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秉文失笑道:“别那么紧张,就是让你留下来一道吃饭,说起来,你也很久没尝过我手艺了。”
见是这么一回事,刘成神情一松,搓着手讪讪道:“这……这怎么好意思,卑职还是回家去吃吧,婆娘想必已经做好饭菜等着了。”
“刚才还叫我不要见外,这会儿你自己倒是见起外来,以前住在老宅子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客气,还是说你刘捕头吃多了外面的酒楼饭倌,嫌弃我的厨艺了?”
“没有没有。”刘成连连摆手,“大人的厨艺可比那些所谓的大厨高明多了,每每想起,卑职都垂涎三尺。”
他这话听得颜秉文十分中意,留刘成吃饭的决心也是越发坚定了,“既然不嫌弃,那就一起吃顿便饭。”
刘成本就有心蹭饭,并借机与颜秉文叙一叙旧,维系一下往日的情份,之前那推辞不过是客气一番,这会儿见火候差不多了,便要顺势答应下来,“那卑职就……”
“父亲。”颜惜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笑意吟吟地打断刘成刚说到一半的话,“既然刘捕头不愿意,您就别勉强了;再说了,刘捕头出来一日,家中必定十分惦念,再不回去,老太太与刘家嫂嫂怕是该着急了,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被她这么一提醒,颜秉文也想起来了,连连点头,“对对对,确该先回家去,倒是我思虑不周了。”
刘成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变成这样,心中着急,却不敢表露的太明显,故作淡然地道:“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都交代过了,晚一些回去……想必也不碍事。”
“夜深露重,县衙离着城北又有十余里的路,草丛树木间不知藏了多少蛇虫,入春后县里出了好几桩被蛇虫咬伤的事情,听说打更的老李头被毒蛇咬了一口,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下不了地呢。”
“再说了,刘捕头就在衙门当差,父亲想遨来相聚,还怕没机会吗,何必急于一时。”颜惜微语气轻柔婉转,犹如一缕温软的夏日晚风,却牢牢堵死了刘成所有的后话,任他心里百般着急,却愣是驳不了一个字。
颜秉文不疑有他,只以为颜惜微真的关心刘成,点头道:“惜微说得没错,如今正值春夏之交,蛇虫蠢蠢欲动,刘捕头虽然身手不凡,但这些个蛇虫防不胜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说到这里,他不再迟疑,对刘成道:“刘捕头,你快些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是,卑职告退。”尽管心里一百个不情愿,但刘成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眼下这个情况,他若再寻借口留下,就该惹颜秉文怀疑了。
借着暮色的掩饰,刘成悄悄瞥了一眼颜惜微,眼底满是疑惑,颜惜微适才那一番话,乍听着似乎是替他着想,实际上却是字字句句在撵他离开。
奇怪,他什么时候得罪了这位长姑娘?
刘成自以为这一眼瞥得隐蔽,殊不知皆被颜惜微看在眼里,后者微微一笑,也不说破,只对颜秉文道:“父亲,我送送刘捕头吧。”
“好。”颜秉文不疑有它,欣然应允。
彼时暮色四合,落日已被昏暗彻底吞噬,只余那一抹抹残留在天边的晚霞还在勉力挣扎,新月在天边若隐若现……
刘成跟在颜惜微身后默默地走着,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那道纤细的身影,眸底光影闪烁。
颜秉文一家就住在县衙后院,过了庭院,再穿过后花园就到门口了。
“刘捕头。”颜惜微忽然停下脚步,回过身似笑非笑地瞧着刘成。
“在。”刘成收住迈出去的脚步,恭敬地问道:“长姑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敢。”颜惜微将被风被吹乱的发丝抿到莹白如玉的耳后,微笑道:“惜微只是有一事不明,想向刘捕头请教一二。”
“长姑娘只管问,但凡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刘成嘴上说得客气,心里却是起了疑惑,他们刘家与颜家是故交,颜秉文又待他格外亲厚,情同兄弟,所以颜家的三个女儿见了他都会亲切地称一声“刘叔”,可从刚才开始,颜惜微就一口一个“刘捕头”,显得极为生疏。
“刘捕头平日都喜欢在哪里钓鱼?”
刘成没想到她问的就是这个事,当即一怔,随即答道:“也没固定的地方,就是城外那几条河,哪里瞅着水静好钓,就去哪里。”
“这可就奇怪了,我尝过那鱼,肉质鲜美紧致,最难得的是入口无一丝泥腥,这样的鲫鱼,除了刘捕头送来的之外,我就只在一处地方吃到过,刘捕头可知是在哪里?”
这番看似轻描淡写的话,却在刘成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强笑道:“这鲫鱼不都一个味吗,能有什么区别。”
见刘成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颜惜微笑一笑,揭开了答案,“是在得月楼,刘捕头你说稀奇不稀奇。”
得月楼是乐平县最好的酒楼,也是最贵的,据说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开的,那里随随便便吃上一顿就得好几两银子,足够寻常人家一个月的花销了,能够成为得月楼坐上宾的,非富即贵。
以颜秉文的俸禄养活衙门里那些人都困难,自是吃不起得月楼,但做为采蝶轩幕后老板的颜惜微可以。
去年冯氏生辰,便在颜家小妹的提议下,去了她心心念念的得月楼,七八个菜并两个点心一壶清酒,足足花了五两银子。
贵是贵了些,但那菜也确实精致美味,尤其是那道红烧鲫鱼,鲜而不腥,入口即化。
“平日里从街上买来的鱼,无论父亲怎样去腥,总归都有那么一丝挥之不去的泥腥,旁人吃不出来,但我嘴刁,一入口便知。”
“我问过店小二,得月楼的鲫鱼都是专程从数百里外的太湖运过来的,一个月里只有两三回,每回只得十余尾,稀罕得很,所以常有好这一口的食客在那几日早早去得月楼,以免错过。”
“还有这种事吗,我倒是不知道。”刘成满面诧异,随即似乎想到了什么,失笑道:“长姑娘该不会以为我这鱼是从太湖钓来的吧,这一来一回半天功夫可不够。”
暮色下,颜惜微笑容明澈动人,“来回太湖自是不够,来回得月楼却是绰绰有余,刘捕头你说是不是?”随着这句话,她落在刘成脸上的目光渐渐凌厉,森然若出鞘的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