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若肯破例,便不会这样说。”祁连修蹙眉回道。
“你——”太后气得直捶胸,用帕子抹眼角哭道,“哀家白养你这么大,你就忍心这么气哀家?”
“孙子不敢气您。只是人有时候气不气,还要看自己。”
“你,好一副伶牙俐齿!行了,哀家也不跟你说话了,说了也是自找气受。是哀家自己想不开,你走吧。”太后故意侧了下身子,偏头不去看祁连修。不过她的话却是口是心非的,心里是盼着乖孙子能哄她几句。
“皇祖母,您别气,孙子对不住您,但这件事孙子会坚持到底。”祁连修冲太后深鞠躬,转即告辞。
太后隐忍了半晌,回头看祁连修消失的背影,气得直咬牙。
“来人!”太后叫来两名侍卫,命其暗中跟踪祁连修,她就不信自己查不到那名女子的身份。安排完这些,太后还是不放心,命人请帝后都过来一趟。她要赶在祁连修求皇帝前,先把自己的立场表清楚。
不大会儿,皇后就急匆匆赶来,先听太后说了经过。皇帝则稍微晚了些,等他到的时候,皇后和太后已经同仇敌忾了。
皇帝听自己的母亲和媳妇儿气愤说了一大通,反而没什么脾气,笑着打哈哈道,“修儿是有些过分了。”
光听皇帝这话没什么问题,太后一瞧皇帝这态度就不大对。“皇上,你看起来并不惊讶,可是修儿先找你说了?”
“哪能呢,修儿眼里最重要的当然是母后您了。他是见了您之后,才来找朕说的。”皇帝笑眯眯的承认道。
皇后惊讶的挑起柳叶眉,看着皇帝,“皇上原来知道了。”
“他怎么跟你说的?”太后冷哼一声。
“说是要娶个平常人家的女儿。”皇帝笑道。
太后惊奇的盯着皇帝:“皇上,你就不生气么?”
“朕有什么好气的,是修儿他喜欢啊。”皇帝无辜道。
皇后赶紧从中调和,“皇上,太后的意思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哪能撑得起王妃之位。”
“皇后说得对!皇帝,王妃之位岂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就能做得?侍奉丈夫、治内管家、生儿育女、礼仪应酬,这桩桩件件哪是普通的女人能应付得?
哀家且问你,修儿自小受到的是何等教诲,那个贫贱女呢,她自小又学到了什么。她的礼仪学识能跟这些出身高贵的皇家儿媳妇儿比么?哀家可不信这俩人的日子能过一块去!正妃之位可不比庶妃,不是王爷说不要就能不要的。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总归这王妃之位必要家世相当的才行。
修儿年纪轻,对男女之事懂得少,他年少轻狂,任性一回也罢了,等他将来长大自会明白咱们的苦心。你是他皇伯父,可不能由着他放纵。”
皇帝笑眯眯的点头,“母后言之有理。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凭他的性情,这回可不像是任性。母后,您想想看,他这些年何曾任性过?他素来行事稳重老成,比朕朝中那些老臣都心思重,他会任性么?”
“这……”太后蹙眉,这也是她最不想去考虑的结果。如果这孩子一根筋到底,太后清楚这样跟他死磕下去的结果不会好。
“朕还有一事没告诉您老人家,才刚他跟朕主动请命去边疆征战。”
“什么!”太后惊悚的瞪大眼看着皇帝,抖着手气道,“他难道不记得他父亲是怎么去的?我们大祁国就差他一人打仗的么!皇帝,这件事你万万不能同意。”
“朕自不会同意,只是这件事儿上还要劳请母后不要逼得太紧。”皇帝捋着胡子,口气悠悠道。
“那叫哀家怎么办,就这么遂了他的意愿?”太后皱眉。
“倒没这么容易,先等等看吧。”皇帝一脸沉静,仔细在心里忖度这出戏带来的利弊结果如何。
太后叹口气,也没法子了。既然皇帝都这样说,她还能说什么,先由着他一阵儿,也总比把这孩子逼急了去南边上阵送死要好。正好她可以趁此时机查一查那名女子的身份,她就不信祁连修这般喜爱她,会不见她。太后觉得她只要耐心地等几天,一准会有消息。
……
祁连修料到慈安殿内,少不得皇城内最高贵的三位主儿来一番激烈谈论。他也不好奇,更不操心,反正他已经把石子儿投进湖里,到底能翻出个多大的浪花来就看上天的造化了。
宫里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祁连修在太后和皇帝两处漏了消息。东宫太子祁连赫这边很快就得了信儿。他可是好一顿好奇这女子的身份,又觉得祁连修为个贫贱女这般闹腾也着实有趣。祁连赫正想着下次见面,怎么拿此事取笑他,那边就有人传话说晋阳王到了。
“哟,到本宫这躲灾难来了?”祁连赫笑问,转即凑到祁连修身边追问,“你瞧上那姑娘叫什么,是不是美极了?你前段日子跟说什么法子不好用,可是因她?”
“太子想太多了。”祁连修冷淡道。
“想太多?你是说本宫想的事儿太多,还是说本宫把这事儿想多了?”祁连赫绕嘴的问他。
祁连修无奈地看他一眼,突然又笑了。“太子爷学识见长。”
“一般般,天天被你这小子三道弯子绕着,我总得学些小聪明。”祁连赫乐呵的请祁连修喝茶,细问他才刚向太后坦白的经过。
“皇祖母你还不了解?她自然不同意。”祁连修语气平静道。
“那皇上呢?”祁连赫眨着双眼皮,眼巴巴的看着祁连修的嘴。
“也该是不同意吧。”祁连修不确定,君心难测,而今皇帝的心思尤甚。
“唉,怪可怜见的,没一个人支持你。”祁连修叹气,却是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确实。不过很快就会有一个人了。”祁连修似笑非笑的看着祁连赫。
祁连赫笑容僵在嘴角,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前段时日我刚帮过太子。”
祁连赫双手交叉挡在自己的胸前,跟祁连修表明关系,“那又怎么样,你帮我,我是感谢,但我可不会趟浑水。”
“太子殿下,我现在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就没想过我若娶个没背景的妻子,于你于我都有好处?”祁连修淡笑道。
“你娶妻,跟本宫有什么关系?”
“我若遂了太后的意思,不管正妻的娘家是太傅、将军或是侯爷,任凭哪个不是背景雄厚?太子爷早些时候谬赞我才智过人,若是联姻得势力的话,岂不更厉害,您放心么?”祁连修反问道。
祁连赫动了动眼珠子,快速在脑中分析,转而皱眉尴尬的笑道:“你厉害些是好事儿,我怎么不放心,以后你便能助益我更多。”
“其实,我在不在太子身边也没那么重要。我本就是个闲王,只图乐得自在。”祁连修举起茶杯,在手中转了转,“前些日子三皇子送了些五台山的佛茶给我,味道不错。”
祁连赫思虑瞬间万变。祁连修说的根本不是茶的事儿,他分明在警告警告自己:如果不帮他,他大可以换个皇子跟着。如果祁连修再跟哪一家强强联姻,他岂不是最损失惨重?
祁连赫看重的是祁连修的头脑敏慧,祁连修也一直识趣儿,一直做闲王不讨功劳。但若他立功得势,再有正妃身后的娘家势力扶持,他势必就会成事。到时候他就是选择辅佐那个病秧子老七,对自己来说也是个威胁,更何况是一直对自己虎视眈眈的三皇子。
□□裸的威胁啊!
所谓养虎为患就是这个道理,如果祁连修真成了老虎,回头站在别人身边反扑自己一口,岂非得不偿失。倒不如让祁连修继续像现在这样,没有势力,继续依附自己;再者说,自己在他娶妻的事儿上帮了他,他只会更感恩。更何况,自己此刻帮助祁连修还会带来更多的好处。
祁连修娶贫妻的行径势必会引起其它贵族的非议和瞧不起,也会降低了皇帝和太后对他的期望。到时候他被孤立,可选择的阵营不就只有自己了?
祁连赫怎么盘算都觉得帮助祁连修是对的。
“呵呵,好兄弟,才刚大哥跟你开玩笑呢。难得你是性情中人,这件事包在大哥身上,我一准儿帮您劝解父皇和皇祖母。至于母后那里,你不用担心,她必然会听我的劝。”
祁连修眯起眼睛,举着茶杯在祁连赫眼前晃了一下,“还是太子爷这里的茶好喝。”
“啊哈哈,那是当然,当然。”祁连赫睃一眼他,待他放下茶杯,他一拳落在祁连修的左肩膀上,“好小子,以后你再敢这么跟我开玩笑,小心我一拳上你脸。”
祁连修淡笑不语,等太子收了手,他起身,掸了掸袍子,跟其告辞。
祁连赫目送他离开,连连叹两口气,无奈的对身边的太监道:“本宫怎么觉着自己又被他利用了呢?”
太监抖了抖身子,低下头,不敢妄论。
不管怎么说,他刚才琢磨好的事儿还得去办。祁连赫哼哼两声,背着手去见皇后。母后为了他坐稳太子之位,一准会答应她帮忙的。
皇后从祁连赫口中听说经过,犹疑着不想答应。“这不大好吧。”
“左右是他祁连修在娶妻,跟咱们也没什么大干系。母后,咱们帮了他,他也会感恩咱们不是?再者说让他娶个更厉害的妻子,倒不如这个没用的好。”祁连赫遂低声把他的分析说给皇听。
皇后皱眉想了一会儿,觉得儿子说的很在理,不过她还是有点犹豫。
“母后,我听说宁贵妃和三皇子妃进来走得很近啊。”祁连赫补一句。
皇后心一横,拍桌道:“好!这件事就听你的。太后那里我慢慢劝,你父皇那儿你稍微提一提,切记不要表现得太明显。”
祁连赫笑着点点头。
祁连修出了宫门,便命人驱车回府。车行半路,祁连修忽觉得不对,让高德禄坐在车前,回头观察后面。不大会儿,高德禄便进来悄声回报他有尾巴跟着。
祁连修笑了笑,吩咐高德禄道:“去天桥街,客栈,酒楼,但凡热闹人多的地方都停一停,去一趟。”
“是!”
……
江梧桐随丈夫牛大郎到了京城之中,便照着二妹妹信中所写的地址问路。夫妻俩赶车路过天桥街,被街市上热闹非凡的景象所吸引。江梧桐高兴地要下车,随丈夫看了看街首喷火、吞剑等杂耍表演,方乘车离去。走的时候,正在路口与一辆奢华的马车擦过。
牛大郎吓了一跳,挥鞭就骂对方没长眼。
车外头坐着的高德禄闻言,气得甩拂尘,回身凶神恶煞的盯着他。“说什么呢,给我跪下!”
牛大郎一见对方这打扮,还细声细气的,忽然想起唱戏里头的太监就这样。他囧着脸,心知自己惹了大人物,忙拱手赔罪。
高德禄还想追究,不过听车里的王爷咳嗽了一声,才就此罢了。
牛大郎吓得冒一身冷汗,赶紧驱车逃开。
江梧桐在车里听出事儿了,禁不住咒骂他不安分。“早和你说了,进京别晾出你那牛脾气。京城里抬眼间就都是一些咱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平日夹着尾巴做人才好。”
“知道了,知道了。”牛大郎笑嘻嘻的回媳妇儿一句,挥鞭继续驱车。不多时,马车穿过了癞狗儿胡同,再过一条街,便到信中所写的地址。
牛大郎敲了敲门,自报身份,大门打开一条缝,露出章嬷嬷的脸。牛大郎大喜,忙给章嬷嬷作揖。章嬷嬷哪敢受这礼,赶紧请大姑娘和大姑爷进门。
江清月早给他们在安排好住处,前院正房后面朝东有一处跨院,跨院内隔着一个月亮石拱门还有一排三间房,算是跨院后的小院儿。这小院儿后头有一条夹道,过夹道再走过了一扇门便可到后院去。江梧桐和丈夫平日住在这里正合适。牛大郎出门走前头,江梧桐想见妹妹便可走夹道直接去后院。
牛大郎洗把脸,拾掇拾掇自己,才跟着自己媳妇儿和章嬷嬷等去就见了江清月。两厢说几句客套话,牛大郎便憨笑着说累了,先告辞。
江梧桐心里明白牛大郎是避嫌,笑着打发他去,并嘱咐他今晚自己在东跨院睡。
江清月因知道大姐要来,早前买了两个丫鬟进门,便都安排给江梧桐。
“我哪儿受这样的伺候,原本你大姐夫疼我,也给我弄了两个,我可我还是喜欢自己动手来。我不要,你姐夫偏不让,这还是后来要进京了,你姐夫才答应把她俩放出去。”
“总归有用处,京城人多眼杂,要出门去办事儿就麻烦了。倒不如使唤个人去方便些,也安全。”江清月一面打量江梧桐的变化,一面笑。
江梧桐也好奇江清月如何了,摸着她的脸直落泪,“好妹妹,你瘦了。”
“姐姐倒很好呢,一脸福相,气色红润,身材也丰腴了些。牛大哥一定待你很好,我就放心了。”江清月高兴道。
江梧桐知足的点点头,下意识捂了下自己的肚子,转而忽然想起江北,询问江清月可有什么消息。
江清月担忧的摇摇头,南边边境战乱,天高地远的,哪能有什么消息传过来。就是传到了,也都是半年前的旧闻了。
江梧桐叹息两口气,合掌祈祷弟弟一定要安稳平顺。
江清月等她祈祷完,便问她:“你信中说此次来京便不走了?”
“是,在这跟你互相有个依靠,也好等弟弟的消息。就是他回来,我也能早点见到他不是。再有,我还想祭拜一下父母。你姐夫也腻歪了村里那些不沾边的亲戚找他揩油,便趁此时机过来了。”江梧桐回道。
江清月点点头,笑着说好。以后她身边有个伴儿,也算是有个依靠。“只是这京城到底是个是非之地,我怕……会有什么意外。”
“能有什么大事儿,该死的人都死了,冤屈也平反了,最最可喜的是我的好二妹平平安安。你说什么出去游历寻找三弟,多危险,再者说一旦咱们走两岔去岂不更麻烦。三弟知道现在这个家的地方,咱们姐妹俩就在这地方等他,是最明智的办法。”江梧桐分析完,用手指点了一下江清月的额头,笑她变笨了。
江清月捂着脑袋笑了笑,冲江梧桐挤眼睛,“好了,是我笨了。”
江清月也不知为何会这样,似然清楚大姐所说的道理,可她就是想找理由逃离。她总觉得自己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警告自己:应该离开京城。
天一黑,江梧桐便疲乏的连打了好奇个哈欠。她做到妆奁前,卸下头上的钗花,梳了梳头,顺手就打开妆奁上的匣子,想看看妹妹有什么好好首饰。江梧桐一眼就被上面的封信吸引住了,她拿起来看了看,没开封,转头问铺床的江清月:“这是什么?”
江清月愣了下,光着脚就下地,赶紧把信抢到自己手里。江梧桐来了兴致,追问江清月,江清月偏不说。俩姐妹你追我赶在屋子里闹得好欢腾。
章嬷嬷抱着新被进门,刚巧瞧见这一幕,笑了笑。她转而看见那封信,脸色又沉了下来,无奈地摇摇头。
江梧桐恰好把章嬷嬷的神情收入眼底,一下扑到章嬷嬷跟前,一边抱走章嬷嬷手里的被,一边问他那封信的出处。
章嬷嬷心虚的看眼二姑娘,对江梧桐低声说了经过。
江梧桐听得咋舌,惊讶的看着江清月手里的信,“这么说王爷给你写信了?是什么,快看看。”
“不看。”江清月瞪她二人几眼,把信重新放进匣子里,这回她直接把匣子上了锁,钥匙挂在脖子上。
“不看烧了也罢,留它做什么。”江梧桐挑眉问,本是无意之言。
江清月忽听这话,身躯一震,整个人都陷入疑惑中。大姐说得对,她既然不期盼什么,一心一意想本分度日,为什么不把信烧了。难不成她心底真的有什么可期待?
她和他,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
江清月在心里不停的自嘲,逼自己认清现实。长痛不如短痛,短暂留恋好过一辈子深陷。趁着她还能及时抽身,就该了断心里残留的那一点点‘不应该’。
江清月扯下钥匙,打开匣子,拿着信靠近蜡烛上的火苗。
江梧桐吓得叫一声,把信抢过来。“先看了再烧。”
江清月想阻止,但刚刚抬起的手又鬼使神差的放下了。现在,连她自己都不懂自己了。
为什么。
江梧桐展开信纸,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并没有来信人出处。再细看这句话,她和章嬷嬷读了四五遍,还是不懂。
“等闲三伏后,吾道长悠悠。”江梧桐再次念叨一句,皱眉嫌弃,“二妹妹,这到底在说什么东西?我虽识字不多,却也知道这句不伦不类,前后的意思根本不搭边儿,更没什么意境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