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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到底来了。陆如的娘家人就只剩陆淮。陆家大火,烧得一丝不剩,幸存下来的陆淮被火舌吞噬了两条大腿,养了一年才逐渐好起来,至今留下烧伤后的大片痉缩的皮肤。陆淮羞于启齿,回回都是将裤腿扎得严严实实。林翠萍和黄芳草两人的儿子时常撺掇村中其他孩子戏弄陆淮,趁他不备,或是以多欺少,将他推入水塘。陆淮湿了裤子,把裤脚挽起来,他们一群人便在岸上捂着肚子笑陆淮。笑话他被烧伤的皮肤像腐烂的地龙,恶心至极,让他切记不要出来吓人。这些人一边嘲笑,一边作势呕吐。久而久之,陆淮自卑得抬不起头,就算湿了裤子,也要淌水回家。

姜三婶带来的棺材很薄,只一层薄板。饶是如此,沈云禾感动得流下热泪。沈家穷得叮当响,拿不出像样的吃食,来的人没几个,都是姜三叔腆着老脸把人请过来。没有钱请道士做法,一切从简。到了时辰,众人就抬起棺材前往鲮鱼山腰去。沈长秀就葬在那里。

鲮鱼山陡坡弯急,众人抬到山腰早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好事做到底,人都抬上来,再砸一个浅浅的坑,把棺材放下去,垒土盖过棺材即可。

最后一铲土盖上后,沈云禾哭出了声。这一铲,意味着娘彻底跟他们天人之隔。往后的日子,沈家没有了双亲,没有长辈保护。

“呜呜……”

姜三婶把点燃的香递给云禾,郑重嘱咐道,“给你娘磕头……”,姜三婶心中酸楚,谁又曾想到,前几日还有说有笑的人,如今已长眠地下。陆如是松口气了,弓起的背挺直了,也与长秀见面了。可留下的三个孩子怎么办?云玥也不知在何处当丫头,可吃饱,可受欺负?姜三婶倒希望沈云玥没有被卖。沈云玥有些泼辣,林翠萍也要让她三分。如今去做了丫头,听说那些主子可不好伺候,轻则断水断食,重则殴打致死。林翠萍打了这个主意,也要把云玥卖了,将她的利爪折断,真是恶毒的女人。

沈云禾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次比一次重,陆淮甚至听到了云禾额头磕在石板上发出的响声。他与沈云禾并肩而跪,也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他的额头迅速起了跟云禾一样的青肿。看了一眼新墓,他暗自发誓,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照顾云禾姐弟三人,不负姑姑所托。

“快起来吧”,姜三婶催促他们起身。暮云叆叇,老天爷也可怜沈家,为陆如哭丧。

天空一排排黑云,像极老天爷沮丧的脸。大风把沈长秀墓边上的树腰枝吹得都快摇断了。沈云禾颤颤巍巍地起身,大风从山顶刮下,她站立不稳,陆淮赶紧往前,为她挡风。他们还小,不适宜做出不符合礼数的事。

姜三婶揽住沈云禾的肩膀,长叹气。“快回去吧。云殊和云霁都在等着……”

云禾掩面痛哭,“三婶,我以后该怎么办?”

姜三婶让她放宽心,“有事就来找我和三叔……”

沈云禾不知所措。她才十一岁,她什么都不懂,她只会跟着娘学种地,缝缝补补,而已。无助的她感觉自己就像个废人。她拿什么养云殊和云霁?

“云禾,慢慢来……”

细雨飘来,姜三婶不得不拉着云禾的手下山。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娘,沈云禾的心突然绞痛,眼前蒙蒙的,大脑感觉世界一片黑暗,头重脚轻,整个人仿佛掉进无底深渊。一头从石阶上摔了下去。

“云禾”

“云禾”

沈云禾醒来时,屋外已经黢黑黢黑了。陆淮生了火,屋内还是昏暗。她艰难抬起手,摸摸自己的额头,额头上就像放了一块碳火,烫得她赶紧收回手。

“云禾,你醒了?”,晦暗的光亮中,陆淮端着碗,眼中闪着光亮。

“我睡很久了?”

陆淮点头,“你从山上摔下来就一直昏睡。我去跟阿翁拿药了,你快喝下……”

沈云禾没接过药碗,她全身酸痛,四肢提不起力气,总想闭上眼睛一直昏睡。

“云禾,你发烧了”

陆淮把药碗送到她嘴边,沈云禾看了一旁的云殊,深呼吸一口气后,把药一饮而尽。喝完之后,她缓缓躺下,然后闭上眼睛。姜三婶怜惜他们,主动把云霁带过去照看几天。明日,她要去求阿翁救云殊,还有……今年最后一茬稻谷也要收了,收完稻谷赶紧把菜籽播下去。鲮鱼村的秋天很短,耽误了种菜,冬天锅里就难揭了。对了,娘前几日说,秋收之后要交税了……沈云禾思虑万千,头疼欲裂,一件接着一件压得她喘不过气。

“云禾,是不是很难受?”

陆淮又往火里添加了一根柴火,昏暗的茅草屋又亮了几分。床上传来云禾“嗯”的一声。

“云禾,别担心,有我在……”,他也算一个劳动力。得空了,他就去鲮鱼后山开垦。他们还小,多多少少能让他们糊肚子长大。

柴火很快烧尽,屋内又暗了下来,黑暗中传来沈云禾的哭腔,“万一……云殊醒不过来怎么办?”,她不能再接受另一个亲人离去。

“云殊动了。别担心……”

“真的?”,云禾猛地从床上起身,精神好了些。

“我给她喂粥的时候,她的手指尖动了,眼珠子也动了”

“太好了”,这是沈云禾自事故发生之后,听得最令人高兴的事。“云殊醒了,便知道是谁下的毒手”,若是林翠萍,她定要上衙门告她。

陆淮不置可否。云殊生性沉闷,喜静,不爱说话,怕是难以从她嘴中知道真相。陆淮甚至觉得云殊胆小,八岁的云殊长得比十一岁的云禾还要高些,力气也大,可时常受到外面那些孩子欺负。以云殊的力气,完全可以把那些调皮耍赖的孩子揍哭。结果不是,云殊反而被最瘦小的那个欺负。陆淮通过观察,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云殊脑子可能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