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
‘李自成大军抵达大同,大同总兵姜镶开门投降,大同巡抚卫景瑗被俘后自刭而死,大同代王一脉全家被戮……’
……
湖广,永州府。
辰时,黄阳堡以西约七里,宋家岭,鹅子岗。
天色微亮,透过稀薄的晨雾隐约可见鹅子岗上矗立着一座简易的烽火台,山地营的千总雷盛和雷东山等十个狼兵口中叼着锋利的带血短刃,两人一组抬着五具尸体走出了烽火台。
烽火台之外是一片二百步见方的枯草地,往下的四周除了一条羊肠小道皆是密集的树林,此时在密林内各处、以及鹅子岗附近的各处丘陵间蹲伏着不计其数的人影。
其中有一身黑衣的后备营‘左、右、前、后’四部之将士,人数有三千七百余人。
另有三百余个身穿壮、瑶、苗、侗等各族服饰的山地营狼兵。
还有身穿黑衣、腰间系着条红带的陷阵营将士,人数在二百人上下。
而官兵参将洪山海带来的二百三十五名精锐老兵亦是跟后备营将士待在一块。
当雷盛等人把烽火台内的五个喽啰给清理掉之后,十余个将领簇拥着唐世勋走入了烽火台内。
唐世勋登上望台远眺,此处视野极佳,待到薄雾散去便可俯瞰东边的枫木冲和黄阳堡等地,还有蜿蜒东去的湘江。
在他身旁站着后备营的营将官汪庆达、副营将官冯丁亥、陷阵营的副统领黄爷、山地营的千总雷盛,以及官兵参将洪山海。
由于这望台太过狭窄,后备营的四部千总及副千总、黄爷和雷盛麾下的把总、以及洪山海带来的几个将领等人皆待在望台之下,另有二十余个各营的中层将领与雍二等人则站在外边的空地上待命。
唐世勋双手扶着木栏杆沉声问道:“黄副统领,雷千总,陷阵营和山地营的其他各路可有联系上?”
黄爷抱拳答道,陷阵营岳老财和山地营副统领农昆率领的那一路已联系上,他们最迟在今日中午时便可抵达鹅子岗。
不过陷阵营统领庞大田率领的那一路、以及山地营统领盘辉率领的那一路都还没联系上,或许等岳老财到了以后才晓得那两路的情况。
唐世勋听罢不禁一声冷哼,自他前日命黄爷和雷盛率兵打下大花滩以后,也就休整了一个夜晚,至昨日上午,当铜鼓岭的秦天王率五百山贼去大花滩交接之后,唐世勋和黄爷等五百余人便赶来了这宋家岭一带。
到了今日凌晨的丑时过半,他们到达了鹅子岗附近的集结点。
而汪庆达的后备营四个部的三千七百余人、洪山海等二百三十六名官兵精锐则已抵达了个把时辰并就地歇息。
要知道汪庆达可是中了两处箭伤,但他连担架都不要,硬是与后备营的将士们一路翻山越岭而来,正因为有这样的主将做榜样,后备营此行连一个掉队的士兵都没有。
且汪庆达已经派前部斥候司的斥候们将天地桥、牛角坝镇、芦洪市和窑头埠等地全都连接了起来,为防意外,汪庆达命后备营斥候司的斥候们以一里为单位,每一里都至少有一个斥候待命与传接消息。
而庞大田和盘辉这两路的剿匪军无疑让唐世勋极为不满。
在二月廿二那日,盘辉曾派兵护送了三千余难民去芦洪市领赏,那负责护送的百总只说盘统领在四明山区的中部,至于庞大田那一路,这百总听说似乎都已去到四明山区的东部还是北部了。
除此以外这两路再无其他消息传回,也再没有护送过难民去芦洪市。
虽说攻打黄阳堡的主力部队是汪庆达的后备营,且他们皆已在此待命,无论有没有庞大田和盘辉那两路人马也必然要开战,而唐世勋对于拿下黄阳堡自是信心满满。
但黄阳堡乃是祁阳城西面的门玥之地,一旦丢失,唐世勋与麾下将士必然要面对祁阳城倪大虎的疯狂反攻!而陈副总兵是否会如约来支援?秦九又会否率柳家军渡江来援?
若陈副总兵和秦九都按兵不动,届时庞大田和盘辉那两路能否到来,可就事关唐世勋的整个祁阳攻略了。
唐世勋撇开心头的复杂思绪,转而问汪庆达:“汪统领,下一步你如何打算?”
汪庆达将拐棍夹在腋下支撑着身体,毫不犹豫地抱拳答道:“回禀公子,后备营左部的九百三十四名将士已全部待命,随时可攻打两里外枫木冲的献贼小营!”
唐世勋又扭头看向官兵参将洪山海,语气和善地问道:“洪参将,不知你有何高见?”
只见这洪山海是个五短身材的敦实汉子,年近五旬,两鬓斑白,酒糟鼻,嘴巴宽大一脸横肉。
莫要看他身材算不得魁梧,但腰杆挺得笔直,那双虎目中的杀气时隐时现,哪怕只是默然而立,浑身却散发着一股如山岳般的浑厚气势。
由于唐世勋在今日凌晨丑时过半才来到鹅子岗附近的集结点,而洪山海和汪庆达则先行抵达,洪山海毕竟是重伤初愈不久且又赶了一天半的山路,因此唐世勋便没有去打扰洪山海休息,此时还是他俩真正的第一次见面。
洪山海一脸沉着地对唐世勋抱拳施礼道:“公子谬赞,卑职如今不再是官兵的参将,而是唐家军后备二营的前部千总!况且卑职乃一介武夫可没甚高见,但去年倒是经过了一次这黄阳堡。”
说到这,洪山海伸出右手遥指远方:“公子若欲取之,卑职以为当在今晚再兵分三路发动攻势,一路突袭黄阳堡西边的枫木冲,另一路则提前埋伏于黄阳堡以东的马家沟,那马家沟乃是官道上的必经之所,无论是黄阳堡以东的鱼腮口或何处贼兵要来驰援,除非绕远路走小道,否则定会经过马家沟!而第三路自是堵住各处码头后兵围黄阳堡!强攻或智取全凭公子定夺。”
果然是个经验十足的老将啊!唐世勋、汪庆达、黄爷、雷盛和后备营的副统领冯丁亥皆是听得暗自点头。
即便黄爷和洪山海曾经分属对立阵营,但黄爷本就参与过去年冬季的反攻东安城之战,他深知当时陈副总兵能守住东安城,悍不畏死的洪山海与陈副总兵麾下的头号猛将赵千总无疑是居功甚伟。
遥想那时翟将军麾下的死兵登上过多少次城墙?结果都是被洪山海和那赵千总的两部精锐给硬顶了下去。
洪山海虽已年近五旬,让他拿刀杀敌自然比不过年轻力壮者,但他当时就站在南城墙上亲自扛着‘洪’字大旗,他进一步,麾下儿郎便大声虎喝进三步!
那可是极其惨烈血腥的死兵对死兵之战!哪怕后来洪山海都已身负重伤,但他依旧如山岳般傲立,洪字旗还在,他的靖州兵还没死绝!而黄爷那时就在城墙之外亲眼目睹了摇摇欲坠但硬是没倒下的洪字大旗。
黄爷是个视赌品重于性命的汉子,当时他们庞家军和翟将军的两万余将士都没能反攻夺回东安城,虽说这主因是背后的广西兵精锐已集结出关,翟将军是不得不退,但输了便是输了,黄爷从来都是个愿赌服输之人。
但黄爷那时只知洪山海之勇,此时也是他第一次见识到洪山海的谋。
若是个对这片地方颇为熟悉的将领,做出如洪山海这般的判断不足为奇,但洪山海只是去年经过了一次这黄阳堡而已,却能够将黄阳堡的东、西两面之关键点看得如此明白,这足以证明他的作战经验之丰富与观察地形之细致。
难道没人怀疑洪山海是故意卖弄实则来勘查过多次?这还真没谁怀疑,因唐世勋早在零陵县门滩军营给唐家军的将领们授课时,就曾对他们讲过陈副总兵麾下三个参将及一些重要将领的来历与背景。
除了那参将包耿与陈副总兵同属战死沙场的王上庸老将军之嫡系以外,参将邓谦来自衡州府以东的郴州,郴州与江西的南安府、广东的南雄府等地接壤。
而参将洪山海则来自宝庆府以西的靖州,这靖州与广西的柳州府、贵州的黎平府等地接壤。
无论郴州或靖州,皆是隶属湖广布政使司的直隶州,整个大明两京十三省拢共也就二十个‘直隶州’而已。
以地盘大小看,郴州或靖州的面积皆与半个宝庆府相当,这跟道州、全州等‘府属州’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要说资历,洪山海和邓谦都已从军三十载以上,而陈副总兵和包参将则比他俩少了好些个年头。
但陈副总兵和包参将一直跟着王上庸老将军四处征战,单是这捞战功和混级别,那可比难得去趟州外的洪山海和邓谦要快多了。
在前年,即崇祯十五年的秋季,洪山海接到湖广都司的调令,命其去支援岳州府和长沙府,然而等他带着嫡系人马由靖州跋山涉水赶去时,莫说是岳州府,就连长沙府都已沦陷于献贼之手。
奈何洪山海只有千余人的精锐靖州兵,再是能打又如何是献贼的对手?他且战且退至衡州府,去年夏秋之际又退至永州府,最后只剩不足六百的靖州兵随他去到了黑土岭投奔陈副总兵。
亦即是说洪山海只在退至永州府并去往东安县的黑土岭之前,才经过了一次这祁阳县的黄阳堡而已。
当然,黄爷更为疑惑的是,这洪山海在东安城的官兵当中如此有威望而又悍勇,为何会放弃参将之职带着二百余精锐老兵来投奔唐公子?且还甘愿当个千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