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容眸中掠过一丝欣慰,肃然道:“江首辅一心为民,实乃我辈之楷模,若百官皆如江首辅一般心系百姓社稷,大周何愁度不过这个难关!”
江尧冷笑道:“可惜更多的是各扫门前雪的自私之辈,也不知那么多年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观言端了一盆炭火进来,随着那一块块银炭被烧得通红,屋里的寒凉渐渐被驱散,开始有了一丝温暖。
祈容盯着铜盆里不断爆出的细小火星,唇角无声扬起,一抹令人心惊的森寒笑意出现在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看来我的手段还是太过温和了,使得他们还心存侥幸,只拿了一些破铜烂铁来充数。”
江尧眼皮一跳,心底浮现一丝不祥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祈容徐徐摩挲着指腹,漠然道:“自然是让他们把这些年吃下去的,连本带利吐出来。”
“若他们执意不肯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若不肯,那就只有请他们去大理寺坐坐了;正好,最近大理寺那边颇空,多百八十个应该不成问题。”祈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听说只是这么一回事,江尧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睁大了眼睛,因为他突然明白了祈容口中的“坐坐”是什么意思,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莫不是想把他们抓去大理寺下狱吧?”
祈容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淡淡道:“有何不可?”
“当然不可!”江尧大声吼着,声音之大,连外头的观言也听到了,没有祈容的话,他不敢冒然进来,隔着门紧张地问道:“世子,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祈容应付了一句,便又安安静静地喝起了茶。
反观江尧紧紧捂着胸口,看向祈容的眼神犹如见了鬼一般,好不容易缓过了气,他咬着牙气急败坏地道:“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甚至还有皇亲国戚,还有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那些人后代,将他们下狱……祈容,你疯了吗?”
祈容头也不抬,只是神色漠然地道:“不动真格,他们是不会知道痛的,还是说你想看着京都动乱?”
江尧被他问得语塞,那气势一下子散去了大半,连声音也小了几分,“话是这么说没错,可也不能这样简单粗鲁啊,再想想别的办法。”
“别的办法……”这一次,祈容终于抬起了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觉得有用吗?”
不等江尧回答,他摇头自答,“没用的,否则也不至于只收回来二十万两都不到;而我又无利可诱,那就只有’胁之以威’这一条路。”
“我……我……”江尧一脸纠结,半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涩声道:“这道理我何尝不知,可一旦这么做了,你就彻底回不了头了;万一陛下顶不住百官的压力,别说这身官袍,就连性命都……”后面的话,江尧不忍说下去。
祈容淡淡一笑,“不会的。”
“什么不会!”江尧“啪”地一拍桌子,指着祈容鼻子怒道:“你好歹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了?咱们这位陛下看似入了道门,日日勤修,甚至以道家弟子自居,可实际上呢,不过是为了长生而已,全无修道者的慈悲之心,否则岂会霸着私库不松手,只把烂摊子扔给你;但凡他肯从指缝里漏点出来,把拨给道家的银钱米粮均出一部分,户部乃至整个京都都不会这么艰难!”
他喘了口气,又恨铁不成钢地道:“我告诉你,真到了杀你一人而平百官怒火的时候,他绝不会手软,你别心存侥幸!”
祈容哑然失笑,他还是头一回见到江尧这般失态,且声色俱厉的模样;平日里更多的是谈笑风生的公子哥模样;哪怕偶有生气,也不过是板着脸斥上几句。
看到祈容的笑容,江尧气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暴躁地来回走着,又抓一抓头发,恼声道:“大祸临头了,你还有心思笑,你简直……简直……”
“不会有事的。”江尧话说到一半,祈容突然开口。
呃?
江尧一怔,待回过神来,只当好友被猪油蒙了心,执迷不悟,气得他连连摇头,正在那里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劝醒祈容,后者看出了他的心思,一抹温暖的笑容掠过眉眼,哂然道:“我没有得失心疯,也并非不懂陛下,而是我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我相信,他不会轻易舍弃我。”江尧上下打量着他,半信半疑地道:“当真?”
祈容哑然失笑,反问道:“我何时骗过你。”
江尧想一想,倒还真没有,神情稍有松弛,但也仅止于此,他可没忘记好友要做的事情。
他负手踱了几步,凝重地问道:“你认为陛下出面保你的可能性有多大?”
祈容思索片刻,答道:“五成。”
江尧闻言,苦笑道:“那就是五五开,一半对一半,你还真敢赌。”不等祈容言语,他一拍额头,恍然道:“差点忘了,你本就是一个十足十的赌徒,今日这一切都是往昔那一场场豪赌换来的。”
祈容笑一笑,从白瓷描花果盘中取过一个皮色金黄的橘子,剥了皮递到江尧手中,“月儿派人刚送来的橘子,味道不错,尝尝。”
橘子汁水很足,轻轻一咬,就是满口的清甜甘香。
江尧三两口就吃了个干净,犹不解馋,又拿了一个,一边慢慢剥着皮一边道:“你那妹妹可不是一般人,当日别院一见……啧啧,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她这份心思与狠厉,连我都自叹不如。”
提起那件事,祈容轻叹了口气,“月儿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
“走投无路,未必见得。”江尧点评了一句,不再就这么话题继续下去,转回到了正题上,“刚才你说,陛下不会轻易舍弃你,何以见得?”说着,他拧了眉毛道:“咱们这位陛下手上能利用的棋子不知凡几,不见得就缺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