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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4章 龙山西麓椆树垅(上)

五月十五,龙山西麓,椆树垅。

该地距离白马关只有十余里地,呈‘之’字形的龙山主脉在椆树垅一带趋于平缓,由椆树垅往西十余里则是群山环绕的颜岭。

龙山西麓与颜岭东麓之间这片宽十余里、长五十余里的平缓区形成了一片水土丰饶的小盆地,在盆地北面的入口处便是白马关,此关之外为长沙府的湘乡县地界。

若要由长沙府与宝庆府接壤的区域去往宝庆府城邵阳有两条主官道,其中一条是由湘乡县往西进入宝庆府的新化县,再由新化县南下经茱萸滩和巨口关后抵达邵阳城。

但那条官道的距离对于长沙府城与宝庆府城之间的交通而言太远了些,因此由湘乡县的西南方向经过白马关之后,再去往宝庆府城邵阳的官道才是最便捷的主道。

白马关无疑是拱卫邵阳城东北方向的重要屏障,在白马关以南的这片丰饶盆地当中还有两个官道沿途的市集,一个是靠近龙山西麓椆树垅的潭溪镇,另一个是靠近颜岭东麓的寸石镇。

而在这片盆地的南端出口处则是严塘镇,该镇不仅扼守盆地的南口,且由严塘镇向西南行二十里地便是宝庆府城邵阳。

如今楚军西路联军的青龙右营之左、中、右三部主力便是以严塘镇为据点,围困邵阳城的东面与南面;而西路联军的陷阵右营在占领巨口关之后,则派左、右两部主力抵达邵阳城的北郊与西郊。

两营派出的主力共计五部近四千八百人,另有民兵联盟宝庆府分盟的千余民兵、西路后勤分部的千余辅兵及数百民壮协助围城。

起初白马关、潭溪、寸石和严塘并未设镇,直到四月下旬西路联军全面控制这片盆地以后,西路总管府遂将四地升格为镇,其中最为繁华的无疑是白马关下的白马镇。

如今西路联军总部虽已迁往严塘镇,但西路总管府总部、宝庆府民兵分盟、楚军商会宝庆府分会、宝庆府学宫、宝庆府肃卫分部、军情四科本部等等一应军政商界的机构尽在白马镇。

这也是西路联军的无奈,因整个宝庆府的中北部只有两座城池,一座是靠北端的新化县城,另一座就是府城邵阳。

如今整个宝庆府只有府城邵阳还未拿下,楚军的各界机构难不成还要先从白马关迁去新化城?待到夺得邵阳城以后再来一次集体搬迁?

故此,即便由椆树垅向西进入盆地中的潭溪镇距离更近一些,但大多数商队皆会由椆树垅向北去往白马关下的白马镇,因白马镇已然成为如今宝庆府北部的行政与商业中心,而椆树垅则是由太芝庙镇去往白马镇的必经之地。

晌午,骄阳似火。

椆树垅,三条颇为平坦的山道在此交汇,周围的树荫底下坐了数百个歇脚的行人。

正午的日头委实太过火热,行人们皆是清晨或上午从太芝庙镇、白马镇或潭溪镇等地赶路而来,到了中午便在这椆树垅歇脚乘凉。

附近小村落的村民更是在此搭起了几个凉棚卖些茶水吃食,虽然此地还未形成市集,但往返行人在此停留的正午时分已是颇为热闹。

今日中午在此停留的数百行人当中既有大小商队和护送的民兵及百姓等,还有一支三十余人的队伍甚是显眼,他们在位置最佳的山泉边上歇脚,而不少商人与民兵还借着打泉水的由头来拜见这三十余人的为首者。

只见这三十余人中有十余个是西路安保司的人,为首者正是安保司长侯庆奎,周围商队的商人自然是来拜见他,也正因为他的到来,商人们才识趣地将这泉水边上凉爽的一片树荫空地让了出来。

与侯庆奎等安保司中人同行的还有二十个身穿白衣的男女,他们有三辆驴车,每辆车上皆插着杆‘芝香堂’的小旗。

这芝香堂乃是个刚成立月余的药行,目前只在白马镇和太芝庙镇各开有一间药铺。

虽然白芝堂的规模不大,但青龙右营所收购的药材皆是通过白芝堂,这等独门生意自是让人眼红,但却没有哪个大药行敢与白芝堂竞争反倒刻意与之交好,因白芝堂背后有两位东家,冯姒和卢苇。

或许普通百姓不晓得白芝堂的底细,但楚军西路的将领官员与许多商人皆心知肚明,白芝堂就是肃卫枢密司宝庆府分司在明面上的产业之一。

而此时卢苇正在这白芝堂的二十人当中,除了她以外,还有化名‘章晖’的唐世勋、化名‘陈氏’的左然和刘志喜也在其中。

只见刘志喜此时靠坐在一棵古树底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而左然和一个白芝堂的郎中正在给他的左臂敷药。

唐世勋则与卢苇坐在泉眼附近的树荫下,两人默默地看着被好些个商人与民兵们围在中间的侯庆奎。

与前天夜里在太芝庙时不同,此时侯庆奎的脸上可没有不近人情的严肃之色,他一脸和气地与一众商人和民兵队总们亲切交谈,并耐心解答商人们提出的疑问。

这时唐世勋扭头瞥了眼坐在他身边的卢苇,平常她总爱以真面目示人且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但今个一早从太芝庙镇启程之时,她竟换上了一身白裙且进行了易容。

当时唐世勋还打趣了她几句,这会儿算是明白了,看来她是不愿在这儿歇脚时被外人认出,以免像侯庆奎那般被如此多人围着而浪费唇舌。

毕竟卢苇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不理会人家吧,人家说她不近人情,理会得来吧,那七嘴八舌的各种提问与问候委实让人应接不暇。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唐世勋的左手腕与卢苇的右手腕在衣袖下是绑缚在一起的,若是真被那么多人给围着,一旦不慎被外人察觉,对他俩都是个麻烦事。

这时唐世勋好奇地问道:“卢夫人,这大热天的你真不觉着口渴?”

卢苇将手中的水囊扔回给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章晖,你也太把大帅的话当真了些,这泉水如此清冽怎就不能生喝?况且这水囊上尽是你的口水,莫非你还想占老娘的便宜不成?”

“好心当成驴肝肺!”唐世勋一声冷哼,眼见这椆树垅一带歇脚的行人们皆是打着泉水便直接喝,他以沉重的语气说道:“你们就是太不把大帅的话当真了些,饮用烧过的水能避免多少潜在的疾病?莫说其他,陷阵右营攻打安化县时为何会出现近五百人的非战斗减员?还不是因为将士们忘了大帅的忠告而误饮了不干净的水源?你难道还不清楚此事?”

“好啦!你这人怎絮絮叨叨的像个娘们哩!”卢苇一把将他的水囊给重新拿过来,咬开木塞便饮了一大口,随即问道:“这总成了吧?”

唐世勋习惯性地耸了耸肩,他知道卢苇定会在心里腹诽他小题大做,但其实他一直以来都要求身边人莫饮生水,或许身边人也不以为然,只因他时常叮嘱才照做罢了。

毕竟这个时代又没有显微镜,谁能想到生水之中有如此多的细菌病毒或寄生虫?

而唐世勋也不可能立法强制普及饮用开水,因为全民皆没有这个意识,况且许多百姓连饱腹都难,谁还会去花时间花力气砍柴烧水?因此他只能要求自己的军队将士和官员们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莫饮生水。

就如唐世勋适才说黄万胜的陷阵右营出现非战斗减员之事,那还是在上个月下旬攻打安化县之时,陷阵右营的前部千总尤金银最先率部抵达安化县的东郊,但尤金银部将士在埋锅造饭时根本未按规定烧水喝,而是从附近的一条小涧中取水直接饮用。

结果次日一早尤金银部的九百余将士中有近五百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腹痛与腹泻,莫说是去攻城叫阵,当时他们没被安化县的贼兵出城反击就已算是幸运了。

卢苇瞥见这面色蜡黄的章晖突然看着她手中的水囊而出神,她心头没来由地一跳,这混球莫不是又在想着我在昨日凌晨的‘糗事’?

在前日,即五月十三的夜里,卢苇和朱斌全率先进入太芝庙的后院调查章晖夫妇,而后发现军情四科第二组长萧元朗、大帅女儿的救命恩人刘志喜也在那后院,之后又是欧阳文飞和侯庆奎的出现等等。

到了当晚亥时过半前后,侯庆奎将萧元朗、化名陈氏的左然、化名章晖的唐世勋和刘志喜四人分别关在隔开的斋房当中。

而侯庆奎以谈私事为由独自去了‘章晖’的房中,且答应卢苇最多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让她进去同审。

谁知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时辰,到了昨日凌晨的子时,卢苇终于忍不住去踹门,这才让侯庆奎打开了‘章晖’的房门。

当时卢苇虽不清楚侯庆奎和章晖谈了怎样的私事,但她猜想侯庆奎很可能不知道章晖有镇抚部特使的身份,于是她一进房内就讥讽道:‘章晖,你好大的本事呐?一会儿是军情司的人,一会儿是镇抚部的特使,这会儿莫非又成了哪路总管府的人?’

不出卢苇所料,侯庆奎听到这番话后神情顿时一变,而章晖也同样面露诧异之色,可见章晖并未将自己是镇抚部特使的身份告诉侯庆奎。

当时卢苇还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细节,这‘章晖’使用了易容术。

她之所以能察觉到这一点并非是他的易容术不精妙,实际上是因他在那之前在三号斋房内与‘陈氏’云雨之后,额头和脸上的汗渍已浸蚀了易容,在没能补妆的情况下,出身肃卫枢密司的卢苇细心留意后自是能看出端倪。

而后卢苇威胁道,无论你究竟有多少个身份或多深的背景,但只要让人洗掉你脸上的易容可不就真相大白了?

卢苇的这番话无疑把唐世勋给逼入了死角,为防卢苇当真叫人,他一不做二不休突然暴起挟持了卢苇!

这等突变把侯庆奎给吓了一大跳,虽然他很不耐肃卫和军情司,对这卢苇也没甚好感,但她的夫君可是青龙右营的千总项忠豪!若是卢苇在他眼前被‘章晖’给杀了,那他这西路安保司长何止是难辞其咎?到时整个青龙右营不全得来找他的麻烦?

反倒是卢苇在被挟持之后却无一丝惧意,她冷笑道,有本事你就真个割了老娘的喉咙去!但你和你那姘头就等着给老娘陪葬吧!

侯庆奎则在旁劝道,章晖兄弟,你与卢夫人都是肃卫中人,自家人何须如此云云。

卢苇闻言顿时面露异色,她盯着侯庆奎的眼睛问道,侯司长,这章晖怎的又成了我肃卫中人?

而后侯庆奎把章晖知晓他与顾惜惜的过往、以及顾惜惜在吴志林的帮助下报了杀父之仇等事简单地讲述了一番,随后笃定道,知晓此事的只有他姐夫于威、好兄弟于虎和于家五妹于青青,且为了让大帅清楚他的过往,于青青将他的过往进行了备案。

亦即是说除了于青青的绝对心腹,外人又如何能知晓这些?

‘绝对心腹’这四个字无疑刺痛了卢苇,她的媚眼中顿时划过一抹黯然之色。

姑且不论侯庆奎这话是否有挑拨离间的成分,但卢苇和冯姒确实不知晓侯庆奎的过往,而章晖却如此清楚!这岂非是说她们都算不上是肃卫统领于青青的绝对心腹?

当时那五号斋房内的气氛甚是诡异,唐世勋自然也察觉到了卢苇的异样,不过他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于是他一边挟持着卢苇一边告诉她,他在与侯庆奎密谈了半个时辰以后,两人对于五月十一发生在廉桥镇德胜客栈的纵火刺杀案件有了更多的想法,此案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此案从明面上看,似乎是军情四科第一组长刘福与肃卫枢密司宝庆府第二组长史安杰合谋所为,但刘福与史安杰为何不自证清白反倒要双双消失?

换个角度而言,假使刘福和史安杰当真是幕后主使,即便两人真舍得放下各自的权力与职务离开楚军的地盘,那么要走便走,何须留下线索给侯庆奎让他追查至太芝庙镇?这当中又有怎样的深意?

因此唐世勋提出一种猜想,会否有人将刘福和史安杰给双双绑了去甚至已经杀了这俩人?

对于他的猜想,侯庆奎和卢苇皆感到既离奇又觉着不无可能,甚至还让人感到细思极恐。

刘福可是军情四科科长刘志贵的头号干将!其麾下有多少敢于效死命的组员和特别行动队员?

还有史安杰,他可是愿意为了冯姒而舍弃性命的男人!他的枢密司宝庆府第二组当中同样有极多愿意效死命的心腹。

谁能有如此大的能耐将刘福和史安杰两人给秘密关押甚至处死?且还把德胜客栈的纵火刺杀案也嫁祸于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