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涟神色微微诧异,浓黑如墨的眸子深不见底。
片刻,他忽地笑了起来,咧起的嘴角充斥着满满的讽刺与讥诮,“我亲近永宁,世子不是应该高兴吗,这样你就有机会达成所愿了。”
这句话后,屋里一片寂静,谁也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祈容抬起微垂的眉眼,定定望向宋涟,“若这样的机会是用她的伤心欲绝换来的,祈某……宁可不要。”
宋涟眸底微微一亮,正要说话,耳朵微微一动。
下一刻,他突然抬手重重拍了几下,冷笑充斥在他的眉眼之间,“想不到镇南侯世子不仅文才武功出众,还是一位情圣,啧啧,佩服佩服,宋某自愧不如!”
面对他虚伪至极的恭维,祈容也不恼,言词恳切地道:“无论宋兄相信与否,祈某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无一字一词作假。”
“所以呢?”宋涟冷笑着反问。
“祈某希望宋兄能够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顿一顿,祈容又道:“若是宋兄担心功名,祈某还有点能力,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哦?”宋涟轩一轩长眉,“不知是怎样的绵薄之力?”
宋涟的直言不讳,令祈容有些为难,毕竟这种事情并不能拿上台面说,一般都是心照不宣。
犹豫片刻,他还是回答了宋涟的问题,“我可以保证,不会有人压宋兄,一切公平公允,只以文章来论高低。”
见宋涟不说话,祈容又补充道:“以宋兄的才学,名列二甲不是问题,甚至有望问鼎一甲。”
面对他的话,宋涟既不喜也不恼,只是扬眉道:“仅此而已?”
祈容一怔,眉头微蹙,“宋兄不满意?”
宋涟低头一笑,反问道:“区区二甲,连一甲都不能保证,我为何要满意?”
观言早已经看不惯宋涟态度,这会儿见他大言不惭,哪里还忍得住,喝斥道:“姓宋的,你不要得寸进尺,二甲已经是极好的名次,多少文人学子,十年寒窗,都考不中一个同进士出身。”
进士分三等,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
宋涟抬起下巴,傲然道:“那些都是庸碌无为之辈,你也好意思拿他们来与我相提并论;我既走了读书这条路,就要走到最好,乡试时我的目标只有一个,便是解元,会试时我的目标也只有一个,那就是——状元!”
观言气愤地道:“你这人好生狂妄。”
“你是解元不假,但大周的解元又不止你一个,每一府都有一个,加起来十几二十个都不止;但会试的状元只有一个,天下学子皆聚于京都,你怎么就觉得自己比他们厉害?”
宋涟对他的问题嗤之以鼻,“若连这点信心与决心都没有,还参加什么会试,还不如回家卖红薯。”说着,他上下打量了观言一番,忽地笑了起来。
观言被他笑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自己着相了,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语天,凡夫不可语道。”
听了一番解释,观言不仅没明白,反而更迷茫了,转头看向观善,他摊一摊手,显然也是没听懂。
另一边的祈容已是沉下脸,“观言读书不多,学问浅薄,自是比不得宋兄师承方大儒这般学识渊博。”
“既然浅薄,就不要在这里多嘴饶舌,免得贻笑大方,也丢了世子的脸面,说世子管教无方,纵容下人。”这番话宋涟说得近乎刻薄尖锐,丝毫不留情面,与他往日的为人大相庭径。
“放肆!”
“你才放肆!”
观言听得生气,忍不住出声怒斥,他虽然没明白那几句话到底是的意思,但听自家世子的意思,怎么着也不会是好话。
他起初还努力忍着,结果宋涟越说越过份,连自家世子也说了进去,哪里还忍得住。
结果话音未落,宋涟就横眉打断,厉声道:“我乃是一府解元公,而你不过是一个卖身为奴的小厮,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吆五喝六。”说着,他目光一转,落在面色阴沉似铁的祈容身上,嗤笑道:“真是好一个狗仗人势!”
观言一张脸庞涨得通红,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头一回被人当面骂狗,实在是……太过份了。
观善也是大怒,正要张口讽刺几句,被观言一把拉住,只见他憋着气低声道:“不要说了,我们争不过他,只会连累世子。”
是啊,宋涟是读书人,而读书人最擅长的就是引经据典,指桑骂槐,很多人被骂了还不知道,依旧乐呵呵的。
他们不说话,但宋涟并不打算放过,只见他扬眸看着祈容,轻笑道:“这种不开眼又多嘴饶舌的奴才,世子还打算留在身边吗?恕我直言,早晚会给世子惹来大祸。”
祈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怒意,冷声道:“观言是有不对的地方,但宋兄又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宋涟拍一拍长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轻笑道:“世子还真是宽容大量,也罢,左右也不是我的下人,世子高兴就好。”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蹙眉道:“我真的要走了,改日再……”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摇头道:“不对,你我之间,没什么好再叙的了;往后世子走你世子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互不干涉。”
“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
祈容沉吟片刻,不死心地问着。
见宋涟不语,他再一次言辞恳切地劝道:“你若真踏出了那一步,就无法回头了,宋颜两家也将彻底决裂,从世交变成世仇,还望宋兄三思再三思!”
正如宋涟所言,他对颜惜微情有独钟,几次登门求亲;但也因为爱重,不愿她伤心生恨,所以纵然被拒,也从未想过要以权势压人。
得之固然最好,不得亦是我命。
宋涟目光有几分凝滞,随即垂下眼帘,密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道深沉而无奈的影子……
当他抬起头时,唇角已是覆了一层冰冷的笑意,“以前的我,总被各种各样无形的绳索束缚着,只能规行矩步;稍有一点错误,耳边就会响起无数声音,告诉我不可以这样不可以那样。”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脸上满是感慨之色,“如今回想起来,真可悲亦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