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天色阴沉,时不时刮过一道舒适的凉风。
下了一天的雨,服装厂周围的树木青草都显得特别干净,叶片青翠欲滴,如同一块块雕刻好的碧玉吊坠,格外惹人喜爱。
唯一讨厌的就是雨后那泥泞不堪的路面,走一步得留下一个泥坑不说,不小心还得弄一裤脚的泥点。
摔一跤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小黄人。
陆染上身着粗布格子衫短袖,穿蓝色薄棉布长裤,脚下换了一双旧军绿色胶鞋,踮着脚小心翼翼跨过一道水坑,站在旁边的公交站等候。
她今天准备去一趟医院,顺便打听下陆家人醒来后发生的后续。
之前和安然去公安局,倒完全忘了问这事。
十分钟后,陆染坐上了开向春山市人民医院方向的公交车。
车里人不多,加上开了车窗,即使一路颠簸个不停,陆染的状态也很好。
到站下车,她马不停蹄地随着一道儿的人流朝医院走去。
此时虽然时间还早,可医院挂号处已经排起了长队。
陆染的目标很明确,看着前面挂着妇产科标识的指示牌,她朝着指定方向跑去。
来到妇产科唯一的一个门诊处,她朝周围打量了一圈。
没人,倒合了她的意,她酝酿了一番。
“咚咚咚”
“请进。”
陆染喘着粗气,睁着泛红的眼眶,瘪着嘴,带着哭音道。
“孟大夫,周一那天来的何白莲孕妇,不知您还记得吗?”
孟大夫是个中年女大夫,她身穿白大褂,模样慈善,圆圆的杏眼看着很有亲近感。
她正在整理前一天的脉案,就被眼前突然冒出哭声的可怜小姑娘惊住了。
小姑娘白着一张小脸,狭长的眼尾泛着红,凌乱的发丝垂在脸颊,睁着湿漉漉的桃花眼望着她,看起来可怜极了。
后面听见对方的问话,她咳嗽了一下,回过神不紧不慢问道。
“你是?”
陆染连忙回道,“我是她侄女,她这两天状态不是很好,总闹着肚子不舒服。
我就想问一问,针对她这样的高龄产妇,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好受点。”
说完这句话,陆染眼含期待地看着对方。
听完陆染这席话,正直的孟大夫立刻精神了,她想起了那天过来的一家三口,蹙着眉头开始询问孕妇的症状。
在陆染的胡言乱语之下,她气得猛拍了一下桌子。
“糊涂,孕妇现在刚有两个月身孕,正是养身体的时候,她怎能如常人般早出晚归,劳累不堪。
更别提她那年龄,怀孕本来就有安全风险了。
再不当心,可是要有先兆流产的症状的。”
两行清泪从陆染眼中滚落,她好像被吓到了,抽噎着请求,“大夫,你能帮帮忙吗?开点药或者有没有什么可以舒缓身体的穴位按压。”
孟大夫:“小姑娘,听你口中叙述 ,孕妇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
“这药不能乱开,要不你还是将人带到这里,我再给她瞧瞧,这样比较稳妥。”
陆染垂眸,眼角的泪水滴在地面留下斑斑印迹,水润的桃花眼不着痕迹地闪烁了两下。
她抬头露出满脸泪痕的脸颊,定定看了对面的女大夫一眼,似想清楚了什么,语气坚定地回道。
“好的,大夫你等着,我这就回去跟她说。不过家里老太太可能…如果到点下班了,我们还没过来,大夫你就不用继续等下去了。
谢谢,我这就先回去了。”
说完,陆染十分真诚地朝对方道了谢,没有犹豫转身推门离开。
离开妇产科,她去了之前陆家人住院的楼层,朝站台的护士和其他人细细打听了一番。
听说,陆家人醒来后在听到陆文家里在那天晚上被人洗劫一空后,开始都摇头表示不相信。
没想警察直接出了当天的出警报告,这下直接把田红气晕了过去。
陆文,陆明父子俩不停追问结果,得到贼人不知所踪后,直接耷拉着肩膀,瘫坐在病床上不说话。
陆家大房第一时间问到陆染的行踪。
在得知对方已经回去上班,陆红因作假,占用集体资源被拘留后,朱小娥整个人都愣住了。
陆老太太不停地在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灾星之类的话。”
陆老大和老爷子紧锁眉头,上前对陆文好好安慰了一番。
可遭遇这番打击的陆文此时怎么可能听得进去安慰。
他只觉得老爷子和陆成是在换着法儿地嘲笑他。
嘲笑他现在除了工作,一无所有。
后面,田红醒了,即将欠费的陆家人连忙出了院。
听到这里,再联想到最近的风平浪静。
陆染知道应该是陆家大房回家发现自家也成了清水房。
而那王屠夫在得知陆家人回家的消息后,想必也跟着上了门。
而陆河,陆明两兄弟应该也因为迷晕,拐卖未成年被安然带人提走了。
这样,忙作一团的陆家人处理自个儿的糟心事都来不及,怎么有时间来找她麻烦。
就是不知道这段时间,何白莲母女有上门探望没?
要知道今天就是知青办给的报名下乡的最晚时间了。
陆红在牢里待着倒是不急,可周惠,不知对方感受到火烧眉毛的滋味了没。
想到这里,陆染嘴角上扬,喉咙里溢出一丝轻笑。
这股好心情一直延续到回到服装厂门口。
她看着刚刚嘴里念叨着的某些人,正围在厂门口。
怎么的,以人数压人来了。
心里想着,陆染的神情却十分平静。
她走到厂门口,看着被拦在门外的陆家人,“让让,怎么着是想在我们服装厂闹事吗?”
随即直接大声朝里面喊道,“李大爷,门口聚着这么多来闹事的人,你报警了没?”
李大爷从门卫室里冒出头,看着一脸认真的陆染,大声回道。
“还没呢?说是来找你的,你自个处理,记得把人都弄走。”
说完,对方又缩了进去。
陆染见对方这般做派,直接找了个角落,陆家人也一道儿跟在身后。
她刚一站定,陆家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
“陆染,你阿河哥从小对你多好,你不能这样没良心啊!。”
“陆染,你是不是忘了陆明是你亲哥哥。”
“还有阿红,她可是你亲堂姐,被关了这么多天,你也不知道去把她带出来。
我可怜的女儿,也不知道在里面受了多少苦。”
陆染:“如果你们是来说这些废话,那恕我耳朵不好,先走一步。
记住,以后再打着我的名义来服装厂闹事,我会直接报警,送你们进去和他们团聚。”
刚一说完,还没走,朱小娥直接跪在了陆染面前,哀求道。
“陆染,你放过你堂姐和堂哥吧!他们还那么年轻,不能有案底的,求求你了。”
陆染神情漠然,无动于衷。
“放手,我要走了。”
谁知下一秒,朱小娥嘴里直接大喊,“陆染,大伯母给你磕头了,你绕过我们之类的话。”
看着被脚下这人不断引来的路人,陆染翻了个白眼,摊了摊手。
“苦肉计,道德绑架都对我没用,你们要是想让自个儿更出名一点,尽可以再大声点。”
这话一出,旁边看好戏的陆家大伯父陆成连忙走上前捂住朱小娥的嘴,嘴里苦笑道。
“阿染,你别生气,你大伯母这是想到你堂哥和堂姐,心里太着急了。”
陆老婆子则是面容扭曲地朝四周飞射导弹,“滚滚,我们家处理私事,看什么看。再看老娘撕烂你们的嘴。”
路人看着陆老太婆那嚣张样,就想上去好好跟她撕扯一番,可立在对方周围人高马大的陆家人却让他们失了争论的心思,纷纷给了一个白眼,转身离开。
“什么东西?”一个大娘离开前还骂了一句。
听见这话,陆老太就想冲过去给对方一个教训,被陆老爷子伸手拦住了。
陆老爷子:“你想要什么?”
就在陆染想一脚踹在朱小娥身上时,就听到一向喜欢藏在背后搞事的陆老爷子阴测测问道。
她转过身看向对方。
陆老头穿着一身蓝布长袖,衣服上还缝着两个四四方方的口袋,脚踩一双簇新凉鞋。
背微微佝偻着,脸上全是皱纹和老人斑,眉梢处长着一块大痣,一双狭长浑浊的眼眸里布满了阴谋算计。
作为陆家的大家长,他一说话,其他人自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哪怕对方的提问让他们愤怒疑惑。
陆染:“五百块。”
陆老婆子尖叫出声,指着陆染,“贱丫头,你抢钱呢?”
其他人更是用恨不得将她吃了的眼神望向陆染。
陆老爷子淡定的神情裂开了,他抖着唇。
“好大的口气。”
“陆染,想必你也知道家里被贼人洗劫一空的事,现在我们都是借钱在支撑过日子。”
“不过…你要是能帮我们把贼人找到,这钱也不是不好商量。”
说完,陆老头眯着眼紧紧盯着陆染。
“你们不是有工作吗?每人提前支付三个月工资,钱不就出来了。
当然,你们也可以一劳永逸,卖一份工作,五百块轻轻松松到手。
要不然…晚了,陆河和陆明的工作恐怕也就打水漂了。”
陆文:“你怎么冷血成这样?你没有心。”
田丹:“可是我们都是一家人啊,一家人哪里有谈钱的。”
其他人跟着点了点头。
陆染:“您二位是怎么以三十七度的体温说出这般不要脸不要皮的话的。
不想出钱就走吧!别耽误我回去吃饭。”
说着,陆染一脚踹在朱小娥的手上,转身就走。
“等一下,五百块可以给你。”
“但是你得先出一份声明,等人出来了,我们就给。”
陆染转身拍了拍手掌:“老爷子,看来他们这般不要脸都是遗传到你了呀!白嫖的话说得这般理直气壮,你爹听了恐怕都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给你喝彩。”
陆老爷子眼里不断冒着寒光,他吐出一口浊气,继续问道。
“你想怎么办?”
“当然是先给钱了。我又不像你们,会耍赖。”
“行,那你等着,下午就把钱给你送来。希望你说话算话,要不然我陆老头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
“速度快点哟,我进了宿舍就不想出门了。”
说完,陆染就进了服装厂的大门,看着里面正在吃饭的大爷,她直接说道。
“李大爷,您老今儿可不厚度唉!”
“小丫头,别说风凉话,我要是真报了警,你还得去里面喝一次茶你信不信。”
“得嘞,说不过你,我先走了。”
陆染闭了嘴,找了个背人的地儿掏出她的搪瓷缸,到食堂点了一道辣椒炒肉并三两米饭。
这是一道下饭菜,口感香辣,十分刺激味蕾。
陆染将饭吃完了,辣椒都还剩了点。
洗了饭缸,她慢悠悠地晃到了办公室,拿出两张白纸将不追究责任的声明和双方以赔偿方式达成和解的声明写好。
这般耽搁,距离和陆家人分开已经过了近两个小时。
她揣着两份声明来到大门口。
陆家人果然已经到了。
陆染在陆家人愤恨的眼神中,悠哉悠哉地点完钱。
将和解声明先拿出,让在座的所有人签了字,按了手印。
再拿出了那份不追究的声明递给陆老爷子。
刚将声明递过去,陆家人就将陆染围住,企图将钱和声明抢过来。
“来呀!看到底是你们钱人两收还是集体牢里团聚。”
陆染环着手不怕事地喊道。
陆老爷子:“开玩笑,都是和你闹着玩的。对了,陆染,你小时候我们给你定了一份亲事,现在对方找了过来,你要见一见人不?”
陆染:“你这心狠手辣的老拐子,那门亲事还是留给你孙女陆红吧!你要再提及,五百块钱应该也够你坐牢坐到死了。”
陆家人见陆染知道的如此清楚,怕对方变卦,只得暗恨离开。
…………
周一,八一建军节。
陆染胸前别着主席像章,头发扎成了现在流行的两个辫子,穿着头天晚上特别用搪瓷缸加了开水烫得笔挺的工服,将背挺得直直的坐在办公室内,和其他人一起随时听从汪艳的召唤。
当然,不只她一个人这样,其他人都是如此,且个个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看着手上的笔记,陆染嘴上念念有词,心里却开始思索上面巡查的领导到了没?
活动什么时候开始?
她们宣传部这次的策划能入了领导的眼,得奖吗?
得了奖,厂里会有什么奖励给到她们。
得了奖,厂长应该不会再因为她之前那事挨骂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