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侯府的大太太夏氏是位极好礼佛的人,平日在家时,她几乎佛珠不离手。每月初一十五,必要到庙里烧香拜佛,其虔诚之心在相国寺内颇有名气。
钱氏也常来寺庙,二人相识不算偶然。平日里官眷应酬,钱氏和夏氏便曾打过照面,这些年上香礼佛总时常碰见,俩人的身份又同是续弦的继室,感同身受有话可讲,时间久了,自然而然便处成了好姐妹。
今天夏氏再见钱氏自然高兴,硬留钱氏在她房里一起用饭。
饭毕,夏氏与钱氏喝茶闲聊,忽听说钱氏的女儿宁婉蓉也跟来了,笑着要见一见。
钱氏忙摆手道:“没什么可见,还是那般顽劣刁蛮,我都不爱理她。”
“姐姐诶说笑了,我没姐姐有福气,儿女双全。瞧我家的那两个,那才不省心呢。”
“妹妹太谦虚了。你家大哥儿聪敏捷达,学问好;三哥儿虽年小,却比同年的孩子安静沉稳,自不一般。俩孩子玉树芝兰,将来必能为你们江家光宗耀祖,这哪里是姑娘能比得了的。”
夏氏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调笑道:“好姐姐,你才好呢。一双儿女正凑成了‘好’,儿子才貌兼备,为你挣荣华;女儿绝代风华,将来再为你钓个金龟婿。我都羡慕到心坎里了!”
钱氏笑逐颜开,拉住夏氏的手。“数你嘴巴甜!行,我说不过你,那我就厚脸皮的借你吉言。”
“一定要。”夏氏乐道。
俩人笑够了,喝会儿子茶。夏氏抬头瞧眼门口,见守门的嬷嬷没给她使眼色,估摸是老爷还未回来。
“也不知老爷把你家老五领哪里去了,这会子还不回来吃饭。”
钱氏笑:“爷们都不爱诵经念佛,保不齐他俩背着咱们偷偷下山去了。”
夏氏又笑:“还真说不准。姐姐,你这回来打算念哪本经?”夏氏问话后,见钱氏半晌没回,便纳闷的瞧向她。只见钱氏微微颔首,淡笑挂在嘴角,似乎想什么出神儿。
夏氏突然轻推了她一下,倒真把钱氏吓了一跳。
钱氏“哎呦”叫一声,用手拍着胸口自我安慰。
夏氏笑:“姐姐这是怎么了?怕我是鬼不成?”
“你呀。”钱氏尴尬的脸上一闪而过,被灿烂的笑颜所替代。她起身,理了理衣角,笑着对夏氏道,“蓉儿头次来相国寺,我担心这丫头不适应。好妹妹,我先回去瞧瞧她,五哥儿这里?”
“姐姐放心吧,回头他跟老爷回来,我会转告他。也怪了,老爷平日对家里那俩儿亲生的都是爱答不理的,每每说话也是教训他们,弄得俩孩子都怕他。倒是对你家五哥儿欣赏极了,前些日子还跟我夸赞他会做诗呢。姐姐到底是怎么教孩子的,回头好好跟我说说,我也跟你取点经。”
钱氏愣了下,她赶紧反手抓住夏氏,解释道:“这就叫‘远香近臭’。人放眼跟前巴巴的看着,便什么都是错了。五哥儿他父亲也是如此,什么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好,到自己儿子跟前,好的全瞧不见,尽剩下错了。”
夏氏一听这话,笑了,点点头表示在理。她亲自送钱氏到门口,方转身回房坐下。
王妈妈凑上前,弓着腰跟夏氏道:“大太太?”
夏氏冷下脸来,搓了搓手里的佛珠。她垂着眸子,压根儿没看王妈妈一眼。
“我今儿个怎么觉着她有些不对呢。”
“有点。”王妈妈附和道。
夏氏冷静思考了一会儿,不得解,索性不想了,转而抬头看王妈妈:“先前你说钱氏还带了个绣娘来,是那个皇上去年御封的江绣娘么?”
王妈妈点头称是。
夏氏勾起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叹一句:“好好地,她收个下贱女做养女干什么。”
“想来这位江绣娘不一般。奴婢听说松山郡主也极为喜欢她,连晋阳王都对她的绣技青眼呢。”王妈妈赞叹道。
夏氏瞟眼王妈妈,冷笑:“不过绣个花儿罢了,怎么绣也是针线勾出来的简单玩意儿。”
“是是是。”王妈妈附和。
夏氏没了好心情,扣着手里的佛珠,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可也巧,这个绣娘也姓江,保不齐几百年前跟卿侯府还是同宗呢。”
王妈妈讪笑,越发不理解太太的意图。
夏氏不知自己怎么了,总是莫名的不安。夏氏问王妈妈那绣娘的年纪,得知对方刚好十四五岁,突然失神了,手里的佛珠刹那间散落一地。
佛珠散了,这可不是好兆头!
夏氏看着满地蹦落的佛珠,脸色突然转白。
……
钱氏快步走到宁婉蓉所住的院子前,方平定心绪。她转而对邹嬷嬷低声吩咐道:“傍晚天黑前,你替我去药师殿上七柱红线香。”
邹嬷嬷会意,谨慎地点头,方随着二太太往院中去。
章嬷嬷在外候了半晌儿,方拿着水壶进院。
芙蓉正出门安排人沏茶,她见章嬷嬷拎着壶,便问她是不是茶。
章嬷嬷笑着摇头:“今儿个雾气大,姑娘说荷叶上肯定有露水。我便去寺院的荷花塘附近收集了些,烧开了泡茶最好。”
芙蓉一听,笑道:“快给我,正好太太也在,让她也尝一尝寺院里的荷叶甘露。”
章嬷嬷笑道:“我陪你。”
芙蓉很开心,笑着点头,拉着章嬷嬷一块去。
屋内,宁婉蓉绣了一天的花儿,有些手疼,一见钱氏来,便扑到她怀里撒娇。“母亲,你这一天都去哪儿了?”
钱氏回道:“和你江家婶子聊了聊。”
“原来是卿侯府,可真巧了,他们也来礼佛。”江清月随口插一句。
“心诚所向,同结佛缘,自然就认识了。”钱氏避重就轻道。
宁婉蓉点点头,她不见五哥来,就问钱氏。
钱氏愣了下,笑道:“你五哥跟着江大人去散步,八成又要被讨教学问了。”
“噗,回头他又好跟我吐苦水了。”宁婉蓉掩嘴笑。
钱氏点点头,因心中有所忧虑,故而没那么开心。
芙蓉沏好茶,与章嬷嬷一起端来。二人说明了出处,请二太太钱氏品尝。
钱氏看眼江清月,笑了,“倒没想到你这丫头这般有心。既时寺庙里荷叶上的露水,必比平常的珍贵些,也算是佛茶。”钱氏吹凉了茶,品一口,大赞好喝。
宁婉蓉也跟着喝,虽没品出与平日里的有什么不同来,却也口里附和母亲的话,说佛茶好喝。
“荷叶上的露水本自带一股清香,若沾了佛气,更是不同了。这两日我叫人多收集一些,大太太拿回去孝敬老太君正合适。”江清月建议道。
钱氏赞许的看着她,点头:“岂不要劳烦你?”
“太太和五爷要礼佛,三姑娘绣佛经,都各忙各的。唯独我没什么事,我来做正合适。”江清月回道。
钱氏想想也是,点点头。养女总算没白认,有些用处。
钱氏走后,江清月继续督促宁婉蓉刺绣。
绣制佛经无非就是将经文上的字先誊写在白布上,而后在用黑线绣制。绣字方法简单,江清月只需指导几次便可了。
等天一黑,江清月便故意打了几个哈欠。
宁婉蓉嫌她吵闹,打发她回去先睡。
江清月不好意思的道歉,便带着章嬷嬷和问秋去了。
三人进屋后不久,便关门熄灯,好似真的睡觉休息了。
初一无月,熄灯之后,屋里四处黑洞洞的。
江清月和章嬷嬷、问秋互相抓着手,围桌而坐。静了半晌,江清月吩咐她二人先睡一会儿。
章嬷嬷哪有心情睡,急得头上快长出俩犄角来了。
她忍不住问:“姑娘,咱们得想法子出去。就怕这会子去都晚了,天大黑了,邹嬷嬷若有什么动静,咱们都没办法及时跟着。”
“不急。若真有秘密要晚上才能做,必定不会是这个时辰,要再晚些才可以。”
章嬷嬷想想也对,便不吭声了。
江清月本没有睡意,因见她俩也不动地方,无奈之下只得亲自拉着她俩去榻上。好在床够大,三人紧挨着躺着也可以。江清月不许她二人说话,过了一会儿,便听见传来沉重的呼吸声。估摸她们睡了,江清月才悄悄起身,复坐在桌边。她双眸凝视着窗棂,眸光明暗不定,与沉静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夜里子时,江青月准时叫醒了章嬷嬷和问秋。问秋留守在屋内,以备应付意外。江清月则带章嬷嬷悄悄地出门。院门上了锁,章嬷嬷用早备好的工具开锁,再将们悄悄地合上。二人一前一后出直往西奔。
江清月一路不安分的四处观望,仔细利用嗅觉寻找气味。排查了东北两边,江清月便朝南去。寺院正南方建造许多用于香火祭拜的大殿。正殿为大雄宝殿,再有毗卢殿、药师殿、地藏殿、观音殿等等。
江清月和章嬷嬷在大雄宝殿后面徘徊一遍,终于在香火的残味中辨别出属于钱氏的味道。江清月心中一喜,立马打着章嬷嬷寻味而去。俩人一路追逐到药师殿,方停了。
江清月可以确认人就在药师殿内,而且殿内还有另一名陌生人。殿前黑漆漆的,朱红门紧闭,似乎跟其它宝殿没什么不同。不管这俩人见面是为了什么,干什么秘密事儿,一准都不会在殿前头,太容易被发现。
江清月和章嬷嬷便绕道到大殿后头去,隐约可见西北角的窗户透出淡淡的光。光线很微弱,若非仔细观察很难发现。
俩人压低脚步,弓着腰走,慢慢地凑到西北角最后一扇窗下面。
隔着窗户,有女声隐隐约约传出,很小声,几乎要化成气一般,实在是听不大清楚。
章嬷嬷用手比量,问江清月怎么办。江清月定了定神,用舌头舔自己食指一下,慢慢的伸手准备捅破窗纸。
“还愣着干什么,都去给我找!”
东南方向忽然传来女声,声音十分焦躁。接着,有脚步杂乱的声朝这边传来。
江清月立马捅破了窗户纸,伸头朝里看了眼,转即抓着章嬷嬷,二人相携朝西跑。
后面脚步声不断。
江清月不敢停脚,许是想起重生前那些可怕的遭遇,她风一般地一直往前跑。章嬷嬷依然气喘吁吁,却知道安全的重要,不敢怠慢脚下,跟着主子姑娘一路狂奔。
嗙!
夜色漆黑,视物不清,受惊疾奔之下竟忽略了嗅觉。
她好像撞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