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天目山回来已经好几天了,李问道一直忙的不可开交,就算曲、陈二人再尽心尽力,有些工作仍然得正堂来做。这一日午后,李县尊难得清闲,便与浑家在后院赏秋。每年此时,后院是最美的,几颗遮天蔽日的银杏树将县衙后堂的天空染成了明黄的一片,就连地上都铺满了明黄,林月瞳一曲《平湖秋月》,更显秋之静美。
“月瞳,过几日若是无事,回余杭看看吧。”
“好。哥哥你也该去我的封地看看了,毕竟现在你才是那里的主人。”
林月瞳成亲前,她的封地,当然她是主人,嫁给李问道后,那里就是她的一份嫁妆,李问道就成了封地的主人。虽然驸马、郡马是依附于公主、郡主而存在的,但男尊女卑的大气候之下,纵然是公主、郡主的嫁妆,也和她们自身一样,成了自家男人的财产。当然,如果夫妻离婚,女子的嫁妆是可以由女子带走的。
二人正喝着茶,突然“咚咚咚”的鼓声响起,李问道本能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林月瞳也是一脸惊讶,有人击鼓鸣冤?李县尊上任半年多了,这还是头一回。林月瞳慌忙向卧室跑去,李问道一把将她拽进怀里,“干嘛去?”
“给你拿官袍去,你总不能穿着这一身坐大堂审案吧?”
“谁说我要审案?”
“可是,外面有人击鼓鸣冤啊?”
“那是曲县尉的事。哥哥我是正六品知县,不是八品小县令,用不着逢案必理。除非是重大案件,曲县尉处理过后,哥哥我再理。”
“那要是重大案件呢,你不还是要去?”
“那也是明天的事了,只不过今晚我就要忙点。”
“啊,忙什么?”
“要是重大案件,晚上我要看过堂记录和相关证据,如果需要的话,还得连夜在二堂提审一下人犯。”
“那哥哥你希望这是个大案还是小案?”怀中的李月瞳有点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她不希望晚上的时光有人打扰。
李问道没有回答,捋了捋她的秀发。
晚饭后,县尊大人坐在书房里正在看下午的诉状和过堂记录,浑家端着热茶走了进来。李问道将她拉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身上,“这个案子很有趣,你也看看,帮我拿个主意吧。”
老李家的浑家,一项有帮郎君拿主意的传统。
林月瞳好奇地拿起状子看了起来,李问道一边喝茶,一边观察浑家的脸色,只见她一会凝神,一会惊讶,最后眉眼含笑地问李问道:“哥哥,你打算怎么判?”
临安城内有秋、成两家,本是世交,两家先老太爷在世时,两家的小郎君浑家先后怀孕。两位先老太爷某日酒后一时兴起定下誓约,若是两家的小娘子分别生下一男一女,便让他们结为夫妻。成家先生下一个男孩,几个月后秋家小娘子诞下一个女孩,双方皆大欢喜。那成家在秋家女孩满周时便按习俗携媒人前来下聘,秋家自是欢喜接下,双方言谈甚欢,定下约定,待秋女年满十五便让二人完婚,一桩姻缘这厢边算是成了。
时光荏苒,两家的老太爷先后逝去,到了去年,秋家女已满十五周岁,本是完婚的年龄,可惜成家小郎不幸染疾。成家忙告知亲家待小郎病愈再去迎娶秋女,秋家也是满口答应。可惜成家小郎这一病始终不见好转,到了今年春天,那成小郎病躯更加严重,成家便请名医尽都不见一丝效果,无奈之下,听信一江湖术士娶妻冲喜之言,要迎娶秋女为儿冲喜。眼看女婿病入膏肓,亲家冲喜之事,秋家如何肯答应,一旦女婿病亡,女儿岂不要守了活寡?但双方婚约乃先人所定,临安城内尽人皆知,这婚姻之事是万万抵赖不得。无奈之下,秋家一好事的亲戚给出了个主意,既然女婿已病入膏肓,自然也就不能圆房,何不如将秋女之弟假扮家姐嫁将过去,待得女婿病亡,再将儿子接回,女儿再谋他嫁,神鬼不知。
那秋家二郎年方十五,比姐姐小上一岁,长相俊美,扮成女儿装后,乍一看去,倒也算得上是个貌美的小娘子。
成家将他当做新妇去了过来,由于自家小郎早已病得不省人事,洞房之夜担心新妇寂寞,就安排女儿前去陪伴嫂子。成家女年方十四,长相甜美,琴棋书画、女红之类样样出彩,自小上门提亲者无数,但该女眼光甚高,故此至今仍待字闺中。
一对年轻人晚上同宿一床,早春时节,晚上清冷,二人在锦被中紧紧相拥,当夜二人便成了好事。事后成家小女哭哭啼啼要告知父母,秋家小郎急忙作揖告罪,将父母命自己假冒家姐一事向女孩和盘托出,言辞恳切。成家小女见那少年样貌俊美,言谈恳切,又知他已入县学,也是个读书之人,心下便软了。自此以后,白天少年伴新妇与少女携手相伴,晚上便做夫妻,夜夜欢愉。
一晃半年过去了,成家小郎居然奇迹般地好了过来,上个月已能下床,及至今日,父母便安排晚上让儿子与浑家圆房。少年少女听后大惊,加之前几日少女已发觉自己怀有身孕,这几日正与少年惴惴不安,如今哥哥要与假冒的嫂子圆房,那可如何是好?万般无奈之下,午后二人双双跪倒在了成家父母面前。
李县尊看浑家眉眼含笑地看着自己,于是故作高深地对浑家正色而言:“哼,秋家违背婚约在先,又假冒新妇毁成家女儿清白,实乃耸人听闻。本县代大王巡牧一方,对此等伤风败俗之事决不轻饶!”说罢,亦故做义愤填膺状。
“哥哥!”林月瞳听他如此说,大惊失色。
“噢,贤妻有何计较?”李县尊决定继续逗弄浑家。
“哥哥,此等家务之事,应从长计议。成、秋两家都有错,又都有可原谅之处,而那两对小夫妻,也应尽量成全才是。尤其是秋家小女,何其无辜,如今即已怀孕,哥哥更应该尽量撮合。要不,你明天听听她如何说,怎样?”
“贤妻这是要本县网开一面喽?这个嘛,要看你今晚的表现了。”说着又故意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贤妻啊,本县心情好了,万事好商量。”
“哥哥你越来越坏了。”
第二日辰时三刻,临安县正堂开衙审案。李县尊高坐明堂之上,看样子昨夜睡得很好,心情很不错。两边县尉、书记正襟危坐,下边三班衙役高呼威武,原告、被告一干人等尽都跪在下方。
跪着的人分成两边,原告秋家父母,一双儿女;被告成家父母,一双儿女。那秋家父母显得很是恼怒,反观成家则显得甚是羞愧、惊慌不安。四人身后的两双儿女可就表情更精彩了,秋家紧跟在父母身后的少年与成家父母身后的少女时不时互相瞟对方一眼,眼神相遇忽又分开,少女脸便红了;这最后一排的少男少女则是互相紧挨着对方,少女眼中似有眼泪,下腹微微隆起,身边少年紧紧握住她的手。
李县尊观察了众人一会,心中便已有了主意,咳嗽一声,对着秋家夫妻二人正色道:“本县欲判取消你家与成家的婚约,将成家夫妻各杖三十,罚钱十万、取消成家小郎成景生县学学生资格,杖三十,发配处州,你家小娘日后生下孩童交由你家自行处置,如此,你夫妻二人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就连记录的书记都微显诧异,曲县尉更是疑惑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县尊大人。那厢边,成家夫妻面如死灰,两双儿女哭成一片。再看秋家夫妻二人也是一愣,那秋家娘子慌忙抓住自家郎君手臂,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且慢,大老爷且慢,可否容草民说上两句?”
“可!”
“大老爷,我家与成家世代交好,我与秋兄亦是平生知己。去年小儿有病,一直拖到今年春天始终不见好转,是小人夫妇鬼迷心窍听信他人言语,欲为儿娶妻冲喜,方才出此下策,想来秋兄夫妇也是怜惜女儿,这才惹出如此事端,小人夫妇倒是先有对不住秋兄的地方,不如,不如......”那成家大郎战战兢兢跪在下方,吞吞吐吐地不敢往下说了。
“不如如何?”李县尊接口问道?
“民妇请大老爷从轻发落,民妇夫妻心中对成家并无多少记恨。”那秋家娘子倒是干脆的很。
旁边成家夫妻听到秋家夫妻如此说法,心中感激涕零,忙向对方作揖,接着又向高堂之上的李大老爷不停叩首:“小人夫妇知错,小人夫妇荒唐,请大老爷从轻发落。”
“成家小娘,本县问你,你可愿与秋家小郎再续婚约,嫁于秋家?”
“民女愿意!”那成家小娘虽满脸红晕,回答倒是十分干脆。
“秋家小娘,本案唯你受害最深,本县如此处罚成家小郎,你可接受?”
那秋家少女本已倒在成家少年怀中哭泣不止,听闻堂上大老爷如此问她,便止住眼泪,看了眼身边少年,红着脸小声答到:“民女不愿意,民女不怪成郎,当日之事也是民女心甘情愿,求大老爷不要处罚成郎。”
“啪”惊堂木一响,临安县正堂当堂宣判:“......本县判成家夫妇十日内将女儿嫁与秋家,秋家亦择日将女儿嫁与成家,罚成家夫妇劳役十日,准以银钱冲抵,罚成景生在县学闭足,着文一篇,由本县亲阅,合格方可娶秋家小娘。
唉,这算什么事啊!
虽然是午后,深秋时节也是很冷的,林月瞳为了取暖付出了一番代价后,面红耳赤地躺在郎君怀里。
“月瞳,哥哥这判的如何?。你可满意?”
“满意,大老爷可是做了次为民做主的好官。成家、秋家双方皆大欢喜不说,街上百姓都交口称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