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十八
“唐卿,朕刚刚所说的话,你都听清楚了吗?”
雕阑玉砌的大殿之中,难得穿着一身便服的皇帝端坐于龙书案后,缓缓发问。
男人声音中含有某种特别的审视与警告意味,而且他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刻意这般发问,好像是在故意提醒她什么一样。
之前一年多的时间里,好歹还会做出一副宽和仁慈的明君模样,像要感化她似的对她说话。
但自从大军即将班师回朝开始,皇帝就不再摆出那些假面了,让身边的大太监召她到御前问话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皇帝如此举动,大概是担心等薛忱回京后,她会与薛忱私下来往,互通消息,将宁儿的事情告知。
即便已经在明面上,在暗地里都安插了那么多探子,他也还是无法放心。
面对皇帝的询问,唐今俯首,语气平淡:“陛下之言,臣自然听得清晰。”
她这个回答皇帝显然并不满意,“光是听清可不够,唐卿,你得帮朕。最适合做此事的人,除你以外,朕想不到别人了。”
“微臣无能,恐无法让陛下满意。”
“能不能让朕满意并不要紧,朕看中的不过是你这个人而已。”
皇帝也不想再听她推辞了,沉下语气索性直接做了决定,“此事就交由你来主办。你若是不想亲自来做也无妨,朕会让人帮你的。”
说来说去,就是一定要将这件事情推到她的身上了。
唐今也有些腻了,既然皇帝都直说了,她便也不再装那副谦逊臣子的模样,声音懒慢了下来:
“既然如此,陛下何必唤微臣前来,直接让人将事情办了,最后再将帽子扣到微臣头上来不就好了?”
这般大不敬的话语若换其他人来说,皇帝自然是要发怒了。
但此时此刻,他也只不过是维持着笑意,淡看着那双冷色的浅眸。
那双浅眸里的有漠然,有讽刺,但却没有哪怕一分一毫的愤怒。
愤怒最容易让人失去理智,偏偏唐今,皇帝几乎没有看见她真正发怒的样子。
像是她其实并没有真的在乎过眼前发生的一切一样。
是真的不在乎吗?
皇帝也无法作出判断。
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已然发现,唐今这个人的思想行为很难掌握,对一些事情的反应态度也跟他预料中的有所差异。
虽然差别并不算大,但这样和预料不符的异状还是让他有些不安,也正因为这股不安,他才会陆陆续续往唐今的身边安排那么多的探子,将唐今此人彻底监视起来。
目前从明面上来看,唐今是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对唐今的言行举止了如指掌,但皇帝心中那股不安之感却仍旧没有消散。
那股不安就像是存在于民间传说之中的鬼魅一般,附在人的背后,可当人感到奇怪回头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皇帝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种想法。
不论原因如何,既然继续让唐今和薛忱互相牵制已经没办法让他感到安心了,那他就要提前一点,尽快将两人推向敌对的方向,让两人开始内斗。
唐今不好对付,也找不到什么能让她突然和薛忱反目的理由,但是薛忱——
却并不是做不到的。
对于那头注重情感的野兽而言,有些东西,就算是唐今也不能随意玷污和侮辱的。
那东西就是……
皇帝脸上的笑容加深,“朕确实可以让人将事情先办了,最后再将帽子扣在唐卿的头上……”
皇帝话锋一转,“可是,唐卿如今可是朕最为信任的臣子,朕怎会将如此重要之事瞒着你呢?”
皇帝温和信赖的话语,若换成别的臣子站在这里,就该跪下身来涕泪横流感谢皇帝看重了。
但唐今只是觉得有点反胃。
大概是没吃早饭的缘故吧。
“陛下隆恩,臣必当铭记在心。”
皇帝愈发愉悦:“唐卿果然最得朕心。如此一来,朕也可以放心将降低薛家在军中威望一事,交给你来做了。”
话音刚落,皇帝又想起什么,轻嘶了一声,“对了,薛忱手中的兵权也需一并收回才行。唐卿,你应当能做到吧?”
就算唐今现在说她做不到,皇帝也会让其他人做了,再将帽子扣在她的头上的。
如果让皇帝动手,薛家不知道会被抹黑成什么模样。以皇帝的手段,想要鼓动那些无知之人,已经足够了……
由她来做,只要薛忱聪明点,还是有转圜余地的。利用好了,还能进一步提升薛家在军中的威望,让一部分商国之军,彻底成为薛家之军。
只是,等闹到那一步后,薛忱还能做到那一切吗?
他会不会又跟小时候一样,找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偷偷躲起来,哭个不停?
说起来,早上的时候他也跑走了,现在这会,不会正躲在哪里偷偷地哭吧……
应该不会吧。
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就算被人欺负了也只能想到把自己吃胖一点,让自己看起来厉害一点的软糯小胖墩了。
唐今的决定一向都做的很快。
既然他们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的,那不如干脆就让她亲自动手,顺势推薛忱一把,让皇帝尝尝作茧自缚的滋味。
唐今俯首,声音平缓:“臣定当竭尽全力,不叫陛下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