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星有点小恼。
丙子路段出现了问题,驻军赵团长居然没有通知自己,而是通知了平郭县令,虽然在程序上没错,但连一句招呼也不打,总是觉得很没有面子。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听说连合鲁都被羁押了,谁不知道合鲁是自己推荐的,这不是有点明显着冲着自己来的吗?
但包星不怕,因为自己屁股下面干干净净,即使有事也是合鲁的事情,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但自己什么事也不知道,心里面难免有些恼怒,好歹自己也是七品主事,也太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远远看见居然一大群人聚集在工地大营门口,大部分是施工的本地居民,包星心里一沉,他也断断续续听说了合鲁的一些事情,只是觉得合鲁还算一个人才,对自己非常尊重,从来不反驳自己,用起来顺手,有一些针对合鲁的说辞,包星不过觉得是金人之间的妒忌心里而已,也没有放在心上。但看样子今天怕是不善,如果激起民变,这可是包星不愿意看到的。
和卢越一样,包星在人群中间一眼就看见了赵火,见赵火在这里,他就放心了,有赵火在,那就不会出现民变。但这些人聚集在这里,丙子路又没有修完,怎么说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自己作为经承主事,这可是分内事,处理不好传到李知州耳朵里,怕是没有好果子吃。
他急冲冲跳下马,冲着人群便喊道:“你等聚集在这里作甚?路还没有修完,不抓紧时间干活,围在这里干什么?述贺,又是你带的头吗?上次的事情不是了解了吗?你这是又出什么幺蛾子?好好干活,大家都有口饭吃,有零花钱挣,一天一算,还有什么不知足?”
毕竟是经承主事,还是有些官威的。虽然大家安静下来,但众人看向包星的眼睛,却有些和平时不一样,并没有低下头不敢直视,而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这让包星心里很不爽,忍不住要发火。
宽大的袖子被拉住,回头看是赵火。包星尽管心里对金人有着一种隔阂,但对赵火还是尊重的,这是一名值得他从内心尊重的朋友。
“老包,快打住。今天有贵客。”赵火在一旁急忙拉住包星。
包星这才发现,众星捧月一般,中间一名年轻男子正严肃地看着他,但却没有说话,只是这一眼之力,包星身上的汗唰地一下就渗透了衣衫。
旁边还有几名长随一样的男子,其中一人年纪轻轻,却是认识,宋军的后勤辎重总粮草官、现在的塞北战区副司令吴喜。还有一个熟识之人,平郭县令卢越,却是一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模样,不由得心里狠狠贬低了一句“至于吗,又不是当今万岁爷?”
因为吴喜掌管后勤,这条路线又是军线,包星和吴喜打过几次交道,对这位年轻的“副司令”,包星可一点不敢轻怠。吴喜年龄虽小,身份特殊,能力出众,一己之力供应所有宋金前线几十万大军吃喝拉撒,就是这份才敢、谋略,可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再说,吴喜的背后,可是大帅,谁人不知这位大帅的首位高徒呢?
“见过吴司令。”包星揖礼道。
吴喜倒是对包星有些印象,是因为包星的瘦。一来包星天生脾胃虚滞,二者后天拼命三郎。近一米八的身高,却不足百斤,又高又瘦,“包杆子”的绰号也就不胫而走。
一个“包杆子”,一个“卢老憨”,却是咸平府赫赫有名的官场双雄,都是那种疯起来不要命的主儿。
吴喜点点头,急忙介绍说道:“包主事,赶快见过赵九爷。”吴喜躬身礼向赵构说道。
包星心里咯噔一下,吴喜是什么身份,居然这样恭恭敬敬地向一旁的一名年轻人介绍自己,还不忘向包星眨眨眼,暗中提示。
“包星见过赵九爷。”包星把赵构当成来这里镀金的某位高官衙内了。心里虽然不屑与此,但吴喜的面子那是一定要给的。
“包星,字不同,苏州常熟人。复兴四年大名府学院毕业,先是在赵副丞手下做事,今年和赵大都督一起来到咸平路就职,被推荐到咸平府担任工房经承主事,官声不错,名声不好,可对?”既然出手整治,赵构自然要做一些功课。
包星愣住了,这位“赵九爷”把自己摸得透彻,这是要干什么?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敢抬眼直视,这个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赵九爷对在下倒是了解得很,只是包某却无缘认识九爷,不知在何处高就?”包星语句斟酌着说道。
“包主事莫要多心,我也就是随便一说,不当真的。不过,在丙子路修建一事上,你确有不当之处。我想赵大都督将你放在这个地方,恐怕是想磨磨你的性子,太过锋芒可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做官的,凡是还是要多考虑周全才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包星一愣,这话锋,怎么和自己的恩师赵鼎大都督一个味儿,好像还更直接、更一针见血。但此人如此年轻,谈吐不俗,举止沉稳有度,举手投足之间,隐隐约约暗合杀伐之气,东京开封府里,有数的几位青年才俊,都以“欣王”赵湛为首,这个“欣王”,还是当今官家赵构钦封,取自“欣欣向荣”之意,也预示赵湛重获“新生”。
但这些青年才俊,自己在赵副丞手下差事时,大多熟悉,可这位却没有见过面,会是谁呢?包星有些犯轴,这一点,他还不如卢越,卢越虽憨,可心眼不憨,稍微琢磨一下,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包星刚愎自负的性子,加上先入为主,一直认为这是一位“高衙内”前来捞功镀金,可从来没有往赵构身上想,这个时候,他们的赵大帅不是应该在会宁府前线吗?
“九爷说的是,不过,特殊时期,当用霹雳手段。当初宋司令咸平府一战,诛杀十万金兵,一战定咸平,要是思前想后顾虑重重,也就没有今天的咸平府了。九爷,您说是不是?”包星轴劲上来,可不敢是谁,该怼就怼。
旁边吴喜、秦奋、包括卢越,汗都下来了,龙一虎目双眯,浑身杀气弥散,顿时四周之人噤若寒蝉,就连包星也是一哆嗦,看向这个“憨子”,心里面有点七上八下的打鼓,这个人长得敦实有力,极像一头“花山君”(当地对东北虎的俗称)一样盯着自己,让他不寒而栗。
赵构笑了,这个包杆子,可真够二杆子的。比起卢越来,差远了,难怪赵鼎不给他正差,看来,还是不能独挡一面,这说话就有些不着调。慢慢调教吧,能用其长是为伯乐,能用其短却是鬼才。赵鼎的用人,还真是别具一格。
“包星啊,你有其长,更显其短。经承主事责任重大,丙子路延期不说,施工质量以次充好、偷工减料,先不说你在用人上的责任,单是这路基核验,也没有显示出你的霹雳手段啊?知道你心里不服,不过今天不是追究你责任的问题,而是尽快完成任务的问题。卢县令和赵团长已经接手这件事情,你的经承主事,主要负责供应物资,前面的事情,就让卢县令全权负责,由赵团长协助。回头自会有咸平府公文下发,你先紧着卢县令所需物资材料拨付下来,别的,自会有人和你说清楚的。”
赵构不想和他较劲,这个包杆子的劲儿上来,可执拗得很。挥手招呼秦奋,说道:“走,到前面屯子看看去,龙一,带马!”
望着赵构等四人哗啦啦远去的身影,包星还没有回过味儿来,这算什么?没有免去自己的官职,但又不让自己插手修路的事情,只负责物料供应,不过,好像自己的经承主事主要的差事,还就是这个。
“我说赵团长,这个是谁家小衙内?如此狂妄,连赵大都督都不放在眼里。”包星一脸气愤,没得由来挨了一顿数落,自己连对方是谁也不知道。
赵火拍拍他的肩膀,一脸贼兮兮坏笑道:“我说老包,我是又服你,又怕你,又有点担心你。你犯起浑来,可真浑!你看卢县令,虽然叫老憨,不见他腰躬得像个虾米,你见过他这个样子吗?”
包星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和卢越老相识了,颇有英雄相惜之情,可从来没有看见卢越像今天这样一副“谄媚”的样子,这里面肯定有事瞒着自己。
“我说赵大尾巴,你把话说清楚?”包星一把拉住赵火,情急之下,连赵火的绰号都喊了出来。
看到包星真急眼了,赵火拉过他低声说道“二杆子,你可站稳了,吴司令你认识,不必多说,但也得敲打敲打你,你咋不想想,吴司令亲自陪过谁,还一直恭恭敬敬的?另外,后面那个魁梧的身材、紫红色脸庞的好汉,是咱咸平路警备司令、大名鼎鼎的狼军军长秦奋,在吴喜旁边敦敦实实的黑衣男子,是飞龙卫大首领龙一,你说说,九爷是谁?”
一语点醒梦中人,包星再不明白,就白穿这身官服了。他战战兢兢说道:“这是、这是大帅?”
赵火没有说话,只是拍拍包星的肩膀,递上一个你懂得的眼神,扬长而去,只留下一个高瘦的声音矗立在当地。当赵火钻进自己军帐的时候,好像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