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导航指引，车子开到村口。
李恨水、秦岚、葛正路下车向村部走去。
苍山镇虽然是云河县最贫困的乡镇之一，但村部办公条件不错。
两层小楼。后面还有一个院落。
村部办公楼外墙面很新，看样子是最近几年才新建的。
村部里有十几个村民，拿着身份证，正在办理什么。
村干部忙得不亦乐乎，以至于李恨水一行来了，他们都没注意。
不过，就算注意，也不一定能够认出来。
李恨水来云河县时间不长，很少在新闻媒体上抛头露面。
话又说回来，就算他经常上县电视台、县政府官网，有几个人会看新闻？
几个村民在排队领钱。
“我办了三家个体工商户和一家合作社，应该给我四百元。你们怎么只给我一百元？村里说话不算话？”一个村民嚷嚷道。
村干部解释说：“老周，之前个体工商户算任务，现在又不算任务，所有个体工商户都不算了。
现在哪些算任务呢？只有公司、分公司、个人独资和合作社才算任务。
其中，公司类型参与人最少两人，个人独资最少一人，分公司最少一人，合作社最少五人，且五人不在同一个户口簿上。”
村民气愤地说：“我不管你们算不算，之前承诺，协助办一个经营主体给一百。现在又反悔了。还有没有诚信？”
李恨水看得一头雾水，问：“你们这是要什么钱？”
村干部看李恨水一行三人不是本村人，衣着打扮像城里人，有些警觉，问：“你们是媒体记者？”
葛正路说：“不是。”
村长没有认出李恨水，却认出了秦岚。
村长，就是村委会主任，村里还是习惯于称呼村委会主任为“村长”。
“你是县里秦书记吧？有一次，我去镇里开会，你还讲了话。”村长说。
秦岚也没打算隐瞒，点头道：“是的。这位是县委书记李恨水，旁边这位是县委办副主任葛正路。”
县委书记竟然来了！
而且，没有提前通知！
村长五十多岁，在村里干了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
不过，二十多年来，从来没有县委书记、县长来过村里。
只有一年防汛，县里一位副县长曾短暂来过村里。
平时来得最多的是镇干部。
镇里一般干部不说，镇党委、政府领导来村里，哪一次都提前电话通知，哪像李恨水，云河县最大的官，却不提前通知！
村长惊讶地问：“李书记，你这是微服私访啊？”
李恨水笑了笑：“微服私访是封建社会那一套，我这是‘四不两直’。”
村长试探着问：“李书记，那我是不是就不和镇里汇报了？可是，我怕不汇报，镇里会怪罪我们。”
李恨水说：“不用担心。村民在领什么钱？”
村长吞吞吐吐地说：“这，这……”
葛正路插话道：“是不是与市场主体倍增计划有关？”
村长有些惊讶：“葛主任都知道啦？”
葛正路点头道：“刚才听村民说话，我就听出个八九分。
我之前在龙泉镇担任副镇长，市场主体倍增计划，虽然不是我分管，但也知道一些。
龙泉镇经济发展比苍山镇好，但新增市场主体压力也大，但还没到苍山镇花钱造假的地步。”
李恨水叫村长及村民代表叫到村部会议室，清了清嗓子，语气温和地说：“我这次采取‘四不两直’方式调研，不是来挑刺，是为了更好地发现、处理问题。
刚才，我听出了大概。是为了新增市场主体弄虚作假，是吧？
这责任不在村里。就算处理人，我也没打算处理村干部。
出现这种问题，是政绩观出了问题，绩效考评指标出了问题。根源不在村里。”
市场主体倍增计划，是常春担任江南市委书记后提出的口号，并纳入市政府考核各县区政府的指标，且权重很大。
县区层层加码，将新增市场主体纳入考核乡镇及工业园区指标，实施周通报、月调度、季研判、年考核。
李恨水这么一说，村长悬着的心落地，开始如实汇报情况。
“李书记，我也不想弄虚作假，但没办法。镇里给每个村都摊派了任务。完成不了，就要扣工资，还要通报批评，甚至还可能被免职。
你说我们穷乡僻壤，哪能新增多少市场主体？
一开始，个体工商户算作市场主体，我就发动亲朋好友注册个体工商户，还花钱让村民办理营业执照，其实，基本上都是假的。
之前县里规定，一个人最多可以办三家市场主体，但后来放开了。
比如我吧，名下有20家市场主体，类型有体工商户、合作社及公司，涉及鞋店、服装店、水果店、货运队、养殖厂、水产店、鲜花店、理发店、餐饮店、建材厂，两家便利店及一家美甲店。
“荒唐至极！”李恨水愤愤地说。
常春、窦胜利之流，一天到晚在忙什么？他们难道不知道下面在弄虚作假？当然知道。
但他们不管真假，要的就是“喜人”的数据，并当作政绩大吹特吹。
新增的这类市场主体， 除了劳民伤财、自欺欺人，本质上毫无意义。甚至还会造成决策者对市场情况的误判。
村长说：“县里为了方便各乡镇新设立市场主体，提供了很多优质服务。
比如，派人到镇里，现场办公，还有免费帮办、免费复印、免费邮寄、免费刻制公章等服务举措，推行简易注销，压缩开办时间等。”
李恨水说：“如果设立真的市场主体，提供优质服务举措，倒是值得提倡。
但明知道弄虚作假，却大开方便之门，就觉得滑稽可笑了！”
这时候，村长看了一眼手机，说道：“李书记，你看，现在又变了，合作社不算指标了，开公司才算，我们压力又陡然大了很多。
李书记，你看看我的手机，有一百多个群，要时不时盯着不同的群，生怕错过重要信息。
收到信息时，要及时回复收到。迟了不回复，就要挨批评。
还有，经常有一些活动文章，需要我们点赞，就拿我村来说，每天有500个点赞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