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容没有理会江一道的疏离,继续往下说,恒越并非刻意恭维首辅大人,相反,刚才那一番言语,句句都是肺腑之言;只可惜……”
他叹了口气,黯然摇头,“首辅大人的愿望,注定难以实现。”
“为什么?”
江一道眸光犀利如剑,他知道自己不该问,那意味着被这个晚辈牵着鼻子走,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这件事已经成了他心底最深处的一道执念。
“很简单。”祈容走到一旁的红木阔背椅中坐下,“因为长生殿的那一位才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正是因为有他的纵容与默许,贪官污吏才会横行无忌;
而这,也正是朝廷积弊难返的症结所在。”
说到此处,祈容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只要他在位一日,首辅大人纵是呕心沥血,也难以力挽狂澜。”
听到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言语,纵使江一道城府甚深,也不禁变了颜色,搭在红木扶手的手掌更是重重一拍,怒喝道:“一派胡言!”
祈容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丝毫不惊,拿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晶莹剔透,在烛光下闪烁着琥珀色的光泽。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抬眸似笑非笑地道:“连我都能看明白的道理,您又怎么会看不明白,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江一道面色一变,正要反驳,就听到眼前的年轻人看了一眼长案上摞起的一叠叠折子,道:“这几日的战况,相信您都已经知道了。”
江一道冷着脸,没有接话,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祈容抿了一口微涩的茶水,目光幽幽地道:“大将军几次全力攻城,守军原本是不可能挡住的,但城墙上的那群道士法术层出不穷,竟是硬生生挡了下来,先是撒豆成兵,后来又召唤六丁六甲,最近一次更是召唤出了一支数千之众的阴兵。”
江一道脸颊微微一搐,复又如常,漠然道:“道教乃是我大周国教,如今大周有难,道门中人帮着一起守城,抵挡叛军,也是理所应当之事。”说到这里,他嗤笑一声,讽刺道:“怎么,世子觉得道家不该参战,还是觉得他们不该用法术?”
“都是各为其主,易地而处,我也会这么做,但前提是……真有这样的法术,首辅大人您说是不是?”祈容意味深长的笑着。
一阵冷风吹开了没有关严的窗扇,呼啸而入,夹杂着几粒雪子,不知什么时候外头开始下起了雪。
即便是有灯罩护着,烛火依旧被吹得一阵摇曳,橘红的光芒忽明忽暗,看着有些不真实……
江尧见状,快步上前,顶着像小刀一样的寒风关起了窗子。
随着寒风被挡在屋外,灯罩里的烛火恢复了平稳,静静地燃烧着。
“老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首辅面沉如水,看不到一丝波动。
祈容也不在意,端起茶喝了一口润嗓,随即道:“根据这几天的攻城情况计算,城中守军的死伤人数,不会超过八千之数,但如果仔细清点,城中禁军人数应该少了……”
他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吐字清晰,“两万。”
听到这个字数,江一道陡然握紧了扶手,干枯的手背青筋暴起,鼻翼微张,两道目光变得异常锐利,仿佛要刺穿祈容的面皮。
半晌,他缓缓松开双手,语气平静地道:“老夫不知道世子在说什么。”
“呵呵。”祈容轻笑,“若您真不知,刚才就不会如此失态了。”
江一道脸颊微微一搐,到底沉默了下来。
他刚才一时没守住心神,下意识地露出了最真实的情绪反应,以祈容的心思,又岂会判断不出来。
“天兵天将也好,阴兵也罢,根本不是无中生有,也不是区区几粒黄豆就能够变幻的;实际上,他们每一个都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他用最平静的话,说着最耸人听闻的事
“嘶!”
一直犹如隐形人一般的江尧听到了自己倒吸凉气的声音,如果这件事是真的……
他连忙看向好友,试图从他眉眼间找出一些端倪。
江一道身子微微前倾,盯着祈容,“你认为道家抓捕百姓,充当天兵天将?”
不等祈容回答,他已是摇头给出了答案,“按你的推算,人数至少在一万以上,你知道一万是个什么概念吗,不清楚的话老夫来告诉你——若他们抓捕了那么多百姓祭炼邪法,京城早就乱套了。”
祈容听着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面色平静地给出答案,“所以,他们抓的不是寻常百姓,而是……训练有素的禁军。”
听到“禁军”二字,江一道陡然失了一直以来的沉稳,拍案起身,怒喝道:“竖子,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望着怒容满面的江一道,祈容却是笑了起来,“若真是妖言惑众,在宦海之中沉浮数十年,纵是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首辅大人您……又何至于如此惊慌不安。”
这番话,犹如一根钢针,顺着江一道的眉心狠狠刺进去,令他身子微微一晃,连忙双手扶案,稳住身子,但青白交错的脸庞出卖了他。
良久,江一道勉强控制了翻涌的情绪,缓缓落座。
这个过程中,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祈容。
不知过了多久,他叹了口气,闭起双眼捏了捏眉心,声音疲惫地道:“这件事是淮阳王身边那名道士告诉你的?”
祈容微微颔首,“太初真人亦是出身龙虎山,对门派里的禁术自是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天兵天将,六丁六甲,也没什么阴兵。
那都是一个个的活人,被赵天师他们用禁术控制了的心神,又激发了他们的生命力与潜能,让他们在短时间内爆发出堪比大将军的战斗力,勇猛无比,乍一眼看上去,犹如神兵。”
“京城虽然拥有庞大的人口,但突然间失踪这么多的人,必定会引发大乱,而在这个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乱;所以我猜测,这些人应该来自禁军。
一来禁军律法严明,不像百姓那样喜欢议论;
二来,大可以用执行秘密任务搪塞过去。”
祈容侃侃而谈,期间江一道始终没有开口打断,就这么安静的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