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大雪’节气至。
正所谓‘大雪若下雪,来年雨不缺。’
然而就如半个月前的‘小雪’节气一般,雪,依旧没下。
上午,巳时。
韩夫人扮做丫鬟,在旗总甘霖的两个士兵的陪同下,离开了唐世勋‘面壁思过’的小宅。
原本甘霖是建议唐世勋莫要让丫鬟时常进出,不然被董把总撞见了不太好。
而唐世勋给甘霖说了个由头,虽然他现在每日待在这癸丑巷中,既不缺衣少食,还能静养伤势。
不过他可是读书人,这宅子里连个笔墨纸砚都没有,唐公子如何陶冶情操?
因此他问甘霖,让丫鬟出去买文房四宝,应该没甚问题吧?
甘霖自然不好反驳,这等理由也太充分了不是?
当韩夫人离开宅子后,甘霖则在宅子里陪着唐世勋说话。
甘霖先是将岳三水带来的一句话告诉世勋:‘家人一切安好。’
唐世勋微微颔首,岳三水此话即暗示,于青青安全,薛正和于虎等人也已安全。
甘霖接着跟唐世勋说了许多军中之事。
昨日下午,献贼的主力军已全部撤往东边的渌埠头。
而献贼的游骑则遮蔽着南郊与北郊,甘霖听说,献贼似乎在南郊还有近千骑兵。
至于北郊那边,应该是献贼骑兵的退路。
若骑兵要撤离,自是不可能还跑去渌埠头乘船,应当会由北边官道退往白牙市一带。
陈副总兵的精锐骑兵亦是在城外四处查探,与献贼游骑还时不时地会发生小规模战斗。
但双方都很克制,并未发生大规模的骑战。
因为这等缘故,县城四门依旧紧闭。
官兵自然不敢大意,谁知献贼主力会否突然折返继续围城?
不过甘霖倒是很乐观,他说今日都到大雪节气了,再过半个月便是冬至。
这南方的气候本就湿冷,且时不时地还会下一阵刺骨的冬雨。
那献贼的老贼当中可没多少南方兵,这等湿冷天气可不是那么好适应的。
唐世勋笑着问,若是献贼当真撤了,他们这些隶属齐千总的将士,可会去夺取渌埠头或白牙市?
甘霖面露得意之色,他以前可不会去关注这些事儿。
但如今他遇着唐公子这位贵人,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道理如何不懂?公子不就是想了解军中动向吗?
因此甘霖昨晚去找了几个交情极深的袍泽,其中一位还是包参将麾下的把总。
甘霖好酒好肉地招待,那位把总喝高了以后告诉他,攻打东边的渌埠头,极有可能是包参将的嫡系去。
而攻打北边的官道节点白牙市,应当是邓参将的嫡系。
这位把总笑着告诉甘霖,千总齐雄乃是陈副总兵的嫡系,就莫要想着出去立功了,老老实实地守着县城吃香的喝辣的便是。
唐世勋听罢淡然一笑,又问甘霖,兄弟你认为参将包耿和邓谦,谁会先夺下自己的目标?
甘霖仔细地想了想后分析道,论人手,邓参将手底下只有千余人,其中真正经过训练的士兵恐怕连三百人都没有,此事在军中可不是甚秘密。
至于包参将那边,手底下倒是有近千训练过的士兵,两三千的后备役当是有的,论兵力自然是包参将占优。
但献贼的主力几乎可以肯定要在渌埠头登船,以顺流东去府城零陵。
献贼岂会放弃渌埠头?因此这渌埠头绝对是块硬骨头。
反倒是白牙市那边无险可守,献贼主力又不在那边,因此不一定会全力死守。
唐世勋听罢,淡然笑道:“甘旗总,你倒是看得清楚。”
“嘿嘿!公子莫要笑话在下了。”
甘霖谦虚地笑道:“若非在下使了银子,那位把总大人又与在下相熟,如何会说这些?”
“嗯,干得不错。”
唐世勋赞许地拍了拍甘霖的肩膀,随即吩咐他,多在军中打探些有用的消息,银子,不是问题。
甘霖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欲言又止地看着唐世勋。
唐世勋故作不快地瞪了他一眼,都是自己人,有话直说便是。
甘霖抠着后脑勺想了想,方才红着脸说出了他的想法。
原来他想用银子贿赂那位相熟的把总。
昨晚他与那把总吃酒时,那把总说,当城内安定以后,他们这些隶属包参将的将士就要出去抢地盘,何愁没有军功?
而且这位把总还暗示甘霖,他手下有个百总在攻城战时,重伤不治而亡。
当时甘霖的心思顿时就活络了起来,但他此时只是个旗总,又隶属董天祥麾下的袁百总,与那位把总不相统属。
那位把总暗示他,有了银子何事不好办?
言外之意很明显,若甘霖有银子,他便去运作一番,将甘霖调至他的麾下,待到出去立些功劳,再将他升为试百总。
唐世勋听了甘霖所言,鹰目顿时一亮,笑问:“那位把总要多少银子帮你运作?”
甘霖有些不好意思地伸出五根手指道:“他说要五百两银子,不过在下还可跟他谈,在下只是个旗总而已,平调过去哪要如此贵?”
唐世勋淡然一笑,亲切地拍着甘霖的肩膀笑道:“你正式地跟那把总单独谈,敲定此事!要做就做真百总,把那‘试’字去掉!本公子还是那句话,只要价钱合理,银子不是问题!”
这可真是我命中的贵人呐!甘霖一脸激动地对唐世勋不停地拱手施礼。
唐世勋虽然与这甘霖算不上多熟,但此人既想要银子又想往上爬,说明此人心思活络有想法,且脑子也不差。
只要这甘霖能给他带来情报,那大家就是很好的合作关系不是?
于是他对甘霖传授了一些保密知识和如何传递情报的细节等等。
将近午时。
韩夫人面若寒霜地跟着两个士兵回到了宅子。
甘霖一脸喜色地对唐世勋拱手告辞后,转身离去。
唐世勋自然察觉到韩夫人的神色很不对劲,关切地问道:“外边出了何事?”
“哎!”
韩夫人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幽幽叹道:“你的直觉可真准,板爷和菊香都栽了,就连如归客栈里的不少人都被抓了,包括你的那位爷爷唐善智在内。”
唐世勋的鹰目中划过一丝寒芒。
没想到真被他一语成畿,他几乎敢肯定,此事定与那打爷脱不了干系。
韩夫人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幽幽叹道:“抓捕板爷等人的依旧是包参将的人,理由则是,奴家坑害打爷。”
“坑害打爷?”
唐世勋不禁一阵疑惑:“你何时坑害过他?”
韩夫人白了他一眼,那打爷在桃花巷中的宅子,即林素素的住所,被曾有才带人查封,且抓了林素素、陈劲真和一个丫鬟。
虽说林素素被放了,但陈劲真和那丫鬟至今下落不明。
韩夫人自然知晓此事乃是唐世勋所为,也因为陈劲真等人被抓,打爷才第一次拜访了韩夫人。
而今,打爷竟是将此事算在了韩夫人的头上。
“这!”
唐世勋也不知该好气还是好笑,打爷居然将此事算在韩夫人的头上?
这岂非很是古怪?
他问韩夫人,昨晚打爷宴请了哪些人?军政要员可是都去了?
韩夫人螓首微点,说不仅是她昨晚告诉唐世勋的那些人,就连陡军千户颜俊臣等人也去了。
唐世勋不动声色地陷入了沉思。
许久后,他起身走去宅子门口,让门外士兵去请旗总甘霖过来。
当甘霖来了之后,唐世勋与之低声耳语了许久。
韩夫人好奇地看着唐世勋,不知这臭小子心里又在打着怎样的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