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州,月光照在沙洲之上,夜潮裹挟着咸腥水汽扑面而来。十二艘黑帆商船正在卸货。
张翕轻轻落在一艘船的帆顶上。齐岱携着被黑色披风紧紧裹住的陈雪藕紧随其后。陈雪藕还在昏迷中,随着海风有些摇晃。船上一片噪杂,间或听到监工们狠厉的吆喝声和皮鞭的抽打声。来来往往的役工只是在埋头干活,谁也没有注意到帆顶的异样。
龙晏拉住章无象的胳膊落在了另一艘船的甲板上,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到船头,远远看着张翕和齐岱那边的动静。 “什么人!?”一个管事摸样的人发现了二人,厉声吼道。章无象转过身来冲他摆了摆手,意思是让他不要打扰。管事看清楚他的脸,连忙拱手,低声道:“打扰了七爷!”边说边躬身后退,眨眼的功夫就从甲板上消失了。
龙晏笑道:“还是咱们聪明,落在了云泽盟的船上。”不等他笑完,两个穿着干干净净的少年走到二人身边,并不说话,只是手脚麻利地摆好一张小桌并两把藤椅,又将一壶好酒和几样美馔摆在桌上,恭敬道:“七爷慢用。”又悄没声地退回去了。
龙晏拍拍肚皮笑道:“正好饿了,到了四哥的地盘上果然方便。”他o了一眼盘中的美味,“精美是精美,却没有我最想吃的。”“哦?你最想吃什么?”章无象笑着望着他。龙晏露出一脸向往,“那还得是鲅鱼饺子。”章无象挥了挥手,角落里走出一个小厮噔噔噔跑下船去。
张翕落在一处暗影中,拂尘扫过潮湿的木板,银丝突然绷直如弦——船底渗出的不是海水,而是泛着荧绿的黏液。龙晏看到浮沉的一样,扔下咬了一半的点心,拉住章无象点足跃至张翕身边。
龙晏蹲身轻触,指尖立即浮起细密冰晶。
\"这是八岐大蛇的蜕皮。\"张翕的拂尘在月光下划出北斗七星,\"倭人用玄冰棋局盗取龙气,竟是要复活这等邪物。\"
突然,海雾中飘来九瓣菊的异香。张翕一招手,齐岱连忙带着陈雪藕落下。陈雪藕腰间禁步发出脆响,她原本呆滞的瞳孔泛起幽蓝,整片海滩突然翻转,众人脚下竟现出布满青铜灯盏的密室。
齐岱的剑锋堪堪抵住陈雪藕咽喉,却发现剑身正在融化。龙晏的青龙法相刚现形就发出哀鸣——屋顶垂下铜链上,赫然挂着三百个相同的青铜面具。
“敛息凝气!这是幻境!”龙晏道。
\"镜像阵!\"张翕咬破舌尖喷出血雾,三清铃在血光中凝成八卦金印。地面开始渗出黑血,每一滴都映出青铜面具的眼角纹路。陈雪藕突然尖笑,她的天灵盖掀开,露出刻满九瓣菊的冰玉颅骨。
海风突然静止,海面上神秘海雾滚涌而来。
倭岛歌谣从陈雪藕胸腔传出,她破碎的裙裾化作万千蓝蝶。龙晏的衣袖被蝶翼扫过,立刻结出霜花。张翕正要结印,却见齐岱怔怔望着某只冰蝶——那蝶翼上的纹路,分明是倭人曾用终津毒液所化的摄魂符。
齐岱木然回头,在他的眼中,十二艘商船上的人已化作森森白骨,每根桅杆上都钉着刻有密文的青铜面具。
\"小心!\"张翕一剑突然破空而来。剑锋穿透陈雪藕心口时,竟发出冰晶碎裂的脆响,万千琉璃般的镜面碎片自她七窍迸射。众人足下一空,腥咸海风突然灌入肺腑——他们正跌坐在真实海滩的月华里。
“这傀儡如此厉害!竟差点被她蛊惑。”齐岱后颈沁出冷汗,握剑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方才幻境前陈雪藕那双幽蓝瞳孔,竟与记忆中另一次见到青铜面具时那女人的眼睛重合——那是十六年前,他和修文大江保护着张圣山的芦苇荡里,那次他们要将师叔隐云的魂魄送往荆楚。
齐岱反手扯下腰间的五帝钱索,铜钱上朱砂符咒在夜空中划出赤色残影:\"天罡缚灵,疾!\"绳头甫一缠上陈雪藕手腕,绳上铜钱便将陈雪藕的手腕划出一圈血痕。暗紫色血痕便顺着绳结蔓延。当第七枚铜钱扣住她曲池穴时,这具冰晶傀儡终于停止了挣扎。可当齐岱的视线掠过主桅,浑身的血液突然凝固——陈雪藕被符咒灼伤的眼角,正倒映着桅杆上缓缓睁开的九瓣菊图腾。
\"咯咯...\"陈雪藕破损的喉管里突然溢出银铃般的笑声,染血的唇齿间竟飘出倭岛歌谣的调子。被斩断的冰蝶残翅在海雾中重新聚拢,每一片都刻着缩小版的青铜面具。
“还敢顽抗!”龙晏劈开主桅,腥臭的黑血喷涌而出。血雨中浮现倭岛:火山口的玄冰棋盘上,青铜面具女子正将棋子按在\"闽洲\"位。张翕的拂尘银丝突然暴长,穿透幻影缠住女子手腕——那腕间红痕,竟与刚才齐岱在陈雪藕手腕上留下的相同。
趁着张翕缠住女子手腕,齐岱一剑刺向桅杆。剑气震碎桅杆。碎片中浮起厚厚的寒雾。陈雪藕忽然发出痛苦的呻吟,她滴血的手上,那颗九瓣菊玉枢正在吐着龙气。
海浪突然炸开,八条蛇尾破水而出。张翕跳下大船,将染血的拂尘插入沙地,方圆十丈瞬间结出八卦冰阵。龙晏一跃而起,祭出青龙法相缠住两条蛇尾,却见蛇鳞上密密麻麻全是青铜面具的浮雕。齐岱将陈雪藕推向章无象,一剑砍在蛇颈,竟发出金铁相击之声。
\"这些是龙脉所化的护体鳞!\"张翕的道冠被气浪掀飞,\"倭人用往生阵把龙气炼成了妖物铠甲!\"
陈雪藕挣脱章无象突然跃入阵眼。她手中的玉枢迸发强光,八岐大蛇的幻影在光中痛苦扭曲。当光芒消散时,海滩上只剩七枚碎裂的冰玉棋子。齐岱捡起其中一枚,发现棋心嵌着一粒干血的碎屑。
\"他们竟用圣山的血气温养邪物。\"齐岱闻了闻血的气息,拳头捏得咯咯响。玄铁剑突然发出悲鸣,剑身上的龙鳞纹路正在渗血——东南方向的海平线上,又出现了三十艘黑帆船。
齐岱指腹摩挲着冰玉棋子上暗褐色的血痂,太阴真经的望气术让那缕血气在他眼中化作游蛇——正是十六年前张圣山荆楚芦苇荡受伤时,被倭人取走的离魂血。那时节,师叔隐云的魂魄被张翕运化成形,正准备送往荆楚晏家投生,圣山的血,便是离龙气最近的血。
东南方的海面翻涌起墨色漩涡,三十艘黑帆船桅杆上悬挂的青铜菊纹旗猎猎作响。
齐岱的剑突然脱手插入礁石,剑柄龙首双目泣血。他反手结出两仪印,却发现真气流转至劳宫穴时竟化作黑雾。\"当心龙骨!\"龙晏的道袍被海风吹得鼓胀如帆,手中罗盘指针疯转——那些黑帆船吃水线深处,分明用玄铁链捆着一具龙骨遗骸。
陈雪藕残破的袖口突然窜出冰蚕丝,在众人尚未回神时已缠住最近的黑帆桅杆。她脸上和发间的冰晶正在重组,隐约显出青铜面具的轮廓。张翕的紫电凌空画出血符,却见那些浸泡在海水中的龙骨突然睁开空洞的眼窝,颌骨间吐出裹挟着倭人符咒的浪涛。
海浪在此时掀起十丈高墙,几百具青铜面具从浪尖俯冲而下,蓝光大盛,映亮了在场众人的面容。章无象被龙晏护在结界中。
齐岱的瞳孔突然扩散,玄铁剑自礁石中破空飞回,竟在船帆绘出星图。当第一颗贪狼星亮起时,陈雪藕喉间发出的已非人声,而是八岐大蛇吞吐信子的嘶鸣。三十艘黑帆船的船舱同时炸裂,万千蛇卵顺着潮汐涌向岸边,卵膜上浮动的正是青铜面具的九瓣菊纹。
“是幻境!是幻境!”龙晏密音传声。张翕和齐岱心神猛然一震,齐岱迅步掳住陈雪藕,张翕凌空一点,陈雪藕的眉心被划上了咒,她凌厉的神情一顿,僵在了脸上,眼神木然地瞪着前方。
“好厉害的幻境!”齐岱叹道。“须得在这闽州好好探查,倭人是否真的掳走了一具龙骨。”张翕神色有些深沉。
海雾渐渐褪去。对面的大船上,小厮正在向四周张望,嘴里喊着:“七爷!七爷!”章无象对龙晏笑道:“你的饺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