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容不曾想竟会听到这么一番话,一时怔在那里。
车厢一片寂静,唯有车轮滚滚,不断碾过积雪的声音……
良久,祈容缓缓吐出憋在胸口的一口浊气,郑重点头,“是我疏忽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好!”
“有世子这句话,惜微就安心了。”她扬眸浅笑,犹若枝头初绽的梨花,恬美静好。
“世子还没告诉我,为何不将无尘子的真实身份告诉国师?”惜微螓首微侧,眸中满是不解。
这一个月来,狼影卫的人一直在暗中监视青阳观,虽然明尘行事谨慎,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但肢体动作与曾经的无尘子有太多相似,譬如都喜欢将袖子挽起些许;又譬如左手握筷;再譬如吃面时,都喜欢先喝面汤再吃面。
观言事后又去过城郊那座小道观数次,盘问了所有与无尘子有过接触的道士,事无巨细,大到他见过什么人,小到他一顿吃了多少碗饭;
当然,无尘子在城隍庙门口的那个算命摊子也没有落下,周围的人悉数被问了个遍。
无数个细碎片段拼在一起,几乎还原出了无尘子在那段时间的一举一动。
祈容抬手掀起厚重的车帘,原本还算温暖的车厢,因为他这个举动迅速下降,不时有雪花打在脸上,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望着那一片苍茫的白色……
一只蝴蝶扇动着宽大的翅膀跌跌撞撞地穿过细密初雪,落在车窗上,贪婪地汲取着车厢里残余的暖意;
它想要爬进车里,汲取更多的温暖,可惜,刚才那一番飞行已经耗尽了它的力气乃至生命,只能无力地扇动着有些残缺的翅膀……
祈容诧异地道:“想不到这寒冬腊月的时节,居然还能见到蝴蝶;可惜,也快要死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祈容的话,刚刚还在一张一合的翅膀停下了动作,蝴蝶倒在窗台上,一动不动;随着一阵寒风拂过,它被卷入漫天风雪之中;
风不大,所以不过飘荡片刻,便又落了下来,静静地落在积雪上,随着初雪不断落下,很快便被覆盖,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祈容看着这一幕,眸光冰冷地道:“前几日我出城巡查,看到很多饿是皮包骨头的百姓倒在路边,就像这蝴蝶一样,一动不动;只是蝴蝶还有大雪掩盖,他们却暴尸荒野,连一张草席也没有,尸骨任由野狗啃食。”
“呵呵,说来可笑,他们身上看似都裹着厚厚的棉衣,可当野狗咬破衣裳时,从里面散出来的,都是芦絮;
那东西我以前也穿过,看起来厚实,就和棉花一样,实际上一点都不保暖,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惜微身子微微一颤,她虽然也知道百姓活得艰难,但一直待在京都之中,总以为情况还好,毕竟顺天府至今还没有接到过饿死的报案;
直至此刻听祈容说起,方才知道一墙之隔的城外,早有人生生饿死冻死;
道:“粮食还是不够吗?”
祈容冷笑道:“区区几百万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又得花费大量时间从南方运过来,说是能够缓解粮荒,但也仅仅能够保证都城而已,城郊离得近一些还好,再远的就……”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但惜微明白,这是放任城外的百姓自生自灭。
“可你知道吗,在这种艰难的时候,城郊那个小小的道观依旧顿顿饱饭,甚至将吃不下的倒入泔水桶里;
百姓为了活命,就守在道观的后门,等他们将泔水桶抬出来的时候,就一哄而上,争夺抢食;
而那些道士便在一旁看热闹,嘲笑他们是一群猪啰。
就是这样的泔水垃圾,他们还视之为宝,甚至舍不得吃,藏起来带回家中给走不动路的老人,以及年幼的孩子。
明明都是一样的人,可就因为他们入了道籍,做了道士,便高人一等;一日三顿,有荤有素,多到吃不完;冷了还有炭火取暖,棉衣裹身。
而老百姓就得忍饥挨饿,甚至被活活冻死饿死在路边,成为野狗嘴里的美食。”
“呵呵,是不是很可笑?”
祈容轻笑,眸中却冷冷地没有一丝笑意,搁在腿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马车里这样的静谧,几乎能听到指节“咯咯”的响声。
“陛下……不管吗?”惜微犹豫良久,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呵呵。”祈容唇角扬起一道冷冽讥讽的弧度,“陛下求长生都来不及,又哪有心思管这些琐碎小事。”
“琐碎?”惜微一时不明白他这两个字的意思。
祈容抬头,面带嘲讽地道:“对,在陛下眼中,只要不起动乱,不威胁到朝廷的稳固,死几十个,几百个,甚至几千几万个百姓,这……都是琐碎小事。”
一时间,惜微心头犹如被人重重槌击,胸口闷得难受。
良久,惜微闭一闭目,叹声道:“以前我总觉得,百姓虽活得不易,但总归是能够安居乐业的,乐平县如此,京都更应该如此……如今看来,是我想得过于美好了。”
“区区一个小道观都这样了,何况那些个大道观,赵真人身为龙虎山掌教,又被册封国师,成为天下道门的领袖,他是真的对这些不知情,还是……听之任之?”
听到这里,惜微已是了解,“所以,你并不相信赵真人?”
“不错,在查出真相之前,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所以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明白了。”
惜微的回答,很快淹没在风雪之中……
镇南侯府。
祈容回到侯府已是傍晚时分,刚到星阁,就看到两道人影站在那里,正是祈丰与祈月,后者手中还捧着一个厚厚的包袱,应该很重,压得她双手微微哆嗦,却始终坚持,不肯让祈丰帮忙。
瞧见祈容回来,祈丰顿时松了一口气,欣喜地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祈容搓一搓冰冷的手,诧异地道:“这么冷的天,长兄怎么不去里面坐着?”
“我倒是想去,但她不肯啊!”祈丰无奈地指一指身侧的祈月,后者披着雪白的狐裘,风帽兜在头上,衬得她脸庞越发娇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