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五
在客栈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三天的床，这重新坐进马车里颠簸了没多久，金万两就不行了，只能掀开帘子戳了戳唐今的肩膀。
等唐今回头看过去，他也不说话，就抬了下下巴，示意一下前面的两匹马。
以往唐今摸不透他的心思，但现在看他那副轻佻倨傲的小模样，大概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应该还算不错。
好像出城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不错了。
唐今收回视线，勒马放慢了些马车速度。
要是之前她未必这么听话，但谁叫她已经答应了金万两的条件——
在这一趟护送结束前，不能跟他顶嘴，不能拒绝他的要求，不能跟他置气。
说的更直白点，就是要她当个合格的护卫，把金万两当成主家供着。
……话说她好像本来就该这么做。
咳。
反正答都已经答应了，最多也就是这两个月里耳朵多遭点罪，唐今就当是磨炼自己的意志力了。
车轮压过土路，高大的马车在两匹骏马的牵引下驶上官道。
山横郡城外的官道一侧依着山脉，一侧则是田地，远处炊烟袅袅，是一个接一个的村落。
见着那升腾而起的炊烟，唐今奇怪地多看了几眼，半晌，又收回视线。
出城之后，唐今便警惕了起来，不仅因为路上随时可能出现的匪徒，更因为客栈里那个消失不见了的书生。
但整整三天过去，山匪有，但那书生却再也没出现过。
这也导致了这三天里，对唐今造成最大威胁不是神秘莫测的武林高手，不是路上的劫匪盗贼，更不是林子里的毒虫毒蛇，而是金万两的嘴。
也不知是不是闲出什么毛病来了，金万两平日里冷飕飕地刺两句就算了，这几天还突然间给她讲起了什么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了。
什么声东击西、调虎离山、擒贼擒王的。
偏生他说就说，为了让她理解还要给她讲故事，要讲就讲吧，但他自己编出来的故事讲到一半还要嘲弄一下故事里的输家……
总之，这两天里唐今没少用内力来封耳朵。
“呼。”
耳边吹过一道风。
唐今回过头，就见金万两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发现不看你这张脸的时候，你生得也还是不错，擒雁护卫。”
唐今：“……”
金大公子这损人的话是越来越歹毒了。
她默默转过头去，非常熟练地封了耳朵。
而金万两看着她那渐渐染红的耳朵，却是微微扬唇，心情略好。
他刚刚说的那句话可不是在损人，而是认真的。
这呆子五官长得乱七八糟的，但骨相着实不错，从侧边角度看过去，轮廓极好。
忽而想起什么，金万两微顿了一下，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之前他马车坐得不舒服，叫这呆子替他推拿的时候，这呆子叫他“闭嘴别说话”，因而惹怒了他。
其实当时他的怒气只是半真半假，在和这呆子争吵的时候，他假意生气，伸手捂了一下这呆子的嘴。
虽然很快就被避开，但他还是碰到了呆子的脸。
如今江湖上的易容手段无非三种。
一，人皮面具。
二，特殊药水。
三，武功。
人皮面具已经是他用腻了的东西，在他捂住擒雁的嘴的时候，他就可以判断，这呆子脸上并没有人皮面具。
而药水也不像。
哪怕是最好的药水能维持的时间也不过十二个时辰，可这大半月里，他并没有见这呆子拿出过那类药水来改变自己的容貌。
至于最后一种。
即便有特殊的武功可以改变外貌，但改变的也多半是自己的体型。
如同缩骨功一类，可以让自己的身形变小，再配合人皮面具或是药水，就可以轻松变成另一个人。
但改变五官的武功……
头骨并非其他地方，轻易改动极易出事，即便有这种武功，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去使用。
脸的问题不说，这呆子的行为举止也瞧不出什么异样。
擒雁似乎确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刀客。
可……
这江湖里的尔虞我诈太多，要看清一个人，要信任一个人，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金万两看着坐在马车前红着耳朵的唐今，良久，又低眸看回了手里的书。
在那三十六计之中，有一计他还没有给这呆子讲过。
车窗外照进来的日光下，白如玉节的手指慢慢擦过书页上那些墨色的文字。
——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
是谓。
借刀杀人。
金万两慢慢合上书，看向车窗外飞过天空的几只鸿雁。
借刀杀人，且，一举两得。
……
因为金大公子的身娇体贵，晚上，两人又一次宿在了荒郊野外。
唐今将马车停在了附近有水源的林子里，生起火后，便拿着木桶去河边接水。
到接水为止，这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但木桶才刚刚没进河水里，就突生了些和往日不同的意外。
“救命！救命——”
微弱的求救声忽而从河对岸传来。
这声音有些耳熟。唐今抬起头看了一眼。
河对岸长了一片半人高的芦苇，穿着一身藕色衣裙的女子在芦苇地里踉踉跄跄地往前跑，还一边回头恐惧害怕地看着什么，像是在被什么凶徒追赶。
待看清那女子长相的时候，唐今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多了分微妙。
片刻，她放下木桶，运起轻功掠过水面，飞到了那女子身边。
“浮萍。”她喊了一声。
浮萍转头看见她，露出惊喜，“大人，救……”
话没说完，浮萍便体力不支，脚下一软倒向了唐今。
唐今自然是伸手去扶。
仅这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破绽已出。
遽然，带着阴寒之气的刺刀毫无征兆地抽出，径直刺向了唐今的心脏。
唐今抬刀抵挡，向后掠去，但她还是慢了，电光火石间刺刀已经穿透外衣，在她捂住胸口时，已有乌黑血液从指缝间溢出。
“浮萍”身形一闪，如急电般瞬间来到唐今面前，手中的刺刀再次刺向唐今。
“锵——”
漆黑的横刀自刀鞘抽出，猛地挡住了那刺向自己的尖锐。
从刀面上传来的巨力让“浮萍”的双手发麻，下一刻，刀刃翻转，刀尖划破空气，环首斩向“浮萍”的脖子。
“浮萍”后仰躲避，漆黑刀刃划过半圆，数不尽的芦苇斩落。
刀还未收，“浮萍”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身体，再次刺向唐今。
刀尖微挑，挡开刺刀的同时也斩向“浮萍”的手臂，两人的内功身手几乎不相上下，但缠斗得越久，唐今胸口流出来的黑血就越多，动作也渐慢。
半刻钟之后，“浮萍”——也就是易容乔装的书生率先后撤数步，停了下来。
他的时间不多，再跟这呆子缠斗下去只会是浪费时间，但偏偏他一时半刻还杀不了这呆子……
书生眯眸，忽而，转身运起轻功逃走。
回眸的余光里，身后的呆子半分犹豫都没有，便直接追了上来。
那呆子已经中了他刺刀上的毒，动作迟缓了不少，虽然他杀不了，但用轻功将其引走，再甩开，便是轻而易举了。
又半刻钟后，书生独自一人回到河边，他揭去了脸上那用来伪装的人皮面具，目光森冷地看向了那片与凌乱狼藉的芦苇地不同，还安安静静着的树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