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十三
“骆弋。”
身体像是静静地躺在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湖泊之中。
耳边传来轻轻的呼唤,只是听到那尾调轻扬,便能想象出呼喊者唇角浅浅的笑意。
“骆弋?”
瓦蓝的天空倒映在澄明如镜的湖水之中。
轻风拂过,湖面泛起圈圈的涟漪,扩散着,掠过了他。
“骆弋——”
耳边温和的嗓音骤然变得焦急,原本安静的世界也在这样的声音之中摇晃,塌陷。
天空像是凝聚成一团的粉末般,向下坠落。
身体也骤然失重,沉向水底。
……
床上,看起来最多不过八九岁大的小少年睁开了眼睛。
沉静的漆黑眸子扫过周围,看到的,依旧是那片熟悉无比的纯白。
房间的墙壁是白色的,房间里摆放着的东西,包括床、被子、衣服——放眼所能看到的每一样东西,几乎都是白色的。
梦醒了。
少年下床,接了一杯水。
刚刚的那个梦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在不断地呼唤着什么。
只是这会少年也已经记不清,那道声音一直呼喊的那两个字,究竟是什么了。
慢慢喝完一杯水,少年便准备重新回床上继续休息了。
不过,在回去之前,少年的视线在无意之中瞥过了浮现在房门上的,那两个淡蓝色符号。
L1。
许久,他模糊想起来了一点。
那道声音,似乎是在喊……1?
是在喊,他的名字吗?
少年思考一会,也没有再把注意力放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梦上,很快,就回到床上重新入睡了。
纯白房间里的闹钟,在7点准时响起,而睡过去的少年也准时准点睁开了眼睛。
洗漱穿衣,整理衣服床被,尚且稚嫩的小少年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就自己收拾好了一切,走出了房间。
房间外,也是一片纯白色的走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扇标注着编号的房间门。
他是“L1”,依次往后就是“L2”“L3”……
这样的房间总共有50个。
来到餐厅,拿了属于他的那份食物后,L1便坐到了自己固定的餐桌位置上。
没多久,经常坐在他旁边的L2便来了。
“1,我听说从这个月开始,我们就要进行考核了,如果累积多次考核不过关,或者成绩很差,就会被……”
L1忍受着耳边的聒噪,坚持着细嚼慢咽地吃完了自己的早饭,才终于,解脱似的端着自己的餐盘离开。
L2在后面喊了他两声,没得到回应,撇撇嘴也就扭头找别人说话去了。
从早上8点开始,就要上课了。
他们总共五十人,被分为了不同等级的五个班,虽然不一起上课,但学的东西都差不多。
上午的课,是基础文理科知识,而到下午,就会开始进行各类实操课程的培训。
今天学的和昨天一样,都是解剖。
“昨天已经让你们试着解剖过了,今天就再来巩固一下。都自己上来选一只下去处理吧。”
授课的老师将一笼白色的兔子放在了实验台上。
L1就坐在教室的前面,自然也就走在第一个选兔子了。
他原本是想从笼子里随便抓一只兔子出来的,可是在将手伸向笼子里的时候,他的手还没有碰到那些兔子,就突然有一只兔子抬起两条腿,从笼子里站了起来。
带着热意的绒毛从掌心里蹭过,L1看着那只努力踮着脚,把脑袋往他掌心里蹭的白兔子,想了想,也就不客气地,像是拔草一样地,抓着那只兔子的耳朵把它从笼子里提溜了出来。
兔子踹了踹两条毛茸茸的腿,像是不太乐意被他这么抓着。
但当L1想松手的时候,那只兔子却一下盘腿抱住了他的手臂,不下来了。
L1把它往解剖台上按了按,试着把它扒拉下来。
但不管他怎么按也没用,那兔子紧紧抱着,就是不肯松手。
好像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就要被他给解剖了一样。
就在L2准备先给这兔子敲晕放血的时候,那兔子却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一把抱住他的手,把自己的脑袋像个穿了很多件毛衣的球一样,不停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起来。
L1又歪了歪脑袋。
见他还是一脸的无动于衷,那白兔子原本竖起的两只耳朵便不由得垂下去了一点。
一双茶色的眼珠子水汪汪的,眼看就要掉下眼泪来了。
明明就只是一只兔子而已,但L1却好像在这只兔子的脸上看到了硕大的“伤心”二字。
L1盯着这只奇怪的兔子看了一会,还是准备继续下刀。
但那只兔子却一下反应过来,松开他手臂跳开了。
不等他去抓,那只毛茸茸的白兔子就蹦跶到了他摆在一旁的实验报告上。
一改刚刚那副眼泪汪汪,柔弱无助可怜小白兔的模样,那只白兔子当着他的面,力拔山兮气盖世地唰地一下将他的实验报告给撕成了两半。
撕了还不够,大概是饿得厉害了,白兔子还拿起其中的一半直接啃了起来。
L1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决定,还是不那么麻烦地敲晕放血了,直接一刀解决好了。
冰冷的解剖刀朝着白兔子的脑袋而去。
桌上的白兔子见状,连忙加快了啃咬的速度。
眼见那柄解剖刀已经来到面前,白兔子一抖,举起兔爪里的东西,紧紧闭上了眼睛。
良久之后,也没有任何痛意袭来。
白兔子悄悄咪咪地试探着睁开了一只眼睛。
那柄解剖刀就停在它的脑门前半寸。
白兔子连忙吐出嘴里其他的碎纸,把啃出来的那朵小白花又往耳朵边上贴紧了一点。
L1静静地看着它的举动。
白兔子又眨巴了两下眼睛,半晌,试着去够L1的小手指,在抱住他的小手指后,它就把自己的腮帮子往他手边挤了挤:“……”
明明没有声音,但L1却好像听到了一声什么。
L1盯着这奇怪的白兔子看了好一会,手里的那柄解剖刀到底没有再对准它了。
“怎么还没有动手?”
授课老师走到他的旁边,皱眉不解地看着他。
没有任何犹豫,谎话便已经从口中说出:“兔子昨天已经解剖过了,我可以尝试别的吗?”
他的表现一向优秀,昨天解剖课的成绩也很不错,授课老师也就顺着他,“可以。还有青蛙跟老鼠,你想要什么?”
L1便跟着老师去拿了只青蛙回来。
不过他改选了青蛙,那他之前选的那只兔子肯定就是要收回去的了,但授课老师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那只奇怪的白兔子却已经不见了。
“奇怪……算了,你先解剖吧。”一只兔子而已,老师也没有特别计较这件事情。
L1应了一声,就继续处理手上的青蛙了。
一直等到下午晚上的课全部上完,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后,L1才从衣服里把那只白兔子给拽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穿了两件,一件里衣,一件是防止污染的外衣,白兔子就躺在这两件衣服的中间。
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反正L1把它拽出来的时候,它还迷迷糊糊地睡着。
L1把它放在腿上,趁它睡觉,掀起它的耳朵尾巴把它仔仔细细研究了一下。
看起来,也就是一只普通的兔子而已。
那为什么……会表现得这么奇怪呢?
L1看着那还紧紧贴在它一边耳朵上的小白花,之前在解剖室里感受到过的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再次开始出现。
但L1也确认,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只奇怪的兔子。
L1又戳了它两下,但大概是睡得太香了,那兔子打着小呼噜都没什么反应。
戳不醒L1就不戳了,把兔子丢在沙发上后他就自己洗澡去了。
而等L1洗完澡出来,那只原本还睡得迷迷糊糊的白兔子这会已经醒了,还格外精神地像个弹力球一样在他的房间里窜来窜去。
他一出来,那弹力毛球就一个大跳跃直接跳进了他的怀里。
L1原本是想转手把这兔子给扔进浴室里去的,但下一刻这只白兔子就开始在他怀里手舞足蹈了起来,看着似乎是想跟他说什么。
L1看了一会没看懂,就还是把它带进浴室里,给它洗澡了。
洗干净了,又把湿哒哒的毛给吹软乎了,L1才抱着它上床睡觉。
“要是在床上排泄,我就把你解剖了。”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一副冷漠死人脸的小少年认真地警告着它。
明显,少年也看出来了,这只兔子听得懂人话。
白兔子静默了一会,抬起一脚踹在了少年的嘴上。
L1无视了它的控诉,闭上眼睛就开始睡觉了。
白兔子挣扎了一会,又故意在床上蹦跶捣乱了一会,但那小少年却躺在床上就跟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完全不理会它。
白兔子当然也有试着用什么东西来暗示少年了,像是用爪子写字之类的。
可一旦当它想要做出这类事情的时候,整只兔就会立刻晕厥过去,好一会,才能重新进入这个身体里。
尝试了好几次后,白兔子也放弃了,默默又躺回了小少年的枕头边。
小少年大概连怎么快速入睡都被专门训练过,这才一会儿就已经睡熟了。
而熟睡之后,小少年的脸上也总算没有那些太过成熟,不符合年龄的表情神态了。
黑色碎发利落,还未长开的眉眼中带着一分秀气,皙白小脸上有一点稚嫩的婴儿肥,小少年这样看起来,和普通的小孩子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区别。
既然没法唤醒小少年,白兔子就只能试着从别的地方下手了。
白兔子观察了一下周围,从床上跳到了门扶手上,它用力踩了踩,房门总算轻轻开启了一条小缝。
白兔子就从那一条小缝里迅速钻了出去。
原本明亮宽敞的走廊这会已经熄了灯,在白兔子身后的房门关闭之后就彻底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看起来有些渗人。
白兔子跑过走廊,来到了一间电梯前。
电梯门开启,白兔子总算是看到了一点光。
电梯里一共有六个按钮,似乎说明他们目前所处的地方一共有六层。
白兔子去每一层都看了一下。
最底下的一层就是孩子们住的房间,往上依次是餐厅和蔬菜园、教室、实验室、体能训练室、考核场。
这整个建筑物呈现出倒圆台形,越往上,楼层面积就越大。
但这并不是最奇怪的。
最奇怪的,是白兔子在实验室楼层、体能训练室楼层里,看到的那些完全不符合孩子们年纪的实验工具和训练器械。
和L1一样,其他的小孩子也都是八九岁大的年纪。
可他们现在学习的东西,却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这个年纪该学的。
不说别的,就说,应该没有什么学校,会给才八九岁大的孩子们上解剖课吧?
即便有,也不可能让这么小的孩子们亲手进行解剖才对。
显然,这里并不是一个合法学校。
相比于学校,这里更像是一个特殊的训练营。
来到最后一层的考核场,白兔子见到了更多的不该给这个年纪的孩子接触的东西。
这些东西先不提,白兔子来到那被悬挂在环形走廊中的成绩张贴栏前。
张贴栏上挂着五十个孩子的照片,但目前还没有挂出任何的成绩——或许是还没有开始考核。
旁边有成绩考核的标准。
每个孩子每月至少要参加十门考试。
参加哪十门可以自己进行选择,但这十门考试的成绩,都必须在90分以上。
如果有超过三门考试低于90分,则该次考核不合格。
累积三次考核不合格,或者累积的考试成绩中,有十次考试都低于90分的孩子,将受到处罚。
这个处罚具体是什么并没有说,但……
白兔子直觉不太妙。
白兔子又盯着墙面上的照片看了一会,半晌,它突然发现了一件有些诡异的事情。
墙面上被悬挂着的那50个孩子的照片,或多或少,从眉眼到脸型轮廓,总有那么一点相似的地方。
盯着那些照片看久了以后,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感觉,就好像,这五十个孩子都长了同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