。

公主和秦景在院子里看完烟火,她突想起要去看看小郡主。自回了平州,刘郁静只见过霍青一次,照样的吵来吵去,最后又和好。她一次次和霍青拿季章那件事来吵,每次不愉快,都要拿出来说一说。霍青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生气。争执就是这样爆发的。

霍青问她,“你是不是一辈子要揪着这件事不放?我已经向你道过歉!阿静,你以前不是这样不讲道理的。”

小郡主:“那恭喜你提前看清了我的本质。我就是要一直揪着这件事!”

“他只是你的侍卫!你不觉得你太在意他了吗?是不是你嫁给我,还要把他带过来?”

“你不敢面对他啊?心虚啊?你不要瞧不起季章是侍卫,你自己不也是靠我爹吗?我就跟你说了,季章是我的人,你动了他,我就不会高兴!”

“……我们还是彼此冷静一下吧。”

因为霍青和小郡主的争吵,平王夫妻也知道了小女儿的事。平王不以为然,霍青身世确实有些难办,但其实也没什么大碍。男人嘛,都看重功名。霍青现在只是怀疑自己的身世,但等他既得利益越得越多,他还舍得放手吗?古往今来,多的是皇帝杀了臣子的家人,臣子照样忠心耿耿的案例。

平王妃更关心女儿的感情问题,她也得知了是季章说破小郡主和霍青的事。

怎么又是侍卫?

平王妃皱了皱眉。

她看着气鼓鼓跟自己抱怨霍青不是的小郡主,试探问,“你是不是很在意季章?”

小郡主悚然一惊。

她看娘的眼神不对,手掐进肉里,警惕道,“人家救了我一次,为了我还重伤,好几年都不能用武呢。娘,我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我不该为季章抱不平吗?”

“哦,”平王妃点点头,身子前倾,“仅仅是这个原因?你没有别的想法?”

小郡主凛然道,“绝对没有!”

她不是傻子,已经看明白娘的试探意思。娘是怕她跟姐姐一样,跟自己的侍卫不清不楚。娘虽然答应了姐姐和秦景的婚事,也说什么身份地位不重要……可看吧,她还是心里别扭的。

这个小女儿比较单纯,平王妃试了几句,放下心。还好还好,小女儿现在只是为季章抱不平,并没有跟季章产生什么私情。

但平王妃仍要问,“那我调走季章,你也没关系吧?”

小郡主知道自己现在的态度很重要,娘对自己的事情,和对姐姐,完全采取不同的态度。娘怕姐姐身体差受不住,从来不敢狠下心处理公主和秦景的事。娘却从来不怕自己受不住!自己一个回答不妥,季章的命就没了!

小郡主小声道,“季章是我救命恩人,他现在还受着重伤,娘你不能狠心地把人这就赶走啊。”

“我不赶他走,他是你救命恩人,他的伤情,府上自然会帮他养着。只是他不能呆你左右了,你得换个贴身侍卫。”

小郡主心沉入谷,难过十分。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季章走?

她就不能留下季章吗?

可为了季章的性命,她却只能点头,“这个季章也在安排……娘他真对我很好,你不要欺负他!”

平王妃诧异地扬扬眉,季章居然已经在安排小女儿身边的侍卫了吗?平王妃满意点头:不愧是她当初专为小女儿选出的侍卫,如此知分寸守本分,没有像秦景那样……

为此,平王妃专门接见了季章。小郡主稀里糊涂,自己的事情都没闹清楚。季章却比小郡主大那么多,该懂的早懂了。平王妃要试探一下季章的态度:她最怕因为秦景的原因,府上这些侍卫的心思全都活络开来,认为自己可以上主。小郡主现在明显对季章有心愧之感,季章若利用小郡主的这种心态勾引小郡主……平王妃绝不留这个人!

试探的结果,让平王妃很满意。

季侍卫安分守己,逻辑清楚地汇报情况。他把自己手下的侍卫性格武功特点之类的,做成了册子给平王妃。并秉着自己的职责,为王妃提了意见,建议小郡主选谁做贴身侍卫比较好。

平王妃观这个青年的眉目:眼睛很正,一心为小郡主好,并没有别样心思。

平王妃觉得自己真是被公主给吓得草木皆兵了。

她接受了季章的建议,选了一个叫“韩硕”的侍卫,重新派到了小郡主身边。平王妃又关心问起季章的伤势,表示他是因为小郡主受的伤,府上绝对不会委屈了他。

“郡主之前为属下求过公主,公主已经为属下安排了去除,去公主的庄子上做看守之事,方便属下养伤。”

平王妃“哦”一声,没什么要补充的了。还行,隔开了小郡主和季章。季章去公主手下,正好。公主那里人手多,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季章的去处,就这样被安排好。

他走的时候,小郡主泪眼婆娑,把他送出了好远。

等人看不到影子了,小郡主低头,擦去脸上泪,面容变得肃冷:总有一天,她要让季章重新回来!

十六是小郡主的生辰,小郡主才过完了自己的及笄礼没两年,常年的生辰,并不会大过,只自己在小院子庆一番而已。公主想着妹妹这个年应该过得很寂寞。爹娘有自己的玩法,季章走了两个月,小郡主一直闷闷不乐,除了可劲儿折磨霍青,她也没有别的娱乐。

公主决定和秦景去看看妹妹,陪妹妹吃碗长寿命也好哇。

她甚至大度道,“要是阿静太无聊,就让她陪我们一起玩吧。不过秦景你可不能爱上她哦。”

公主赶到小郡主院落的时候,听到里屋传来妹妹清脆的声音,语速飞快,声调上扬,很明显心情并不如她以为的那么低落。

公主进屋,小郡主着雪色杏花缠枝斗篷,回过脸,明珠熠熠,满室华亮。她笑道,“大姊,我正要出门呢,你要和我一起吗?”

“你去哪儿?”公主好奇问。

小郡主嘴角上翘,开怀之意掩都掩不住,“季章邀我出门,说送我生辰贺礼!我当然要去!”

哟,难怪小丫头这么好心情呢。

季侍卫常日不联系小郡主,一联系就是这么个大招。

给小郡主过生辰?霍青记得吗?

公主欣然愿往,她很好奇季章能送妹妹什么贺礼。

同时间,她眼睛不停扫向秦景,“侍卫大人,你每年有送过我什么吗?”

“……”秦景只为公主下了一碗面,没把公主给气哭。

秦景头疼,因为这事,他被公主翻白眼翻了好久。其实并不是他不记挂公主的生辰,而是公主什么都不缺,他自己的俸禄又在之前被公主花了个干净,身上并没有什么余钱。

秦景知道,自己让公主失望了,他选择闭口不言。

季章能给小郡主送什么礼?

季章性格那么刻板严苛,秦景不以为然。

他这个不以为然,却让他吃了一惊,还让他又被公主念了许久。

进了庄,公主和小郡主从马车上下来,小郡主兴奋地跑向早等在车前的季侍卫。她拉着季章的手就说个不停,“你的身体有没有好些啊?现在头还晕吗?我上次给你的药你还有吗?没有的话……”

“你的药不是从我这里顺走的吗?”宜安公主破坏气氛,凉声打断小郡主的诉旧情。

小郡主瞪姐姐一眼——还是这么讨厌!

季章不言语,为小郡主戴好兜帽,她的头发都被风吹乱了。季章看着小姑娘的眉目出神,心有恍惚:只隔了两三个月没见,她就变得这样好看。

季章在前面领路,带两位主子去用餐。两位主子却不急,公主等着看季章给妹妹准备的贺礼,要季章拿出来。小郡主不高兴,“那是给我准备的,你可以不凑热闹吗?!”

“不可以!”公主道,“季章吃我的用我的,我得看看他能准备什么贺礼,是不是又占了我什么资源。”

“……”小郡主了然看秦景一眼,偷笑,“你是嫉妒吧,哈哈?”

那礼物,是很拿得出手的,并没有让小郡主在公主面前丢脸——

从院门到主屋的几十步,铺着一条小路。那路幽静微蓝,在月色下发着幽幽若若的光。月色低俯,清辉与路面幽光交相辉映,流光斑斓潋滟,夺人眼目。

站在院门外看着,就禁不住让人屏住呼吸。那蓝光太美,像梦中一样,心都一下跟着凉润,眼睛也舍不得眨。

几人都呆呆地看着,仿若惊着这道美梦。

季章率先走了上去,回头看向小郡主。他面容冷峻,眉目严整,看着特别不好说话。但这一刻,俊朗的青年站在小路上,回头望向小郡主,眉眼在幽光和月光中浮动,让他的不苟言笑也变得温和许多。

他看着小郡主说,“属下用萤石,亲自为郡主铺的路。这是属下送给郡主的生辰贺礼。”

他没有问她喜不喜欢,他知道她肯定喜欢。

这个小姑娘,他陪着她一起长大,他对她的喜好了然于心,他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是什么意思。

他还知道自己陪着她的时日不多,早想着送她一份大礼。

他以前总是没机会,现在闲下来了,铺着这条路,就想着:大约这是他能为郡主做的最后一桩事了。

他目光温润若雨露,看着仰着小脸的小郡主。

晚径沿月急,春衣逐吹轻。

小郡主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看进他黑沉沉的目光中。他的面上有流光流动,他的眼睛里有她。

在这一刻,啪嗒一声,小郡主听到心花开放的声音。

她听到那花开的声音,听到那花从枝杈上落下,微微地穿越宇宙八荒,在飘落,轻轻的,飘落到她的心湖中央。

灵台空明,神静八荒……她只能看到他。

她盯着他,一眨不眨。

后来,小郡主跟公主说——

“那个时候,我忽然下了决定,我要季章!”

“我要他的人,也要他的心。我要他属于我!必须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