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刚很兴奋,坑道底下九个人,都还活着,他们得到了从钻孔里输送的空气和水,坚强地等待着救援,而主井里的积水,也渐渐地下落着,救援工作正在有序地进行着。
郑冠旦长出了一口气,只要没有出人命,一切都还好说,他没有去看望苏辰昌,而是给寇一、周清玉下达了死命令,不管上级如何处理自己,先把田县的门户给扫清了,要快刀斩乱麻,快、准、狠、重、严,拿出清理门户的气势来。
赵志刚对于郑冠旦和田县县委、县政府这几天的做法,一直没有态度,他关心的是井下工人的生死,他的工作,是直接向省煤炭厅和省纪委汇报的。自从矿难发生以来,他甚至没有提议召开过一次碰头会,几乎和田县县委、县政府活在两个空间内,整个煤矿上空的空气里,有一种凝结在一起的感觉。
赵志刚不仅没有和田县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和工作人员照头,即便是裴永庆,他同样没有让他们加入抢险的行列,他使用的人,全部是煤炭系统的同志,尤其是以王东旺为代表的中州矿务局的救援人员和省地质勘探队的同志。
而裴永庆同样得到了他所要得到的一切,达摩岭这个丘陵地区的高效农业生产打动了他,他多次深入到孙俊刚、王廷英、贾暖和、袁欢等人家的大棚中,深入到渠苟信等人家的果园,深入到石头缝里长出来的金银花园,深入到农民家中探访着他们的一个个小手工作坊,品尝着他们酿造的美酒、米醋、面酱,他觉得,这绝对不是一个新鲜感所能概括的,他听着人们讲述着达摩岭数代人的故事,他震撼了。
水,终于抽干了,中州矿务局的专业救援人员确认,可以下井的,赵志刚很兴奋,大伙都很兴奋,不是为了什么奇迹,而是为了九条生命还活着,矿工的家属、工友已经在大门口烧起了香,愿吁着心中的神灵,保佑了自家人的平安。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极度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贾厉害在外地工作的儿子回来了,把父亲完全腐烂的尸体,如一瘫烂泥般抱到了贾洼煤矿的门口,无语地跪在那里,空气里弥漫的腐烂的尸臭,让人感觉到窒息,成群的苍蝇嗡嗡叫地飞了过来,把兴奋中的人群惊讶得不知所措。
赵志刚看都没有看郑冠旦一眼,猛地摔下自己的茶杯,说道:“共产党!”
郑冠旦脸色苍白地追问着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回答他,或许人们认为,这件事,不用回答,牲口交易市场上,没有行户的发话,是牵不走牛的,韩巧转的煤矿,不经政府有关部门的同意,也不可能转到贾公义的名下的?
郑冠旦疲惫地说了两个字:“法办!”
这一次,赵雪涛、高留柱失算了,他们说的,只要人救出来了,不会再有人进来的断言被奇妙地打破了,贾公义也睡不成他的大头觉了,他被以最快的速度逮捕了,连同那位正县的“表演艺术家”和他的打手们。而监视居住的地方,又纷纷过来了一大群人,从浊岐镇的党委书记赖孟之,到主抓煤矿生产的、安全生产的,稳定的、分包贾洼村工作的副书记、副镇长、专干、包村干部,到煤管站站长、工商所长、工业办主任、为贾厉害变更各类手续的工作人员,到贾洼村两委班子,等等,数十人。有人说,这一次抓的人,远比任何一次死了人的矿难都多,范围都广,速度都快。
而贾洼煤矿这次成功的救援也不了了之了,九名被救矿工经田县人民医院的医生匆匆体检后,回家了;两支救援队伍,回各自单位了;赵志刚带领着他的暗访组,走了;王东旺,却住进了中州矿务局职工医院,他,太累了。
雨,已经停了两天,积在地面上的水也很快干了,丘陵地带,就是有这点好处,存不住水的,红星水库边提灌站的机器又响了起来,不仅寨上的人们要吃水,他们的蔬菜更要吃水。
烈日之下,唯一要哭的人,恐怕就是王松芳了,十亩地的小麦,全部长出了一揸长的青芽子,麦粒全部变黑发霉了,王松芳瘫坐在麦场里,低下了头,怒骂着,可又不知道该骂谁。炮台那边,不知道谁家不懂事的孩子,在燃放着鞭炮。
王满仓好不容易劝说了娘,不让她到医院去,说东旺那孩子也就是累的,不碍事,让她在家等着,自己带上田桂香,坐上王南旺、渠凤两口子的车子,向中州矿务局职工医院赶去,王满仓知道,自己的儿子惹上麻烦了。或许从救援开始那一刻起,他已经知道了,但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那种见死不救的事,他做不来,他也希望他的儿子们做不来。
王东旺是没有事,确实是累的,虚脱了。医生说,他现在最需要的便是休息,任何人都不要打扰他,让他睡上一天、两天,也就好了。
王满仓看了看匆匆过来的儿女、侄子们,挥了挥手,说道:“都走吧,东旺不碍事,我和你娘在这,就行了。”女儿们又迟疑了一会,也就走了,夫妻俩没有说话,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守着儿子,想着儿子的好。
马春梅来看望王东旺的时候,是晚上,让田桂香觉得如同吃了一只苍蝇,在田县,过了十二点看望病人已经是大忌了,何况是晚上呢?王满仓知道,马春梅或许是矿务局出事了,出大事了,否则,他不仅不会这个时候来,也不会一个人来,更不会没有带任何东西来。
王满仓对妻子说了句话,看了马春梅一眼,两个人便出了病房,很快地“占领”了一间办公室。马春梅让几个医生护士在走廊里站着岗,不让外人进来,这里是他的领地,他有这个权力。
“三哥,出大事了,局机关和下面几个企业、煤矿,今天一天之间,被田县检察院带走了二十多个,我去找清占,根本找不到,具体什么情况,更不知道,只是听说这些人中,有人把他们举报的纪检委了,没有听说已经调查了,也没有听说查出什么来,怎么这么快就被移交到田县检察院了呢?”马春梅神色慌张地问道。
对于这种情况,王满仓同样想不到,他追问了一句:“东旺煤矿上,有人没?”
“咋没有?赵红旗和胜利,刚才被带走,赵红旗是从家里带走的,胜利正和救援队员喝着酒,搞着庆功会呢,也被带走了,还有颍镇矿上的先进。”马春梅说的马胜利、马先进是他的侄子。
“你,问过寇一吗?这事,恐怕冠旦和辰昌还不知道呢?他们正忙得焦头烂额,不可能安排这事的。”王满仓分析着:“如果有人举报了这些人,也不可能一股脑地举报到田县检察院去,田县纪委或者是你们中州矿务局内部纪委、检察处,肯定会有线索的,最起码也有一部分线索。要不这样,你先回去,从内部查起,看看这些人,你们的纪委、检察处接到过举报信没有,看看举报的是什么内容,也好有个防头。我这就去找南旺,让他去找寇一,具体落实一下确切的情况,才好对症下药嘛。”
马春梅点了点头,看来也只能是这样了,他不解地问了一句:“为什么会这样啊?”像是在问王满仓,也像是在问自己。
王满仓苦笑一声,说道:“有时候,情况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这事,十有八九,和田县经济专案有关,这是个别人在转移专案组的视线,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的马脚便会露出来了。”
夏日的夜色,没有多少凉爽之气,潮湿、闷热、黏汗、窒息,成了主流,王满仓安慰了一直抱怨着的妻子田桂香几句,匆匆地走了,这儿离田县化肥厂并不远,步行十几分钟也就到了。因为,他的孩子们离开的时候,是跟随着大姐夫张金水喝啤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