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成来阳来说,他是确定不认识面前这个白衣女子的。
但女子给他的感觉却是极有书卷气质气质的。
李月白看着面前的少年对着他笑道:“好好用功,将来要是做官了……好好报答养育你的这片地方。”
“是你来了。”
田喜娃认出了李月白,向着她走了过来。
“外公你们认识?”成来阳问道。
田喜娃笑着点了点头。
“需要给你安排个好的位置吗?”田喜娃又道。
李月白则摇了摇头道:“不了,十年前我来过这里,应该还是有不少人对我印象深刻。我不想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田喜娃也觉得她说的有理,便点了点头。
随后,李月白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乡下的流水席桌上,都是些李月白不认识的人。
或者说十年时间过去,这个村子的人也换了一些。
同在一个桌子上,乡下的人们对李月白这个外来人倒是不排斥,一些个村中大娘更是她攀谈了起来:
“姑娘……是打哪儿来的啊?”
“姑娘,我们这地方虽然是乡下,但这酒席桌上的吃的,可不比县城那些酒楼差啊!你把你那面具取下来,尝尝这菜。”
“姑娘……你是不是和这老田家是亲戚啊!县城来的?”
对此,李月白也只是笑笑不去作答。
“我这个面具下半部分可以取下来,不妨碍我吃东西。”李月白笑着说道。
说着,她将面具下半部分取下,露出一个白皙精致下巴。一众人都看得出来,面前的这位白衣姑娘面容应该是不差的。
于是乎,一众大娘又道:
“姑娘!成亲了没有?要不要大娘给你说门亲事?我家那儿子有把子力气!”
“老余他婶子啊,你这尽胡说了!你儿子虚的很,锄地都没力气。”
“行了!要我说一般乡下可养不出这样的姑娘!人家肯定是大地方来的,哪儿看的上你土拉吧唧的儿子!姑娘吃菜吧!别管她们!”
“哈哈……说到也是!我那儿子就是个乡下小子!姑娘啊,大娘刚才的话你别往心上去,吃菜吧。”
乡下的人虽然偶然嘴碎碎念一些,但人本质都是不坏的。
简单吃完酒席后,李月白冲着不远处的田喜娃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了。
田喜娃身边,喜儿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顺着他的视线就看了过去道:“喜娃哥,是十年前那位白衣姑娘吗?她啊,我看着好像一点都没变。”
“是她。”田喜娃点了点头,看了看身边的喜儿。
他们这对老夫妇过了一辈子,互相之间已然没什么可隐瞒的。热闹的宴席之中,正在忙碌的田青舟也从外地赶了回来。
年轻时的田青舟是个混帮派的江湖人,村子里的人都很怕他。但这些年,田青舟洗掉了江湖人的气息,转而做起了收购粮食的小买卖。
如今算是小有起色,已然在县城置办了一处大宅子。
进入酒席场时,他和李月白擦身而过,但随后过来几息时间后,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转而回头看去。
他总觉得刚刚那姑娘,他好像是见过一样,只是具体在哪里见过,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东家……怎么了?”
“没什么,我应该是看错人了。走吧!我才赶回来!差点就要错过我这个外甥的酒席,还是走吧。”
田青舟摇了摇头对着身边粮食店的伙计说道。
又一个五年之后。
正在苍流县书屋卖书的李月白又收到了田喜娃送来的一封信。
是田喜娃的那位外孙成来阳中了举人,顺道田青舟也为自己的这位外甥说了门亲事。为他在县城寻了位大户人家的小姐。
这算得上一件喜上加喜的喜事。
只是当李月白刚到村子的时候,却见本已在田喜娃房间周围挂上的红布却正在被撤下,换上白布。
不知为何喜事变成了丧事。
连一刻钟之前,从县城骑着马,身上系着大红花的成来阳,也换上了一身白衣,披麻戴孝。
仅仅五年时间不见,当初才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然长成了俊朗青年。
此刻他跪在房间门前,哭的泣不成声。
房间周围田喜娃坐在一棵老树下面,神色显得难过。
一众村子的人也来了他家门前议论道:
“前天那田老太太还好着呢!怎么今天早上就……”
“哎!还真是世事无常啊!你说她外孙都高中举人了,她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人就这么走了!实在太可惜了!”
“是啊……真的太可惜了。”
从村民的言语中,李月白了解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喜儿死了。
在李月白印象,她对于这位女子似乎更多还是停留在几十年前,她少女模样的时候。
“你来了……”
那棵老树下,田喜娃知道了李月白的到来,将头抬起露出一抹苦涩。
“我突然不想做明慧了。”
他又道。
对他而言,他早已预感到了喜儿的死亡。或者说,作为普通人喜儿无论如何都是要比她早死的。
早个几十年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教喜儿修行之法。
但普通人就是普通人,没有修行天赋,那如何是都没法修行的。他能为她做的也只是梳理身体而已,延缓一些她死亡的时间而已。
“可你终究是明慧。”李月白顿了顿又道:“但田喜娃也是你,何必过于纠结呢?”
“哎!”
田喜娃似有所悟,但最终还是叹起了气。
“你说的对,两个都是我。若放弃一个,承认另外一个……我也不会是我了!”田喜娃笑道。
但似乎是他有所领悟,李月白敏锐感知到他的修为也到了寻真这个境界。但很快他又把修为压了回去,直至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人一样。
“我现在还是田喜娃,那么我会走完一个普通人该有的一辈子。”
田喜娃点了点头。
就这样,一场法事之后,田喜娃将喜儿埋在了过去他们耕种了一辈子的田里。
“我下次过来,应该是三年之后了。”
李月白对着田喜娃说道。
三年之后,正好就是封印仙罗教主一甲子时间。那时候需要重新封印一次。
这轮回封印之法,李月白已然学习会了。
“好。我会过来。”
李月白点了点头。
离开之时,她看向了同样坐在门前手足无措的田改之。喜儿的死,他也很难过。如今的他虽然娶了媳妇,可还是喜欢守在父母身边。
一甲子的岁月,正好也就是田改之作为人这一辈子能活的时间。
“真要到了离别的时候……其实真心要说,我还真舍不得这个大儿子!”田喜娃嘴边苦涩更甚。
李月白不知想到了什么,无奈叹了一口气而后离开了。
又一个三年时间很快就过去。
李月白如约而至来到了村子。
只三年的时间不见田喜娃似乎老的更快了,满脸都是皱纹,坐在村口就是一个不起眼的瘦小老头。或者说,他本该就这么老。
只是过去因为喜儿活着,他每天都过的很充实不怎么显老。
李月白没有言语,走到田喜娃的身边,也觉得他的样子坐了下来。
“我在想……我作为田喜娃应该什么时候死合适。”
田喜娃对着李月白说道。
其实当初喜儿死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个问题,只是那时他怎么都不放不下大儿子田改之。
可到了现在,他发现他放不下的东西有很多。
他想看看二儿子田青舟的生意能做多大,那小子听说生意做到了郡府。他也想看看自己的外孙成来阳能不能做一个好官。他更想明年的时候,能看着那位外孙抱上玄外孙。
他想看的还有很多。
他也明白,他以后当然也可以以明慧的身份看着他们。
只是少了田喜娃这个身份,他和他们之间总是会少一些什么……
“大师,佛门所讲舍得二字,患得患失之间,自然该明白有些东西要舍弃了。”李月白对着他道。
她没有再叫他往常叫的“老田”。
正说着,忽而听着村子东头,一个少年跑了过来面露悲色对着田喜娃道:“爷爷,我爹……我爹死了!”
他口中的爹是田改之。
对于这个结果田喜娃早是有预料的,可是当事情真遇到的时候,他还是没来由觉得一阵悲伤。
过去他修佛门,讲究摒弃六欲。可六欲之中,这天伦人乐之欲又真的该舍吗?
他如今说不上答案。
又或许答案写的明白,但陷入其中又岂是舍得二字放下的……
“李施主!你又舍得放下吗?”
他看向李月白。
后者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就像她当初接受不了洛樱离世一样,看不得年老的段剑安爬山登高……
“放不下又能如何呢?放不下便放不下吧。”李月白笑了起来,显得洒脱。
“我心境不如施主。”
田喜娃摇了摇头。
随后他起身跟着少年离开了。
李月白隐没身形跟了上去。
田改之死了,随着轮回封印力量的消失,他彻彻底底消失了。
李月白看了眼田改之,趁着一众人将他抬进去灵堂的功夫,趁着所有人不注意带走了他的遗体,转而留下一具她一早就制作好的替身。
假的替身和真人几乎没什么区别。
离开村子,李月白带着遗体来到了来阳县一座无人的大山之中。
肉眼可见田改之的遗体上布满了裂缝,就像是一个泥塑的雕像裂开一般,外边的皮裂开后,好像皮之下还有着什么东西。
那是属于仙罗教主的气息。
甚至于李月白感受得到仙罗教主苏醒了过来。
一个甲子的时间,田改之的行为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仙罗教主多少。
后者依旧是当年的脾性,他出言冷笑道:“把我塑成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你们倒是也真会做!要本教主说,这田改之这一辈子过的就是窝囊……以前有机会娶黄花大闺女的时候,非要守在田喜娃两个老不死的身边。要是换成本教主我……”
“你想怎样?有种杀了本教主!”
“你话太多了。”
李月白没有理会他。
她动用起轮回封印之法,按在了田改之裂开的额头上。
见额头上的裂缝重新合了起来,整个肉也快速缩小了起来。
不多时,一个婴儿出现在了李月白面前。
这是属于轮回粉印的第二世,但和田改之完全没有关系。
“这个孩子……”
看着面前这个婴儿,李月白为难了起来,不知该将她安排在哪个地方。
“我说……你要信我把这小孩儿给我带一段时间!保证把他教的知书达礼!”
李月白影子里,一头白发,红衣的李一月现身出来。
“你教?”
李月白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一月依旧不懂什么是善恶,她做事依旧只凭借自己性子去做。
要是把这个婴儿给她,谁知道会将他教成什么样子。
“我想想……”
李月白思索了起来,还是想不明白该如何安排这个婴儿,最终决定还是先将他带在自己身边。
说来巧的是,就在回苍流县的路上,她又遇上了一个故人。
或者说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妙。
遇到的这个人……是上官轻舞。
许多年不见,她的修为终于到了甲金的行列,已然摸到了玉司的门槛。只是她和黄奎之间的修为差距更大了。
多年不见,上宫轻舞依旧是当年高冷妩媚的容颜,但美中不足还是她那双手布满了伤痕。
早些年李月白听说她创了个宗门,专门收一些苦情女子……
眼下她看着李月白抱着个婴儿也觉得新奇。
李月白怕对方产生什么误会,便将婴儿的来历告诉了她。
她闻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道:“能把这个婴儿交给我吗?反正除了修行报仇外,我确实该找点其他事情做了。”
她修为迟迟不能到玉司,或许就是因为太过求成,这个时候反而需要找些其他事情来做。
“放心李掌司,这孩子我会好好教的。”上官轻舞顿了顿又道:“你不相信我吗?”
李月白笑着摇了摇头。
她只是觉得,从上官轻舞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和当年京城那个冷眼腹黑大小姐的模样相去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