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启学院出来,经梧桐大道,通往西城贫民窟的这一路。
可以明显发现。
途经的地段越是穷困,这种演讲的反响越是激烈,民众的呼声越是高昂。
虽然他们可能穿着破洞的鞋,打着补丁的衣裤,脸上还有脏污无法及时清洗。
但也许是这样的群体演讲,让这群人头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重量,微小的自我,与这个大时代的关联。
他们不再是历史巨轮下无足轻重的一粒沙,国运、未来、民族和希望,与他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齐漪观察得比较仔细。
她甚至在演讲者中,发现了几张眼熟的脸孔,那日在东海的破船上见过。
很明显,这些舆论的幕后推手很多,但无名者这个组织,应该是其中出力最大的。
事情的发展方向,虽说顺应了趋势,但也是有人精心策划的。
不过,这群无名者这回学乖了。
他们并没有喊出“生而无我、死亦无名”的口号。
弱化了某一个组织、某一个群体的标签,让每一个人,不论身份,不论贫贱,都同等地感受到了扞卫家国的使命感。
“果然历史大势不可逆么……”齐漪忽然低声自语了句,眸光深远地望着窗外,仿佛透过眼前的景象,穿越时空看见了另一番注定到来的天地。
人这种生物,只要还活着,还能思考,还本能地向往着和平与美好,那便不可能永受奴役。
而眼下,不论是军阀也好,亦或是以前的封建帝制也罢,更甚至是他国掌着实权、军政一体的天皇女王宗教……
本质上,都存在着对绝大多数人的压迫。
不有所改变,是不可能长久存在的。
齐漪原以为,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可能会有所不同。
但眼下的现实令她幡然清醒。
也许,得转变一下思路。
她眯了眯眼,指挥司机在贫民窟的边界线外停车。
自己整理了下着装,步行往巷内走去。
江雪梨的档案里,她家住在落叶巷108号。
穿过无数条交错纵横的小巷落。
无视掉许多在暗中窥视的目光。
齐漪直到踏上落叶巷的那一刻,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叫落叶巷。
此地已近郊,后面就是山林,山林势高,那边风大,经常吹落不少树叶和尘土。
落叶巷便首当其冲,成为了这个倒霉鬼。
居住在这儿的人,不但家里容易积灰,哦不,应该用积泥巴来形容更贴切一些。
而且那些落叶,掉在潮湿的暗巷里,被不讲究的人们踩来踩去,经年累月,融进烂泥与污水沟里,发出冲天恶臭。
就连他们日常出入的巷子,脚下也如陷淤泥。
“啊!”易小满一脚没注意,踩到一坨软趴趴的黑色东西,吓得发出了声惊叫,“这、这是什么鬼地方啊,小姐,咱们别进去了吧,小心脏了您的鞋底。”
她忍着恶心,走到齐漪身前。
捂着鼻尖,用自己的脚帮齐漪开道。
“那个江雪梨也真是不懂事,竟然敢劳烦小姐您来这种腌臜地方找她!”
“小姐,要不您在外面等等,我进去帮您把那个女的叫出来。”
易小满越想越生气。
本以为按小姐的性子,她劝说几句,这么又脏又臭的地方,小姐定是不会再入了。
哪知齐漪恍若未闻般,虽然脸上也能隐约看出几分嫌弃,但她动作却没停,每一步都踩得极稳,甚至还在观察沿路房屋和行人,神思难测,无忧无怖。
易小满怔愣住了,心里霎时空落落的。
杨海花已经陪齐漪过去了,她却攥紧了手指。
再一次、再一次、再一次……与她的记忆和认知背道而驰。
陌生,这种如影随形的陌生感从那天狩猎祭就存在了。
以往她总是努力忽视它。
但今日不知为何,脑中猛地想到了前段时间陈若南跟她说的话。
‘小姐最近变化有些太大了,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你觉得呢?’
‘我最近时常想起当年那天一门老道的疯言疯语,你说,小姐不会沾染了什么邪祟吧?’
‘小满,从小到大,小姐待你如何?她的为人处世,你最是清楚。她如今是不是性情大变,我想你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
‘我最近找到一些天一门人写下的古籍,听说世间有些邪祟,会入侵人体,若不能及时施法祛除,恐怕人命危矣。’
‘小满,帮我看好小姐,我已经派人在暗中寻找天一门高人,只待时机一到……’
时机一到,干什么……
易小满突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望着前方少女行走的背影,眸光忽然变得古怪至极。
变了。
确实完全变了。
小姐行走的步态、甚至每一步的步距,易小满都记得清清楚楚。
一个人伪装另一个人,装得再像,但步态步幅这种微小细节,是极难做到一模一样的。
偏易小满从小便对小姐濡慕至深,满心满眼都是她一个人。
其实易小满从狩猎祭当晚,便注意到了这些问题。
只不过,她认知有限,完全没有往邪祟那方面去想罢了。
“小姐。”她低低唤了句。
齐漪听见了,甚至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上下打量,忽而,眼睛弯弯,笑得眯了起来:“嗯?”
温温柔柔,心思莫测。
易小满搓了搓手臂下意识竖起来的汗毛,笑道:“小姐,等等我。”
说完,小跑至齐漪身前,继续为她开道。
脚下满是淤泥,裤腿沾着一些黑沉沉的东西,易小满低头,眼瞳无光,似乎比污泥更黑。
小姐,你不是我的小姐。
把我的小姐,还给我。
……
落叶巷,108号。
一扇粗陋的木门。
齐漪站在门口,甚至能听见里面传来锅碗过水的唰唰声。
她没有敲门,也没有动。
静静站了一会儿。
炒菜声,碗碟碰撞声。
紧接着,饭香飘出。
齐漪看了杨海花一眼,她立马上前,两指微弯,用骨结礼貌地敲了敲门。
“谁啊?”里面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
是江雪梨的声音。
杨海花板着脸继续敲。
“来了来了。”有人小跑过来,“嘎吱”一声,木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