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勇者白龙临时改变行程,决定走山路以最短路径前往下一座城市。
也正如他昨晚所言,今日小队没提供任何饮食,甚至连道中休息的时间都变少了。那些身体健康的女人倒也罢了,但产妇却是在几周前刚刚分娩完,再加上还带着孩子,她的体力严重不支好几次都差点掉队,若不是马脸女人和黑钢轮番照护着,怕是早就走失在山林里了。
“老弟诶。”
伏尔泰今天第六次凑到齐格飞身边小声劝说:
“差不多可以了,咱觉得那大妹子已经记住教训了,咱还是停下来歇歇吧。”
“再走一会儿,这附近有不少魔物,停在这不安全。”
齐格飞头也不回地随口道,这是他今天第六次用这个借口。
“哦哦,那再走一会儿。”
那大傻也是想不都想就信了,这是他今天第六次被骗。
随即黑钢便要回队尾去帮马脸女人照护产妇,白龙却在这时忽地开口:
“喂。”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主动向队友搭话。
“啊,老弟你在叫咱吗?”
“这里他妈的还有别人吗?”齐格飞语气很是烦躁:“我说,你就不会厌烦或生气?”
伏尔泰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道:“还好嘞,大小姐以前可比这大妹子任性多了,咱都习惯了。”
大小姐?
齐格飞不禁愣了一下,这还是他第一次从伏尔泰的口中听到这么个称呼:
“你以前还服侍过蔷薇王后以外的女人?”
“没啊。”伏尔泰摇摇头。
“啊?”
“大小姐就是殿下,殿下就是大小姐。”
“什么玩意儿。”
齐格飞被对方这没头没尾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一时间也没去想太多,这憨货莫名其妙的发言可太多了,一句一句的追究根本没完没了,便接着问:
“那你就没有什么讨厌的人,或者仇家?”
“有啊。”
“也没有,那你……”齐格飞话头蓦然顿住,猛地扭过头:“有?”
这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了,没想到这憨货竟然也有仇家。
青年顿时来了兴致,脸上不可遏制的露出喜色:“诶,你这仇家是谁啊?怎么结的仇?”
壮汉有些不解为啥老弟突然这么高兴,只是老实巴交的回答:“就是一只死亡骑士,它害死了咱和大小姐的队友,咱当时很弱没能打死它。”
青年越听越来劲:“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它就逃了。”
“嘶~我是问你有没有去找那王八蛋报仇,总得把它干掉吧!”
“没有嘞。”
青年的表情一滞:“没有?为什么?”
壮汉挠了挠头,熊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傻笑:
“咱觉得比起给死去的同伴报仇,还是保护活着的同伴比较重要嘞。”
“……”
齐格飞脸上的喜色一点点褪去,缓缓垮塌下来。
他没再多问一句,扭过头自顾自的接着赶路。
“哎,那老弟你有啥仇人不?”
伏尔泰急忙赶上接续话题,他发现老弟在聊天时步伐会停下,能让后头的女人歇歇脚。
齐格飞的确有一笔仇,不过早在好几年前就报了。男的关进了监狱,女的送进了电子厂,他们操出的杂种则丢进了戒毒所,可谓功德圆满。
但他却懒得搭理,只留冷声一句:
“没有,这世上没东西值得我去报复。”
…………
最终,队伍直接从早晨走到了黄昏,除开中途补充水分外基本没停过。
女人们都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那个产妇更是不堪,一张脸几乎不见血色,摇摇晃晃的好像随时都会昏过去,而实际上,她中途确实昏过去了好几次,都是黑钢背着她,马脸女人抱着她的孩子这才挺过来的。
女人们心中对白龙完全不顾她们死活的做派感到怨愤,但都是敢怒不敢言。
白发青年昨晚杀意裸露的模样让她们意识到了一件事:冒险者并非慈善家,黑钢这样的好人是梦幻的产物,白龙这样的恶人才是现实。
钢龙小队不会永远帮她们,未来也不会有人帮她们,再不认清现实是会死的。
于是乎扎起帐篷后,女人们便三五成群的到山林中找寻晚餐用的食材。
时值五月,正是各种菌类、野蔬和莓果成熟的时期,也不知是不是巧合,就在距离营地不远的地方就有许多这些食材。
一个多小时后,女人们陆陆续续的回到营地,都是收获颇丰,有的捡来了鸡枞和蘑菇,有的采到了荠菜和蕨菜,有的是满满一口袋覆盆子,她们嘻嘻哈哈的互相交换各自的收获,气氛意外的火热。
而更让她们的意外的还在后头,就在众人外出的时候,营地的篝火上熬起了一大锅骨头汤,浓郁的肉香四溢在空气中。
女人们都忍不住吞咽起唾沫,一整天奔波让她们饥肠雷动,然而却无人敢靠近,因为站在大锅边上的是白龙。
那多半是两位冒险者大人的晚餐吧……
正当众人深感羡慕和遗憾时,就见那白发青年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只秤和一只硕大的木勺,指着铁锅道:
“捡来的食材洗干净丢进去,每一百克食材捞一勺,捞到什么是什么,不准挑剔不准多捞。”
女人们闻言皆是一愣,随即纷纷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
她们个个眼含热泪,冲着青年连连躬腰道谢。
那可是满满一大锅排骨高汤,她们各自带回来的食材最少也有五百克,五大勺的肉汤足以吃得满嘴流油!
齐格飞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所以说驯化人有时候比驯化狗要简单,后者尚且要一两周的喂食训练才会忠诚,而前者只需要吃点苦头就能变得很老实。
很快,女人们就将带回来的食材清洗干净,称好份量依次放入锅内炖煮,随后并按照各自放入的食材量捞取肉汤。运气好的能捞起来整块黏着筋肉的大骨,运气差些的只能捞到一勺掺杂菌菇野菜的汤水。
但却并没有人因此抱怨,这种独特的分配方式反倒更激起了大伙的兴致。
那些没捞到荤腥的女人随便扒拉了两口就立刻回去山林中找寻更多的食材,到后来大伙都吃得肚子鼓胀,锅里的食材竟是不减反增。
唯独一人除外,便是那产妇。
她身体虚弱又带着孩子,总慢其他人一步,再加上性格问题其他女人都不待见她,结果就她采到的食材最少,连一勺都换不到。
女人抱着饿极了哭闹不止的孩子,眼巴巴望着众人吃得津津有味,一块又一块的大骨从锅里被捞出来,眼眶泛红,身体无助的颤抖着。
“老弟诶……”
不出所料的,伏尔泰今天第七次来求情了。
齐格飞便率先开口堵住了他的话头:
“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别人为了饱腹都付出了代价,凭什么她能不劳而获?当然,你大可以自己去捞一碗给她,我不阻拦。”
青年笑眯眯的就像只狐狸。
壮汉却就此沉默下来,他挠了挠头,随即又点了点头:“哦哦,好吧。”
齐格飞瞥了他一眼,语气随意的问道:“你不去吃点?”
“咱不饿,少吃一顿也不会怎么样。”
青年思量片刻,从漫游手册里拿出了半碗燕麦粥递到壮汉面前:“喏,昨晚剩下的,不嫌弃就喝这个吧。”
伏尔泰顿时一怔,下一刻他的熊脸难以遏制露出喜色,连连点头:“好好,咱就喝这个!”
他伸手接过,转身欲走时又回过头试探道:“那咱拿到那里去热热?”
齐格飞风轻云淡的一摆手:“随便你。”
“嘿嘿,好嘞好嘞。”
等那憨货走远,白发青年这才冷笑一声,从手册取出一早处理好的顶级西冷牛排和黄油放到面前的煎锅上前料理起来。
“白龙老爷,您看。”
也就在这时,那长着马脸的女人提着两只野兔走向自己。
齐格飞的眉头不禁皱了皱。
这马脸女人的确很是古怪,按理说她今天一边照顾产妇一边赶路,运动量要比其他女人还要多才对,可她不仅不显疲惫,甚至还有余力去抓野味。
察觉到青年质问的眼神,这马脸女人讪笑起来:“我是营寨里的厨子,经常会外出猎些野味,也是熟练了才有这样的收获。”
齐格飞哦了一声,便移开视线。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些妹子露出这样的表情呢。”马脸女人却又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
“啊?”
“以前在营寨里,她们只要张开双腿就能有口饭吃,我还担心她们出来后没法独立生活。”
“什么玩意儿?”齐格飞不耐烦的昂起视线。
“没啥,我只是觉得黑钢老爷这么信任您不是没有理由的。”
马脸女人又晃了晃手中的野兔:“我去把这些处理掉。”
而后,她也走向了篝火。
“莫名其妙。”
齐格飞拧着眉头,却也懒得关心。
马脸女人是什么来头他一点也没兴趣,他现在只想证明一件事,他必须证明这件事。
青年望着篝火大锅的方向,熊脸壮汉蹲在那里用火堆的余温给燕麦粥加热……
入夜。
女人们钻进各自的帐篷准备入睡,勇者白龙却在这时少见的朗声开口道:
“我们现在所处的这座山是南境匪王大亚当的地盘,他的山寨就在东边二十公里的山头。我想各位也知道,紫杉镇的土匪就是大亚当的人。我们把他的手下杀了、营寨烧了、女人劫了,大亚当现在是恨不得把我们都干掉。”
说到这里,他扫了眼四周有些惶恐的女人们,嘴角微不可查的翘起:
“而现实也确实如此,大亚当已经下了追杀令,能提回我和黑钢人头赏金两万,能提供线索的赏金两百。各位若是有内急现在就去解决掉,别大晚上的跑出去被人家逮个正着,可没人来救你们。”
话音落下的瞬间,女人们纷纷涌出帐篷一窝蜂的跑进了树林里。
甚至就连伏尔泰都急吼吼的凑了过来:“老弟,咱看这儿不安全,还是换个地方睡吧。”
齐格飞只是回了一个大白眼,直接跳上树梢上舒适的小吊床。
一夜无话,转眼已是清晨。
云雀悦耳的啼鸣回荡在山林中,可惊醒营地众人的却是一声惊叫。
“不好了!!”
齐格飞蓦的睁开眼睛,一个翻身跳下吊床,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人群,那里伏尔泰、马脸以及一众人都围着一个空空荡荡的帐篷。
白龙眉毛微皱,语气低沉的问道:“怎么回事?”
“白龙大人,我一早起来就发现那个带孩子的姐妹不见了,和她的孩子一起不见了!”
回话的是和产妇睡一间帐篷的女人,语气格外慌张,几乎都要哭出来:
“平常我都不会睡那么熟的,但是昨晚我实在太累了,所以……所以……”
“别哭,这不是你的错,当务之急是找到那妹子。”马脸女人表现的很是冷静。
“可是,她能去哪呢?”
“也许是早些去小解了,还没回来?”
“这都多久了,小解需要跑那么远吗!”
“那莫非是去小解的时候,被巡山的土匪抓去了?”
热议中,却不知是谁先提到了“土匪”这个词。
刹那间,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面面相觑着,都从对方的颤动的瞳孔中得出了正确答案。
“难道……她是去向匪王告密了?”
终于有女人颤抖着说了出来,也就在下一秒便又有人发现了证据:
“你们快来看啊,这里有脚印,就是往东边的山头去了!!”
“那个臭婊子真的去告密了!”
“该死,她居然为了那些钱就出卖了白龙大人、黑钢大人还有我们所有人!!”
这一刻群情激奋,什么“婊子”、“破鞋”、“烂裤裆”等等一系列恶劣的脏话从这些女人的嘴里不断蹦出来。
“够了,都给我闭嘴!”
齐格飞的脸色阴沉之极几乎能滴出水来,他扫了眼漫游手册即刻大声吩咐:
“所有人五分钟内收拾好自己的行李,我们立刻离开这里!”
女人们纷纷应诺,着急忙慌的回到各自的帐篷中收整起来。
白龙又转向黑钢:“伏尔泰,你……”
他的话音忽地卡住,不知何时那熊脸壮汉已经默不作声地背起十字大盾,兀自朝着东边走去。
“喂,你干嘛去?”齐格飞慌忙叫住他。
伏尔泰茫然的回过头:“咱去救人啊。”
那理所应当的语气、理所当然的表情,竟令齐格飞感到了哑然,汹涌澎湃的烦躁顷刻间直冲脑海:
“不是,你他妈是听不懂人话吗?那娘们把咱们卖了,明白吗?你要去救她?你脑子被门挤了吧!满山寨的土匪你救的了吗?!”
伏尔泰熊脸困惑:“咱救的了啊。”
“你救不了。”
“咱救的了。”
“你救不了!”
“咱救的了。”
“你……”
勇者白龙眼仁中血丝泛滥,无数的烦躁在在一瞬间化作滚烫沸腾的恼羞成怒烧毁理智!
他一把抓起篝火上的大铁锅狠狠砸在黑钢的头上发出铛的一声惊响,早已冷却黏腻的汤汁浇满了壮汉的全身。
女人们被这剧烈的动静吓得纷纷回头,就见白发青年手指着熊脸壮汉近乎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
“你他妈救的了谁啊?你以为你把这群娘们从土匪窝捞出来就算是救人了?我告诉你,这就是一群寄生虫,她们以前给土匪舔腚眼过活,以后给其他男人舔腚眼过活!等舔到无人可舔就是她们死的时候,到时候怎么着?你再来救她们?把自己的舔腚给她们舔?操,你他妈救不了任何人,傻逼!!”
齐格飞剧烈喘息,脸色都因为吸氧过度有些发紫。
营地里死一般的安静,所有女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勇者白龙的身上。
比起羞愤,她们此刻感到最多的却是骇然。
这是她们第一次看见,那个永远都游刃有余尽在掌握的白发青年失控的模样。
该怎么形容呢,就好比最心爱的东西被弄坏了的小孩蛮不讲理的发作的样子……
何等丑态。
齐格飞却是全然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伏尔泰的脸上,试图在那张熊脸上一丝负面的情绪。
只要的有一丝,我就赢了!老子不会输!老子没输过!
然而,伏尔泰却只是愣了愣,伸手擦去粘在脸上的菜叶,而后咧开大黄牙露出憨厚的傻笑:
“咱救的了的,区区土匪不是咱的对手!”
齐格飞的拳头猛地攥紧,十根骨节噼啪作响。
忽地,他也咧开满嘴白牙:“其实,这是我安排的。”
“啊?”
“是我昨天刻意改换的路线来走这条山路。”
“是我刻意要她们走了一天,是我刻意在晚上用的合菜制度,是我刻意在临睡前透露出匪王亚当的消息。”
“我就是想让她去告密,我想让她滚远点,我不想看到她。”
青年走到壮汉身前不足一尺的位置,昂起头放肆的笑容中带着不顾一切的癫狂:
“是我安排的,你能怎样?”
震耳欲聋的沉默回荡在营地的空气中,叫人窒息。
这一刻,所有视线都转移到了黑钢身上,人们都想看看这个似乎永远不会生气的男人,面对如此滔天的恶意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他们看到,那壮汉的脸上露出了片刻的呆滞,而后缓缓抬起手,挠了挠了自己的后脑勺。
“那个咱啊,没啥长处,就是看人挺准的。”
青年不住的失笑出声:“呵呵呵,哦?你觉得那娘们不是这种人?”
“不是嘞。”
壮汉嘿嘿一笑,朝阳破开树叶的荫庇洒在他的脸上,耀眼的无法直视:
“咱是觉得,咱老弟不是这种人。”
“…………”
紧攥的双拳脱力的松开,倒映着伏尔泰身影的猩红竖瞳缓缓收缩。
晨风吹过山林,簌簌作响。
齐格飞的耳边却传来一声破风箱似的噪音。
他知道,
那是他自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