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月一直保持着半颔首的姿态,郑氏话一出口,她便眯起了眼睛。
郑氏以为她害羞了,笑了笑,拉着江清月坐下,“多好的一桩姻缘,跟我说说你的生辰八字,合好了八字之后,他们怀府就三书六聘,娶你进门了。”
“民女身份低微,不敢高攀怀府。前儿个,民女早已回绝了怀府的媒人,话说得很清楚。”江清月的声音很轻,未免闲杂人听见此话,就是为了顾及知府夫人的面子。
郑氏万没料到江清月会拒绝,脸色当即转黑。她不爽的转身,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神犀利,嘴上却没吭声。
付松鹤发愣的看着自己妻子,缓了会儿思路,终于跟上了,“两家结亲本就是该两情相愿。既是江姑娘有苦衷,你也就罢了吧。”
“苦衷?呵呵。”郑氏不满地撇嘴笑了下。
妻子娘家地位高,素来有点脾气。付松鹤见妻子此状,心料她必然气急了,假意咳了两声,也不大敢掺和这事儿了。他干脆岔开话题,跟江清月商量给晋阳王绣制衣服的事儿。
郑氏闻言,黑着脸起身,喊一声“老爷!”
付松鹤看眼妻子,到嘴边的话全咽了下去。
郑氏早把目光移到了江清月身上:“我们小门小户的,哪敢劳动江姑娘再此多待。来人,送客。”
江清月料知郑氏不满她拒婚,多留也无意义。她索性起身,向付松鹤夫妇行礼告辞了。
付松鹤话说半截,眼看着俩女人斗气成现在的局面,也不知说什么好。等人一走,他便跟郑氏发牢骚。
郑氏满脸不屑的看着江清月离去的方向,“她?算个什么。天下的绣女都死光了么,老爷就非要用她绣花?换个人给晋阳王做衣裳也是一样的,有什么了不起。怀家绣坊里的绣娘多得是!”
付松鹤还要说话,却见妻子气得两颊通红,有点喘。付松鹤考虑她旧疾未愈,才不想过多计较,打发她赶紧回房。
郑氏的一肚子火气没撒完,打发嬷嬷再去江家传话:“老爷的衣裳也不用她做了,看着堵心。”郑氏默了会儿,又吩咐下去,“放消息给各世家,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不得意这个绣娘!我倒看看以后她靠什么吃饭,给她得意的。哼!”
江清月出了府衙大门不久,便得了府衙排挤她的消息。江清月没说什么,安静的坐轿子回家。
自此江家闭门谢客,不见任何外人。
郑氏丢了面子,见谁都不会客气,对怀府大太太金氏更是如此:“原你早派媒人上门问过,人家死也不同意的。妹妹又托我去说,为的什么,就为让我出丑?”
“真真是冤枉,我哪敢儿啊。”金氏赶忙解释当初王媒婆回她的话,顺便加油添醋,直接把自己撇干净,成了“不知情的人”。
郑氏觉得这个王媒婆更可恨。明知亲事不成,她却不明说,含含糊糊的敷衍金氏,结果令她也丢了脸。
她要让这个王媒婆跟江清月一样,以后在青州再也混不下去!
金氏对付江清月的手段,同样使在了王媒婆身上。
一桩亲事,自家丢了脸不说,还差点把她的好姐妹给得罪了。金氏肚子里甭提多窝火,她立即换管事来除去江清月在江家绣坊的绣娘身份,却被告知对方早就请辞了。金氏还不甘心,就派人去江家找麻烦。
江家早做好了准备,大门紧闭,任你在门外如何闹腾,里头的人就是无动于衷。
怀家被拒亲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儿,不好闹得动静太大。
金氏一脚踢在了棉花上,根本不解气,又无从撒气。一夜之间舌头竟起了两个大水泡,话也说不清楚,发音有点大舌头。
“牙么一定要把挖煤坡和鸡架干出青州。”
下人们琢磨了小一炷香时间,才弄清楚大太太的话是:“你们一定要把王媒婆和江家赶出青州。”
王媒婆丢了名声和生意,正觉得伤感。谁知她丈夫为讨好知府和怀府,暴打休弃了她,连夜把她丢到了青州城外。
相比之下,江家显得很泰然,应对法子就一种:无人出门。
由着怀家的人怎么闹腾,江家宅院就那么静静的屹立在青州。
金氏对江家再讨厌,也不能去杀人放火。怀家有一条很严厉的家规,没德行的事儿都可以去做,但绝不能犯法。
怀三爷怀永自是不甘心,闹了一阵,吵着要闯进门去拿人。金氏怕他做傻事,当即命人看住他,不许他离开江宅半步。
……
三月后初一,夜晚奇黑无比,青州城伸手不见五指。
江家宅院的后门悄悄驶进了两辆普通的马车。进院后,江清月和江北分别下了马车。
原来那日江清月从府衙出来后,便在城门口与江梧桐等人汇合,驱车直奔沛县。他们在当地买了个小宅子,临时做了江梧桐的‘娘家’。
江梧桐是在逃难的路上与牛大郎相遇,后来二人在青州再遇,便造就了一段奇缘。牛大郎就住在山东的沛县,是个农户,农闲时便做点小买卖四处跑。他为人憨厚,脑子却够机灵,很会过日子,对江梧桐又一往情深。他二人在一起,倒是难得的好姻缘。
待江梧桐出嫁后,江清月和江北等在沛县又住了些时日。眼瞧着小俩口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她和江北方回了青州城。
江北看着尘灰许久的宅子,感慨颇多,“二姐早说过,此地不宜再留,为何还回来?”
“有些事还没了呢,等事情了了,我们就去京城。”江清月说完,打发章嬷嬷去打听情况。
章嬷嬷和问秋还未来得及出门,便听见后门哪儿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江北冲到门口,警惕的询问是谁。
“我是隔壁的吴大娘啊,我才刚好像看见有辆车进你家了?是不是你家姑娘回来了?”吴大娘喊问。
问秋看向江清月,这功夫吴大娘又敲起门来。
问秋得令,去开了门,吴大娘身子前倾,直接扑进来。
吴大娘稳住自己,嘿嘿笑着看江清月和江北,“你们姐弟果然回来了。我就说这三月你们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原来真的是出门去了,怪不得这么安静。”
“吴大娘来借花绷子,还是酱油?”江清月笑问。
吴大娘一听“花绷子”这三字儿有点心虚,摇头否认。
江清月没功夫和她兜圈子,直接把话挑明了,“你得了谁家的钱我不清楚,但我们江家若倒霉了,你们娘俩偷绣品的事儿也捂不住。”
“什么偷绣品,不知道江二姑娘说什么!”吴大娘眼珠子不安分的动了动。
江清月目光发冷,言语更冷,“我有人证,还怕你不认?当时您让女儿跟着章嬷嬷取酱油,你则趁机去了我的绣房……”
“哎呦,江二姑娘可饶了我们吧,真不是有意的。那丫头不过是好奇姑娘的针法,想弄两个样子来学一学。”
“我好,你们才好。”江清月笑着强调道。
吴大娘赶紧点头,嘱咐江清月放心,她绝对不会多说。
吴大娘虽贪小利,但是个聪明人,分得清轻重。江清月打发走她,转身回到自己那间小绣房,撤掉绣架上蒙着的粗布,露出尚未绣完的寿字图。这本是要绣给知府付松鹤过寿的,后来发生了变故才搁置了,如今她要把这衣裳绣完。
章嬷嬷去酒馆等地打听最近街面上的消息,回来禀告:“晋阳王中意咱们青州地界的美景,住到现在还没走。再也没什么,对了,过几日是宋将军的六十大寿。”
“很好。”一个过寿,一个未走,正好合适。江清月她愉悦的翘起嘴角,赶紧坐在绣架前,穿针引线……
宋老太爷曾是淮南王的老部下,征战沙场多年,后来淮南王战死沙场,他悲愤过度,便告老还乡了,如此算算,也有七八年了。宋老太爷在青州有点地位。六十大寿自然要大办,而且样样都要准备的精细才行。
大寿三天前,宋府后口有人求见,说是要送衣裳。
宋府大太太听说是江绣娘的手艺,禁不住瞧了两眼,这一看便觉得万分好了。“为什么送这个?我们可没让江绣娘做。”
“当初贵府赏脸,让江家接了不少活计。我家主子说了,这衣裳分文不取,只为给宋老太爷贺寿,感恩。”章嬷嬷照着江清月的吩咐回话道。
大太太着实喜欢这衣服,用来讨好他家老太爷正合适。不过因江家得罪过知府和怀府的关系,宋府大太太不敢做主。
“我家姑娘还说了,这衣服大可不必让人知道是谁做的。太太尽可放心拿去。”
宋府大太太倒佩服江二姑娘的气度,就为这个,她也要带着衣裳问问老太爷的意思。
宋老太爷果然对衣裳爱不释手,寿字绣纹非常好,剪裁也十分合身。再比之前让自家人绣的东西,简直狗屁不是!花甲之年,好容易做一次大寿,岂可穿寒酸了。什么知府,什么皇商,宋老太爷才不看在眼里。
宋老太爷很干脆的收下衣服,另赏了银子给江家。
这一日正逢宋老将军六十大寿。
宋府高朋满座,尽是青州当地的名门大户前来贺寿。付松鹤也不例外,前来贺寿。晋阳王竟赏脸,也来了。
晋阳王衣着青色玉锦直裰,腰束卷云纹玉带,本该是一张儒雅俊秀的脸,却因那一双寒眸,勾勒出棱角分明的冷峻。发如墨染,眸若寒星,威仪之势迫人于无形,令一众人等不敢僭越。
在场众人无不卑躬屈膝,乖乖俯首,恭迎王爷的到来。众人平身后,都弓腰颔首,低眉敛气。有几个胆儿大的想偷瞄晋阳王的样貌,乍瞧一眼,模样还未看清,心里便徒然发寒禁不住打颤了。顿然再不敢乱动心思,老老实实地俯首候命。
祁连修一进门,目光便落在了人群中央的宋老将军身上,凤目微挑,嘴边的笑意盎然,清冽而沁人。
众人见状,更觉得晋阳王惊为天人。
高德禄见自家王爷‘笑了’,吓得傻眼,小心肝乱颤,冷汗频出。
王爷从来是万年不动的冰山脸,才刚他竟然笑、笑了。
遭了,王爷肯定是不高兴了。
完了完了,老天爷,救命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