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半。
乌云堆积，北风卷着稀疏的落叶自窗前呼啸而过，睡前还明亮的天色已经变得灰暗阴沉。
陆染套上一件厚棉袄，戴上口罩和一顶提前备好的羊剪绒帽子，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武装完毕后。
关上门来到前台登记处。
招待所的门微微掩着，陆染走过去时还能听见寒风击打门掩发出的嘎吱声，不过大姐却没受一丝影响，仿佛对这种情况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缩着脖子，翘着二郎腿，一边听旁边收音机里播出的新闻，一边嗑着瓜子，整个人颇为闲适。
听见陆染走路的动静，她偏过头，微眯着眼看了看，才露出微笑打着招呼，“小姑娘，你这是要出去啊！”
听见中年大姐主动问话，陆染连忙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走上前跟对方套着近乎。
“大姐，我想去一趟百货大楼，不过该怎么走我还真不清楚，您能给我指个方向吗？”
话音刚落，没等对方回话，陆染将刚从衣兜里掏出来的三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对方放在桌上的手心里。
突然被塞了东西，中年大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她低头瞟了一眼手心里的糖，又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挂满笑意的陆染，心里十分熨帖。
这姑娘真会来事儿，她在这儿上了这么多年的班，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个路就主动往她手里塞东西，还是不怎么便宜的大白兔奶糖。
大姐将手收回去，脸上直接笑开了花，嘴上却说道。
“不过就是指个路，哪需要你给这些东西...”
对付这类人，陆然有招儿，她直接接话，“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大姐您面善，后面您的处事态度更是让我敬佩不已，我以后工作也得向您学习才行。”
“天气这么冷，这三颗奶糖就是我这个小辈给的学费，有点少您可别嫌弃。”
中年大姐惊呆了！
她有这么厉害吗？
居然有人仅见一次面，因为她的几句话来给她送学费。
光想想大姐就觉得自己果然能力出众，魅力无边。
低头看着陆染的视线越发柔和了。
本来就打算给陆染指个方位的她，想着对方的衣着以及刚刚的行为举止，不光指了路，详细到每个路口的路标还给了陆染一个百货大楼附近的三轮师傅的联系方式和地址。
“你要是回来想坐车，就去找他，跟他说是我金大姐让你去的，保管他不会多收你一分钱。”
陆染接过单子一扫，感慨三颗奶糖花得值，不要钱的好话就是有用。
她道过谢，将单子揣进衣兜里转身朝门外走去。
“小姑娘，看这天估摸着要下大雪，你小心点，记得快去快回啊！”
“谢谢大姐，我走了！”
陆染挥了挥手，裹着衣领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里的风可真大，吹在脸上又干又燥，要是回去后不擦面霜，估计第二天脸上就起皮没法见人了。
按着大姐的指示，陆染迎着风一路来到百货大楼。
看着身后越发暴躁的寒风，陆染松了一口气，抬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将口罩娶了拿在手上，方才有心看这位于北城的十分有名的百货大楼。
外面呼啸的狂风，没有对里面造成一丝影响，她现在站在一楼，打眼一看周围全是拎着布包买东西的，男女老少都有。
站了一会儿，陆染跟着上面的指示牌来到了专门卖吃食的地方。
毫不意外，此时食品柜台周围站满了人。
陆染等了一会儿，找准一个空隙插了进去，被人群送到柜台大姐前的那一刻，她简直喜极而泣。
各种各样被袋子封好的糕点零食让陆染看的眼花缭乱，鼻尖处不断徘徊的甜香更是诱的人口水泛滥。
好在陆染目标明确。
她只愣了一秒，便对着看过来的柜员大姐念了自己要买的几样东西。
最后，她称了一斤宋彦书他妈爱吃的金丝蜜枣，一斤他爸喜欢的茯苓夹饼，再买了一斤山楂糕。
一共花了三块钱加一张糖票和两张糕点票。
接着，她估摸了一下自己的预算，又买了两罐麦乳精，花了七块一毛加两张糖票。
冻柿子两毛一斤还要票，陆染没有水果票，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水果柜台没人了，才走上前小声跟朝她撇嘴的大妈打着商量。
“大妈，你看我没票，可不可以...”
\\\"别说了，没票你来买什么水果，快走快走，别挡着我卖东西。\\\"
大妈没等陆染讲话说完，就连连朝她挥着手，眼含鄙夷地走开了。
即使大妈态度十分强硬，可陆染却不想放弃，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一抹淡淡地笑容，瞅了瞅周围，便脚一滑再次来到了大妈身旁。
“大妈，你先别急。我不买东西，我就是想跟你好好说两句话。”
“说吧，我倒是要听听你一个黄毛丫头能说出什么天大的事来。我告诉你，你这小丫头要是说的让我不满意，可别怪大妈等会儿让你没脸。”
陆染呵呵一笑，面上还是十分平淡，没有一丝被大妈吓到而流出的害怕之色。
她咳嗽了一声，上前附在大妈耳旁道：“大妈你在这儿上班，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水果票了，我愿意以平常两倍的价格跟你买两张票。你要是答应那我们现在就去称冻柿子，我直接给钱。”
大妈没想到眼前这姑娘胆子那么大，竟然敢和她搞投机这一套。
难道她不怕自己转过身就去把她举报了吗？
还是说她有所依仗，完全不怕被抓。
不过对方倒没说错，自从她当了百货大楼水果柜台的柜员后，她们家里就没少过水果。
就连别人家里买不到的高档水果，她们家也是有机会吃到的。
有这么一份好工作，她和家里人当然不愿意冒险去黑市，家里的亲戚好友倒能换一换，可也不是经常能做的，这也致使她家时不时就有一两张水果票放到过期了都没办法。
每每看着自家的票从有用到变成废纸，其中的痛真是难以言语。
这小姑娘这一出倒是给她打开了一扇大门，不过还是需要谨慎起见。
大妈左右瞅了瞅，生怕被人瞧见这一幕，心砰砰直跳，将陆染直接一把拉到了旁边无人的转脚处。
颤着声，抖着手。
“你真愿意出两毛钱一张票的价格来跟我买。”
“当然了，我一向言出必行。”
“好，那你跟我过来。”
拿到钱的那一刻，大妈险些哭出声，还是陆染提醒她道。
“后面有人来了，你这一哭是想把自己哭进大牢，把自己这份铁饭碗哭没吗？”
见大妈立即收敛了眼底的泪意，陆染暗自颔首，左手提着糕点，右手提着刚到手的冻柿子离开了。
晃到另一个片区，看着快将双手占满的袋子，陆染想着北城这多变又格外干冷的天气，跺了跺快成冰条的脚，转脚来到卖冬衣的柜台给自己买了一双这边特质的毛绒手套加一条红围巾。
之后又到卖鞋袜的柜台，给自己买了一双加绒的棉鞋和两双厚袜子。
看着不多，连着之前的用品却花了陆染四十多块钱外加各种票。
买的时候没注意，到离开时，陆染才发现自己两只手都被东西占满了不说，连手臂上都挂着口袋。
找了一个无人的空地，陆染将东西放下，拿出招待所大姐给的单子，看着上面的地址念了几声，又提着东西来到大门口找来往的路人问了那个位置。
金大姐写的这地儿很近，陆染闻着路走过去才花了五分钟时间。
她运气不错，走到对方家门口时，三轮车大叔刚好送完人回来，听见陆染是从金大姐那儿知道的他的联系方式，整个人直接笑歪了嘴，给了陆染一个实在的本地价。
陆染很是满意，对方本来也是看没单子才提前收工回家，这会儿心情也很是不错，一路上都在跟陆染唠嗑。
北城的三轮车师傅们可真爱说话。
提着东西重新回到招待所，面对大姐盯着她手上那诧异的眼神，陆染笑着问了好就直接回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八点。
天空还是雾蒙蒙一片，地上铺了一层浅浅的白雪，踩上去发出嚓嚓声，玩起来好玩，就是寒气入脚也很快。
陆染换了一身将她显得十分朴实柔和的棉衣，穿着头天买的棉鞋，梳了两个大辫子，提着礼品坐上宋彦书来接她开的车上。
“小染，你昨天还去百货大楼给我爸妈买东西了。还都是他们爱吃的。”
“嗯，第一次上门，怎么也得给叔叔阿姨提点东西。都是吃食不贵，你爸妈他们应该不会嫌弃吧！”
“不会不会，你这么懂礼，他们喜欢还不及呢！我来之前，我妈还说了让我们不要急，让你把早饭吃了咱慢慢过去。”
听了宋彦书的话，陆染稍显紧张的心态稳住了，她暗想。
看来宋母还是挺喜欢她的，眉眉说的没错，对方是个待人接物都十分温和的人。
小汽车跑得很快，没过几分钟，车子就来到了北城军区大院。
“小染，到了，咱们下车吧！”
望着眼前比苏家更气派的红砖小楼，陆染眨了眨眼，心里对宋彦书家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本来已经放松的心态此时有点紧绷。
脑中忽然闪过上次宋母打电话说的那些话，她皱了皱眉又舒展开。
宋彦书停好车走下来，就看见傻傻望着他们家房子的陆染，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走上前给陆染简单地介绍了一番。
“这房子还是我爷爷没退休前组织分给他的，后面我爸升上去了，我爷退休了，上面也没收走，只说现在住房不急，家里人都在这座房子里住了几十年了，也都有了感情，就暂时没搬。
不过后面要是有领导分到这片军区，我爸还是现在那个位置，那这里也是住不长久的。
不过我们不用怕，等后面能买房了，我在外面买一套比这更大更漂亮的房子，就咱俩住。”
对于眼前这处漂亮的小楼住不长久，陆染没什么感触。
不过听到后面提到的买房子，她还是挺开心的，觉得不愧是她自己看中的对象，所思所想都和她那么默契。
她用手臂碰了碰宋彦书，待对方看过来方道。
“走吧，你不是说伯母还在家里等着吗？咱们在这儿耽搁了这么久，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看见。”
“要是被人在你妈面前说了什么？那我可就真真冤死了。”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的。”
宋彦书低头看见被陆染提在手里的袋子，一边接过一边十分自信回着话。
手上东西一少，陆染一时轻松不少，她跟着宋彦书进了那道半开的大门，穿过院子来到门前。
“阿姨，听说彦书哥昨天回来了，是真的吗？”
“可不是回来了。不过一大早出去接他那个对象去了。”
“对象？彦书哥已经有对象了，不可能，我不相信，阿姨，你别跟我开这个玩笑，我怕！”
屋里那道清脆的嗓音说完话，应该是见宋母的表情不似作假，又反复跟宋母确认道。
“彦书哥真的去接他对象了，刚刚去的。阿姨，你答应了我的，你答应了我以后让我嫁给彦书哥的，你怎么能骗人呢？呜呜呜！”
“哎，春兰啊，你别哭。阿姨现在向你保证只认你做我们宋家的媳妇儿。你放心，只要有我在，那个心机颇深的孤女就别想进我宋家的门。”
“你别走，就在家里坐着，等彦书把人带过来看了你，他就知道对方是配不上他，配不上我们宋家的。”
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你来我往的两道声音，陆染看着旁边帮她提东西的宋彦书挑了挑眉。
心下一阵讽刺。
手上提着的那些她特意去百货大楼买的糕点更是令她心生厌恶。
不是厌恶吃食，而是对自己头天下午的举动表示烦躁。
外面半开的门，估计是宋彦书妈妈特意留着的。
对方应该算着时间，也听见了外面的停车声，才故意说出了那一番指名道姓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想着让她知难而退。
可是不好意思，自她活过来，她的骨头就是反着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