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容在院子里徐徐踱步,两道剑眉紧紧蹙在一起。
屋里没有,屋顶没有,墙壁柱子里没有,就连院子里的土也被翻起来过,依旧没有。
究竟他把收受来的银子藏在哪里?
一步一步,祈容从院子走到正堂,又从正堂走到厢房,几乎将每一块铺地的青砖踩了个遍。
季常等人不敢惊扰,只是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至于牛奔雷,那双铜铃大的眼睛一直像雷达一样四下扫视,时不时抽动一下他的大鼻子,犹如一只人型猎犬,看起来颇为可笑。
在他们因为找不到陈仕藏银处而犯难的时候,另一边也正在上演着一场闹剧。
城东,胡府。
十数名官员焦灼地等在正堂,不时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一口,润润嗓子。
每当他们放下茶盏,候在一旁的下人就会立刻续茶,有几名官员不知不觉间已是喝了数盏,只觉小腹涨得有几分难受。
有官员按捺不住,张嘴问道:“胡大人什么时候过来?”
“老爷一喝过药就会立刻过来,诸位大人若实在等不住,可以改日再来。”下人恭敬但却千篇一律的回答听得人索然无味。
众人面色古怪地点头。
他们刚到的那阵子,胡府的下人就说自家老爷要喝药,现在都一个多时辰过去了,还没喝完,就算是现抓现煎,都没这么慢的。
腹诽归腹诽,没人敢说出口,更没有一个人离开。
他们前几日来,也是这个样子,喝了足足两个时辰的茶,硬是没见到胡敏忠的面;
这次他们打定了主意,见不到胡敏忠,绝不离开。
这般又过了半个时辰,在不知道第几次看向门口时,终于看到了胡敏忠的身影,他被两名下人搀扶着走进来,脸颊凹陷,脚步虚浮无力。
可算是盼来了!
众人精神一振,连忙起身行礼,“见过胡大人。”
胡敏忠在下人的搀扶下走到上首落座,他喘了口气,虚弱地摆摆手,“诸位大人不必多礼,请坐。”
众人相互看了一眼,不仅没有依言落座,反而齐齐跪了下来。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胡敏忠一跳,急忙就要起身,却又因为太过虚弱,跌坐在椅中,掩嘴咳嗽,直咳得脸颊通红,方才勉强平息下来,“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跪在最前面的一名朱袍官员抬起头,哽咽道:“请大人救救我们。”
有了他开口,后面那些官员也纷纷出言请求,有几人说着说着,竟是抹起了眼泪,其他人虽然没掉眼泪,却也是眼圈发红。
胡敏忠看得连连摇头,痛声喝斥道:“你们一个个好歹都是正儿八经的官员,七品往上,放在地方那就是一县之令,一府之主;怎么还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先前说话的朱袍官员哽咽道:“下官也不想这样,实在是那祈恒越欺人太甚!”
“慎言……咳咳!”胡敏忠缓了缓气,道:“祈世子是你们上官,岂可如此随意编派,若被有心人听在耳中,轻易就能治你王允一个犯上不敬之罪。”
王允咬一咬牙,梗着脖子道:“下官都快活不下去了,大人觉得,还会怕这区区的不敬之罪吗?”
胡敏忠盯了他片刻,叹息道:“祈世子做事的风格,老夫也是知道的,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但归根到底,还是为了大周,为了朝廷,对事不对人,你们就体谅一下吧。”
“大人!”王允激动地道:“不是下官不体谅,而是他铁了心要把人往死路里逼;您可知道,陈仕已经被他关进大牢了。”
“什么?”胡敏忠豁然色变,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会儿连一丝血色也找不到了,“怎么会这样?”
王允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随即激动地道:“您是知道的,咱们这些京官看起来风光,其实俸禄少,开销又大,有家底的还好,没有的就只能收一些州县官员的孝敬来补贴,这都是约定俗成的事情,可偏偏祈恒越要拿这件事来作妖。”
王允身后一名官员亦苦着脸道:“现在是陈大人,接下来恐怕就是下官等人了;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可还有一大家子,真出了事,他们可怎么办。”
王允拱手道:“胡大人,现在只有您回都察院主持大局,才能救得了下官等人,救得了百官!”
面对众人的诉求,胡敏忠浑浊的眸子掠过一丝微光,长叹道:“老夫明白。
可惜老夫这副身躯老迈不济,自从前阵子受了凉,就一直卧病在床,久病难愈,实在是有心无力。”说着,捂嘴又是一阵咳嗽,身子因为咳嗽不停颤抖,犹如寒风中的一株生机渐失的枯树。
“下官知道此事为难胡大人,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若胡大人不应允,我等……”王允脸色连变,最后他狠狠一咬牙,“就只能在这里长跪不起了!”
“若大人不允,我等唯有在此长跪不起!”后面那些人纷纷附声。
“你们……”胡敏忠又急又气,指着他们想说什么,却被一口痰给堵了喉咙,气接不上来,被憋得翻起了白眼。
侯在一旁的管家大惊,连忙又是抚胸拍背,又是让人去请大夫,一时乱成一团。
王允等人也被吓坏了,他们之前一直认为胡敏忠是在装病避事,所以才会以长跪相逼,万万没想到胡敏忠是真病,而且看起来,病得还不轻。
好在管家一顿拍,那口浓痰总算是出来了,人也缓过来了,没出大事,只是这么一折腾,胡敏忠气息虚弱地瘫软在椅中,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管家走到王允等人面前,躬身道:“诸位大人也瞧见了,我家老爷实在病得不轻,别说是去都察院主持大局了,连走几步都困难,您几位还是请回吧。”
王允等人面面相觑,虽然不甘心,但也知道管家说的是实情,只得道:“也罢,我们改日再来看望胡大人。”
众人意兴阑珊地朝胡敏忠拱手告辞。
胡敏忠没有力气,用目光示意管家,后者会意,一路将众人送出胡府,直至他们各自乘轿远去,方才折身回到正堂,朝椅中的胡敏忠覆命,“老爷,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