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工夫，男同事们叼着烟，凑过来和江大志说话。
老江年都没在纺织厂过，自从他离婚以后，小套间又换成了单人宿舍，越活越抽抽了。这个年，他是在江建国那儿过的。
那个小院，老江和深爱的原配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年的时间，后来儿子长大了，成家了，回到了自己小时候居住的地方，当初装修房子给江建国当新房的时候，老江心里感慨万千，这次回去过年，他心里还是感慨万千，只不过感慨的内容不太一样罢了。当初是意气风发，满心喜悦，现在是灰心丧气，暮气沉沉。
金玲在年前生了孩子，算是老江家的一大喜事。但是随之而来的，就是手忙脚乱，鸡飞狗跳。纵然金玲娘家妈提前教过她该怎么喂奶，也教过她和建国怎么抱孩子，怎么给孩子换尿布，孩子哭了怎么办，但是作为毫无经验的新手爸妈，面对小小软软的新生儿，俩人还是完全手足无措。
更糟糕的是，可能是怀孕期间心情不好影响了身体，金玲她没有奶。娘家妈用了各种偏方，连穿山甲的甲片都给找来了，依然没有用。（温馨提示：穿山甲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已经被踢出《中华药典》，不要使用含穿山甲片成分的药物哦~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江家的大孙子江建设，只能吃奶粉，成了70年代的吞金兽。
孩子刚生的时候，金玲妈过来住了几天，帮着主持了大局。
江大志认为，他这个亲家母做的最主要的一项工作就是在江建国下班回家之后教他干活。教他冲奶粉、洗奶瓶、擦屁股、洗尿布、换尿布、哄孩子……并且带着他把这些事情做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他从手忙脚乱到驾轻就熟。
老太太心疼女儿，一再叮嘱金玲，一定要好好坐月子，一定要好好休息，一定不要下地，就在床上躺着，不要干活，不要抱孩子。
“你可千万别不当回事，孩子哭两声就哭两声，你千万不要一听他哭就抱着哄，到时候把你胳膊压坏了，等你老了有你受的。你就躺那儿拍拍他就行了。凡事都等出了月子再说。你坚持一个月！”
她又跟江建国说：“你中午休息的工夫也别在厂子里待着了，回家来帮把手。晚上下班就抱着孩子哄哄，跟孩子说说话，你说得多了，孩子就和你最亲。”
在老太太的努力下，孩子成功的变成了一个夜猫子。几天后，老太太功成身退，回自己家了，毕竟人家也有一大家子人要照顾，不能长住女婿家。
至于孩子，白天跟着金玲，乖乖的呼呼大睡，醒来的那会工夫，还正好赶上江建国中午回家。到了晚上，睡了一天的孩子精神了，揪着江建国不放，让他抱，让他哄，让他陪玩，不然就嚎啕大哭，一直闹到后半夜。
没几天，江建国就憔悴的不成样子了。
谁24小时连轴转几天也受不了啊。
江大志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晚上下班就跟过去帮忙干活，洗一大盆尿布。
这一过去不要紧，直接就被江建国留下了。
毕竟，他爸在那儿待着，有个人能跟他轮换一下，至少他爸帮忙抱抱孩子，能让他消停的吃个饭。
所以，江大志不光在江建国那儿过了年，恐怕之后一段时间，他都从那儿搬不回来了。
而让他发愁的事情还在后面。
金玲有40天的产假，等她出了月子，也就只能在家里带十天孩子。那之后该怎么办呢？
虽说厂里的托儿所接收孩子的最低龄是两个月，但是谁家也没有真的那么狠心，把两个月大的孩子送进去。难道他们要开这个先河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江大志是有点后悔和吴春红离婚的。要是没离，好歹能让她帮忙带带孩子。他也有一点后悔当年没有稍微善待一下江宏和江图，如果没有把那俩孩子逼的断绝关系，他们俩在家也能帮忙。那么，他和建国多少也能好过一点。
但是他很快就把这些念头甩了出去。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后悔只能让自己内心煎熬，屁用没有。
同事们今天一见到老江，就看出了他的憔悴，还有他脸上的两个超大的黑眼圈。这会靠近一看，哟呵，比远看还憔悴。
“老江，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过个年，休息了三天，你比上班的时候看着还累呢？”
“你这是完全没睡觉吗？这眼睛怎么都黑成这样了？”
“就跟被人照着眼睛打了一拳似的，两边还打的挺匀称。”
有位同志从口袋里摸出大前门，抽出一根烟递给江大志，说道：“来，抽一根，提提神。”
江大志接过香烟叼在嘴上，脑袋伸过来把烟头怼在同事的烟头上，借了个火。
刚吸了一口，就听这位同事接着说道：“这烟还是江宏和江图那俩孩子给我买的。大年初一，那俩孩子就来纺织厂给我们拜年了，给我们都买了烟。”
江大志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咳得撕心裂肺。
他该知道的，自从江宏和江图跟他断绝关系，他这些昔日的好同事们，逮着机会就要奚落他一顿，今天这么围过来，一看就没安好心啊。
他最近累得慌，反应慢了。他该躲开他们的。
“你说这俩孩子，记性还挺好，我们平时抽什么烟，他们全记着。我平时抽大前门，他们就给我买大前门。老赵抽大公鸡，江图给他买了大公鸡。老赵这个没脸没皮的，还跟江宏开玩笑，说什么‘我抽大公鸡，不是因为我爱抽大公鸡，是因为我舍不得抽软中华啊。所以下次能给赵叔买包软中华吗’，你听听，像话吗？我们大家把他骂了一顿。”
被点名的老赵笑得哈哈的，说道：“我跟孩子开玩笑呢。江宏和江图都能听得出来。江图跟我说，下回就给我降级到经济牌了，唉~”
他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容，装模作样的叹着气。
大家送他一个字：“该！”
江大志觉得，这个字表面上是在说老赵，其实是在说他。
幸亏他最近脸皮越练越厚了。
同事们又问道：“说真的，老江，你这是咋回事？”
虽然听起来是在关心他，但是江大志从中听出了话外音：「你这个状态，还能好好工作吗？」
“没啥事，带孩子累的。”
同事们的脑袋都升起了问号。
“你儿媳妇应该有产假啊？她一个人，再加上建国搭把手，不就行了，怎么还用上你了呢？”
江大志：“孩子不好带啊。”
说完，他抹了一把脸，试图抹平脸上的疲惫和愁苦。
大家一看，也没再继续挤兑他。他这个状态，好像不太抗打击的样子，万一真给他气出毛病来，那就不好了。
晚上，江大志和江建国迈着沉重的步伐回了家，孩子几乎是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就醒了，张嘴就开始嚎叫，吸引来人的注意，让人过去陪他。
金玲喊道：“建国，你来抱孩子。”
江建国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嚎叫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让江建国心里的一点怨气都化作了满腔无奈。
江大志在堂屋坐了下来，说道：“这样下去不行，建国身体受不了。金玲，你妈那边，认不认识什么靠谱的人，闲着没事的，咱们请过来帮忙带带孩子。你放心，不让她白干。从我另一半工资里出钱。”
金玲自从丢了钱，多少觉醒了一点点守财奴属性，就不太想出这笔钱，江大志的钱最后也是他们的，能不花就不花。
她想了想，说道：“爸，我问问。要是没有，也没啥。我这马上就要出月子了，很多事我就能干了。这段时间辛苦你和建国了。不是我懒，实在是我妈跟我说，坐月子是女人一辈子的事，我也不敢大意。你们就再辛苦几天。”
人家都这么说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但是他也做了个决定，干完活还是回宿舍去睡觉吧，也别怕折腾了。这样至少晚上他还能休息一会儿。不然半夜这孩子哭闹不停，他根本就睡不好。第二天早上还要起来帮着做饭。
他要是退休了，不上班了，怎么着都好说，问题是他白天还要上班呢。
“行。你问问，要是能找到就最好。你和建国也能轻松轻松。我晚上洗完尿布就回宿舍去了，明天早上上班方便点。”
江建国：“……”
看了看憔悴的老父亲，劝阻的话到底是没有说出口。但心里的压力还是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