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
军债事务所的门口停了十余辆马车,汉帮潇湘堂的堂主梁憨头正在指挥民夫们搬运银子。
这些民夫与马车的车夫全都是汉帮潇湘堂的帮众,亲兵队长于猛等人眼睛眨也不眨地在旁紧盯着,而王秀荷等人则在事务所内清点库银。
此次唐夫子要运往南边富家桥的银子有三十万两,而另外二十万两银子则由于猛等人负责在此看管。
四周已是围了许多的百姓,好些个富商与军债持有者亦是在人群当中观望。
庞大田叉腰腆肚站在翟老八身旁,两人正在低声说着何事。
霍百总与他麾下的骑兵们则已骑在马上,并将唐夫子的马车护在中间。
唐世勋与左氏对坐在车厢内,他正在教左氏如何用炭笔速记。
此次南下富家桥防线,唐世勋身边只带着左氏一个秘书,好在这左氏通文墨,虽然她用炭笔写字很是生疏,但习惯了自然就会熟练。
而唐世勋一边在提醒左氏作为秘书的职责,一边还透过车帘的缝隙看着外边的庞大田。
没想到这庞大田会如此赖皮!唐世勋既气恼又无奈的暗骂。
之前庞大田跟着祁老六和左氏一同过来,他说自己仰赖唐夫子,且他夫人已经下葬,这不是没事干了吗?因此就想跟在唐夫子身边打个下手,哪怕牵马坠蹬亦是愿意。
唐世勋怎会乐意?他问庞大田,你夫人走了,儿子不是没人照料?明日就大年三十了,你不妨在城里先陪儿子过个好年?
谁知庞大田回答,俺的儿子就是大哥的儿子,有大哥照料足矣!何况夫子您过年都如此操劳,俺如何过意得去?
而后庞大田还极为傲然地说,他旁的事不会,只会舞刀弄枪,无论是做唐夫子的亲兵还是为夫子冲锋陷阵,他定是一把好手!
结果一旁的霍百总帮了个倒忙,他可不知道庞家兄弟与唐夫子之间的微妙关系,但他以前曾听童古将军说过庞家兄弟。
霍百总说这两兄弟打仗可当真是勇猛,而且自从庞大海将军被斩断一臂之后,其队伍打仗时冲在最前头的就是其弟庞大田。
不仅是霍百总如此说,翟老八、祁老六和仇大刚等亲兵也都知道庞家兄弟,他们都很赞许庞大田想为唐夫子尽一份力的心思,这着实难能可贵云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唐世勋还如何好拒绝?不过他更头疼的是如何安排庞大田。
若按级别来算,庞大田曾经做过东安城的守城副将,其麾下将士就有两千余人!哪怕此时只有庞大田一人来‘投奔’,难道唐世勋还真让他做个亲兵或侍从?
但唐世勋是真不敢贸然给庞大田一个领兵的职务,这不仅因为他还没猜透庞大田此来是何目的,更因为他连庞大田的品性都不甚了解,哪能轻易委以重任?
好在唐世勋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甚为不错的‘闲职’:随军顾问。
他庞大田不是打老仗的人了吗?那刀山火海都过来了,即便这厮不识字,但经验又岂能差到哪儿去?当个顾问就很不错嘛!这既能出谋划策又不用出去打生打死,且将士们都叫他一声庞顾问,既好听又有脸面不是?
而庞大田竟是欣喜若狂的接受了。
最烦这等没脸没皮的浑人了!唐世勋就彷如吃了只苍蝇一般,越想越是郁闷。
未时过半。
三十万两银子已全部装上马车,唐夫子一行开拔在即。
此行有翟老八和仇大刚等二十个亲兵护卫,还有霍百总的七十余骑兵随行。
另有十余辆马车上的车夫,这些车夫由梁憨头在潇湘堂中精挑细选过,都是些实诚汉子,其实有这么多全副武装的骑兵在旁,哪个车夫还敢造次不成?
而祁老六则哭丧着脸靠在事务所旁的墙壁,他又一次‘落单’了。
唐夫子吩咐他接下去的任务是守着许南潇,若她伤势好转,就暂做她的护卫,陪她把秘书二科的班子搭起来。
俺真的不想跟娘们打交道!祁老六无声的呐喊着。
眼见弟兄们都已乐呵呵的骑在马上,大家伙都要陪着老爷子去南边溜达一圈,偏偏他还要去陪着个晦气的娘们,这让他如何不羡慕嫉妒恨?
不过祁老六却又没法拒绝唐夫子的命令,一来他对老爷子很是敬佩,二来,哎!谁还能跟金子过不去呢?
祁老六摸了摸怀里的五十两白银和一锭金子,这可是唐夫子自掏腰包给他的!特别是那锭精美的黄金,他如何能拒绝?
没错,俺是唐夫子最信任的亲兵之一,老爷子教导俺,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祁老六脸上的颓丧一扫而光,他笔直地站立着,神色坚毅地目送唐夫子一行缓缓离去。
当唐世勋一行缓缓驶至万寿街中段时,亲兵仇大刚在马车外禀报:“夫子,齐大人求见。”
唐世勋一声轻嗯,让齐大坚到马车里来说话,随即他拍了拍身旁的座板。
左氏心领神会,这车厢内仅能坐四人,且只有左右两块座板,既然有人上来,她自然要让出右侧的座位来,于是她乖巧地坐在了唐夫子身旁,并准备用炭笔记录。
此时的万寿街一带人来人往,车队行驶速度缓慢,齐大坚将他的坐骑交给仇大刚帮牵着,而他则登上了马车。
齐大坚并未理会坐在唐夫子身旁的俏娘子,他早已见怪不怪了,而他此来是当面向老爷子汇报县衙监狱的投毒案。
此案死伤甚多,要知道县衙监狱里不仅关押着许家直系男丁三十余人、几个管家与十余个忠仆,还有行刺唐夫子的朱四方等几个刺客、前晚袭击秦薇儿的五个帮会中人,以及原先就关押在监狱的二十余个重犯等等。
除此以外还有负责看守县衙监狱的禁子、小牢子与野牢子又是二十余人。
这林林总总加起来就有百来号人,而今晨被当场毒死的就有十几人,之后救治不及又死了三十几个,亦即是说,整个监狱有近半的人被毒死,剩下的人也都身中轻重不等的毒。
之所以县衙监狱里人人都中毒,皆因有一个看似巧合的意外,即饮水问题。
这监狱可不是人呆的地方,那些个犯人的家属若没有在外边使银子,犯人在里面就连馊饭都没得吃,何况如今的物价如此之高,犯人在里面的惨状可想而知。
吃的虽匮乏,但水却是不缺,在监狱里就有一口大井。
要知道死了的犯人对于看守的禁子们而言哪有甚好处?哪怕是吊着犯人们的性命,多少也能从其家属那儿捞些好处不是?
因此,县衙监狱的小牢子会每隔一日给犯人们添一碗井水。
而今天凌晨正是添水的日子,结果导致所有人全部都中毒。
经于威等人所查,并经仵作和府属药局的老医师一致认定,该投毒案有两种毒,其中一种被大量投于井水旁的几个大水缸之中。
另有暗杀唐夫子而被抓的朱四方等五个刺客,却是死于更为烈性的剧毒‘三步倒’。
其实这并不难查,只看朱四方等五个刺客的死状就与其他人不一样,且他们五人是在今晨被一个小牢子送了些吃食之后才中的毒。
据查是这小牢子得了外面某人的银子,悄悄将食物带进来送给朱四方等人的,不过这五个刺客中有一人在毒发身亡之前,用鲜血写了个‘彦’字。
可惜这小牢子自己也在喝了井水后毒发身亡,因此无法得知‘外面某人’究竟是谁。
至于说进行大面积投毒的又是谁,于威等人还在进一步的审查当中。
左氏听齐大坚说罢后不禁浑身巨震,暗杀唐夫子的刺客不就是杀了她两个孩子的那伙人?为何会有人要用‘三步倒’毒鸩这几个刺客?
她低垂着眼帘,以掩盖瞳孔中的惊诧与疑惑之色。
唐世勋的神色亦变得凝重,他在意的是五个刺客当中一人用血写的‘彦’字。
隐约间他已猜到是谁所写,这个字又代表着何意,不过他也只是将此事暗暗记在心里。
他神色严肃地看着齐大坚,沉声吩咐道:“大坚,老夫要去南部防线视察两日,如今城内诸事繁杂,你还得多担待呐!若是你察觉到某些异动,即刻派人送信去富家桥,若老夫不在,便转交给子诩公子。”
“小侄遵命!”
齐大坚忙恭声应下,随即他笑问:“夫子,听说您老发行了愚溪军债,小侄尚有些余财,不知可否也去买几份?”
“呵呵!”
唐世勋捻须一笑:“军债对所有人开放,只要有银子,谁都可以买。”
说到这他突的话锋一转:“是了,老夫听说你还抓了许多跟许家有关系的其他家族之人?”
“呃?”
齐大坚的小眼睛一定,心中已是破口大骂,哪个杀千刀的把这等‘小事’也捅给老爷子晓得了?
他心念电转,忙不迭解释了一番,无非是那些家族当真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他自然要对之敲打一番云云。
其实他如何不知唐夫子根本不是想听他的解释?他心中肉疼至极,面上则谄笑道:“夫子,还别说那些人甚是懂事,这不,单单是贿赂小侄的银子就有十万两!但小侄岂敢乱用?这十万两银子自当孝敬给您老。”
左氏正在全神贯注的记录两人的对话,听到这儿她的手忍不住一阵狂抖,她暗忖,这姓齐的肯定是个大贪官!他能孝敬给老爷子十万两,可见他贪的绝对是这个数的几倍有余!
“世风日下啊!”
唐世勋故作感慨地捻须轻叹:“为官者最怕的就是被那等黄白之物腐蚀!这可要不得啊!”
随即他和颜悦色地问道:“大坚啊,那十万两银子可是备好了?”
这老匹夫简直无耻之尤!齐大坚的老脸上的笑容已僵硬,心中更是破口大骂。
他刚刚灵机一动想到上供十万两银子给唐夫子,毕竟他如今要靠着这位老爷子,且他不确定老爷子究竟晓得他在背地里做了多少龌龊事
因此他才决定割块肉下来,但他哪能这么快就备好十万两银子?
更让齐大坚鄙夷的是,这老匹夫竟然连一句推辞之语都不说,吃相简直比他更难看!
左氏亦是强忍着心中的鄙夷。
适才听唐夫子说‘要不得’,她还以为老爷子要让齐大人退还给那些‘受害者’,谁曾想这老头儿竟也如此贪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