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2章 圣花之祭
房门打开。
希衡走出门来，她眼下若有青黑，带着一些倦怠。
莫娘猜她昨晚没睡好，又想起有可能导致她没睡好的原因是……莫娘脸色微红，她让了身：“先随意吃点早饭，马上咱们就要去圣山了。”
希衡说好，又故意问：“圣山离这儿有多远？”
莫娘道：“大约要走一个时辰吧，我也没去过几次，不过我记得并不算很远，而且，圣山就在咱们情人谷的田野中央，走过去的路上都有风景可看，不会枯燥。”
“正巧，你们刚好可以熟悉情人谷。”
希衡点头称是，她的心却有瞬间的微沉。
等她杀了圣花，情人谷的这许多魂魄又该如何是好？
三郎和莫娘刚刚自戕，也就厮守了几个月，却又要面临分别的痛苦。
从理智上，希衡知道这是他们的劫数。
从他们自愿放弃生命的那一刻开始，等待他们的就是劫难。
可从感性上来说，希衡也难免唏嘘。
也许，当三郎和莫娘知道了圣花的真面目后，也会维护圣花。
因为圣花哪怕是将他们当成猪养，也真正给了他们平凡又安定的生活。
而那个世间，却给了三郎和莫娘无尽的伤害。
真实的世道就是如此，真实的世道有伤害、有痛楚，而妖物却有包裹着糖衣的刀、带着蜜语的笑，到底是真实的世道更残忍，还是妖物更残忍，对每个人来说都有不同的答案。
希衡只能行使自己身为神明的职责。
不杀圣花，将来，就会有无数人死于圣花之手。
四人一起用过早饭，往圣山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希衡和玉昭霁看见了许许多多的情人谷居民，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带着笑意，每一个人都温和而又从容。
因为幸福的生活会让人变得温和，人的脾性上许多尖锐的锋芒都是由生活的苦难造就。
情人谷的居民们都是同路前往圣山的，他们相互打着招呼。
每个人对待对方都如同亲热的老友。
就连看见了希衡和玉昭霁两个生面孔，这些居民也热心地上前打招呼，做自我介绍。
“你们就是昨日贵妃邀请来的新居民？真真是登对啊！”
“你看他们，像不像是画儿上挂着的一对金童玉女？”
“你们刚来情人谷，恐怕一时之间难免缺什么东西，要是缺了什么，少了什么，尽管朝大家伙儿开口。”
“对！到了情人谷，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要修房造屋，也别和我们客气，招呼一声，我们就过来了！”
“原本，昨儿我们就该过来帮忙给你们修房造屋的，但就是刚好碰到了圣花祭！”
“不过啊，你们也别气馁，这房子早一日修好还是晚一日修好，都没事的！大不了就住我们的家里。”
情人谷的居民们热情而善良，倒是让希衡和玉昭霁都哑了言语。
面对这种单纯善良却被妖物欺骗的人，哪怕是再理智的人，也做不到完全心无波澜。
玉昭霁忽然握住了希衡的手，像是在这种酸涩之中，和她一起分享这种心灵上的叩问。
希衡也知晓他的意思，回握了他的手。
两人沉默走着，幸而，情人谷的居民们倒也知道分寸，见他们二人情绪不高，便以为他们是和他们不太熟，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们都很有分寸，便又找别的熟人打成一片。
希衡和玉昭霁周围没有人了。
玉昭霁贴着希衡的耳朵，小声说：“何必挂怀？若真的怜悯他们，大不了，我们诛杀圣花之后，在此地布下结界，允诺他们在这里生活五十年后，再强制他们去投胎转世，不就可以了？”
这些魂魄不能在世间长久逗留。
一旦脱离了情人谷的范围，他们就会慢慢失去记忆、人性，只记得最初的执念。
然后，被执念控制，看不得人世间的幸福，就会开始大开杀戒，无一例外。
可是，情人谷必须被抹除，没有法外开恩这一说。
希衡同样小声道：“我知晓，只是难免唏嘘。”
希衡的难受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她就又恢复到了理性的状态。
神明就是如此，神明的眼睛可以见万物、见苍生，也自然见多了苍生的苦难，如果事事都要沉湎在痛苦和酸涩之中，再强大的神明也会神心破碎，终至自毁。
所以，神明的理性是对自己的保护，也是对苍生的保护。
一个时辰之后，希衡等人穿过种植着各色作物的田野，吹过清凉的早风，来到位于一大片田野中央的圣山。
清晨的圣山看起来更为神圣、美丽。
山腰上缭绕着云雾，而在云雾之间，隐隐可以见到幽蓝的蝴蝶闪烁着幽微的蓝光，大多大多妖冶的红色花朵就像挂在风中的红灯笼、还有绿色的叶儿、褐色的枝干……
这些具体的事物被云雾遮掩，看不真切了，只留下了蓝色、红色、绿色、褐色……在云雾之中，就更加像是五彩的祥云，昭示着祥瑞和幸福。
情人谷的居民看见了圣山，全部发自内心的跪了下去。
希衡和玉昭霁不知道还有跪下的规矩，莫娘在地上悄悄拉了一把希衡：“快跪下，我们是不能直视圣山的！”
“对圣山、圣花越虔诚，对我们之后就越好。”
希衡和玉昭霁不想在众人之中显得特立独行，便也跟着跪下。
过了一会儿，盛装的贵妃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过来。
今日的贵妃打扮得尤为不同，她身着宫装制样的衣服，额上绘了一朵赤紫色的花朵，贵妃神情肃穆庄严，显得那朵赤紫色的花朵少了一丝妖冶，多了一丝圣洁。
而在贵妃的身后，是同样一群打扮华丽的男人女人，他们的手上捧着一朵朵红色的花朵，表情虔诚、缓步走来。
而在队伍的中央，则是一辆由鲜花和藤蔓、树干制造而成的自然香车。
这辆香车周身都开满了红色的花朵，花朵和藤蔓、树干组成了一个蛋壳一样的罩子。
罩子里边装着两个人。
这两人是一男一女，他们闭上眼睛，紧紧抓住对方的手，竭力掩藏着心底的恐惧，做出圣洁、幸福的模样。
他们的也打扮得非常华丽，眼尾擦着幽蓝色的眼影，背上还戴了一对同色的蝴蝶翅膀。
看起来，他们真像是戏文之中要同生共死、化蝶而去的梁山伯与祝英台。
自从贵妃一行人出现之后，整个现场更加寂静，没有一个情人谷的居民敢说话、敢嬉笑打闹。
所有人都低着头，闭着眼睛，似乎在心里朝圣山祷告着什么。
贵妃环视一周，微微点头。
她启唇：“世道无情，摧毁万物之灵。”
“圣山祥瑞，庇护有情之人。”
“有情之人，当思德报。”
“以我魂躯，奉我鲜血。”
“巍巍圣山，屹屹不倒。”
贵妃此话说完，所有情人谷的居民都开始高声复述：
“有情之人，当思德报。”
“以我魂躯，奉我鲜血。”
“巍巍圣山，屹屹不倒！”
情人谷的居民们一边叙述，一边在从挖好的沟壑之中，拔出早就准备好的锋利竹刀。
这些竹刀极细、使得刃更加锋利，他们同时伸出手腕，以竹刀在手腕上一划，鲜血流出，滴到了早就挖好的沟壑里边。
希衡和玉昭霁自然也不能特立独行的不割，但他们二人的血是神血，力量太过强大，倘若真将神血滴到沟壑之中，启动阵法的话，恐怕圣花立刻就会知晓。
幸而，玉昭霁的焚寂魔刀之中有一血狱。
玉昭霁取出血狱之中的血，再瞒天过海、偷梁换柱替代了他和希衡的血，然后再使用障眼法，这样看起来，他和希衡也正常割了手腕、正常流下了血。
这一次放血，持续了很久。
情人谷的居民们放血之时，全都闭着眼睛，嘴唇翕动，似乎念念有词，却没有发出声音，应该是贵妃之前告诉了他们，在这个时候闭上眼睛，在心中祷告，就会得到圣山的祝福。
希衡和玉昭霁则看似闭上眼睛，实则张开了心眼。
只见，情人谷居民流的血越来越多，直到填满了整个沟壑。
这些沟壑的形状本就和献祭的阵法阵纹一样，眼下，有了这些鲜血，阵法便悄悄启动了。
希衡和玉昭霁的心眼看到：在沟壑的最底下，慢慢伸出圣花的藤蔓，这些藤蔓上张开了吸盘一样的触手，疯狂吸收着这些鲜血。
同时，还有一些触手直接离开了沟壑之中，贴在情人谷居民的头顶上。
它们，在汲取这些情人谷居民的魂力。
“以我魂魄，奉我鲜血。”
“巍巍圣山，屹屹不倒！”
刚才贵妃领着所有情人谷居民所念的咒语，本就是让他们献祭自身魂力、和鲜血的咒语。
要不是这些魂力和鲜血的滋养，以及每晚圣花都在通过紫雾红雾吸取他们的至纯之爱、浓烈之情，圣花又怎么能长到这么大，几乎都快有半边天这么大了呢？
这时，忽然传来一阵凉风。
这股凉风仿若比冰雪还冷，让所有人都冷了一个激灵。
它好似带着让人清醒的力量，让人牙关发冷，在恐惧和冰凉之中看清一切迷障。
与此同时，随着这股凉风而来的，还有一股冷香。
当冷香降临之时，所有情人谷居民都开始发起抖来，就连圣山上的红色花朵、绿色树叶也开始有了发黄、枯萎、凋零之兆！
这股凉风和冷香，好像天生就是圣花、圣山的克星一样。
贵妃见状，眸光一利，再度高声：“以我九世魂魄，奉我全身鲜血！”
“巍巍如天圣山，屹屹永年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