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入这片密林之时,柳疏便全然知晓了当年的真相,以及宋齐的盘算。
这雾本身虽无毒,但若是已经大量吸入,只要稍稍被另一种香一激,如果没有事先服下解药,几乎就能顷刻令人修为尽失,手脚乏力,时间久了,甚至还会经脉尽断。
当年凌慷被骗来此处,发觉白雾无毒便放松了警惕,行至此处时已经吸入了大量雾气,宋齐藏在暗处,燃香稍稍一激,凌慷便再无反抗之力。
直至最终,殒身于此。
而宋齐这次的设计,只怕是扭曲当初的真相,不出意外的话,大约是将藏在暗处点香的罪名栽赃到他头上,使得凌临不得不与他彻底反目成仇。
他们两人的修为相差太多,待到你死我活之时,凌临必会死在他手上。
宋齐便彻底解决了这个心腹大患,指不定还能将凌慷之死也一并栽到他头上,自己便彻底成了清清白白的凌霄宗掌门。
算盘打得不错,就是要看他肯不肯配合了。
柳疏笑了下,秾艳的眉目如鬼魅般妖冶。
没过多久,凌临从浓雾中走出,再度看到柳疏的瞬间,神色微怔。
那个身影他太熟悉了,八年间日夜相伴,绝对是柳疏无疑。
而那些画面中凌慷的死法……
“尊主刚才,是不是有话没有说完?”凌临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神情之间似乎看不出多少异样。
只是嗓音微微颤抖。
柳疏却敏锐地看到他眼底一抹若隐若现的红,却只是仿若未觉:“你说哪方面?”
“关于这雾……”凌临攥紧双拳,指甲嵌入掌心,一阵刺痛,“你刚才是不是想说,若是吸入这雾之后再吸入另一种香,就会修为尽失,四肢无力?”
“你怎么知道的?”柳疏微微眯起眼,神色有些不虞,“不止如此,如果长时间没能服下解药,甚至很可能经脉尽断。”
经脉尽断。
凌临清楚地记得,父亲的尸身被发现时便是这般。
金丹和心脏皆被人刺穿,经脉尽断。
刚才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绝非空穴来风。
甚至有可能,就是他一直在追寻的真相。
“我父亲的死,和你有关系,是吗?”
凌临的嗓音颤抖得越发厉害,眸中原本只是若隐若现的红越发浓郁,几乎再窥不见原本的墨色。
再经受半点儿刺激,或许便会走火入魔,甚至灵气逆流,经脉爆裂而死。
他的黑化值已经到了90点。
“凌临,你先冷静些。”柳疏的神色间难得有了一分慌乱,“此事……”
“你就回答我,是不是,可以吗?”许是察觉对方态度的改变,凌临的语调也软了几分,泪水溢满眼眶,几欲滑落。
“求你。”
柳疏张了张口,最终缓缓叹了口气,认命般点点头:“是。”
凌慷的事,他确实有责任。
无论是他早些肃清魔界,不给那名魔修作恶的机会,还是他当初照凌慷信中所言查下去,这场悲剧都不会发生。
或许放在旁人眼里说不上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可落在这位高傲的魔尊心头,便成了一根始终难以拔除的刺。
何况,那个人唯一的孩子,还在对此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自己奉上了一颗心。
这令他愈发愧疚,却又贪恋那一份炽热得让他也遍身泛暖的爱意,害怕失去,故而迟迟未敢言明。
柳疏看着凌临那双带着愤恨和难以置信的,近乎泣血的眸,自嘲般勾了勾唇角。
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他咎由自取。
可那抹笑意落在此刻的凌临眼中,便成了讥讽。
全身血液皆因走火入魔而灼烫沸腾,连理智也一并被焚毁,凌临战栗着,第一次朝面前这个令他爱极也恨极的人拔了剑:“为什么?看着我这副模样,很可笑是吗?”
凌临的剑名曰诛魂,是早年凌慷送与他的神兵,据传力量发挥的极致,有除魔斩仙之力。
因为凌临修为尚浅,故而极少将此剑示于人前,就连宋齐都不知道这把剑的存在。
柳疏看着剑锋的寒光,心头微动,便有了盘算。
既是诛魂,那就更好办了。
柳疏不闪不避,反倒上前一步:“我并无此意,只是……愧疚而已。”
凌临见他这般,有一瞬恍惚,总觉得自己似乎是遗漏了什么,可烈火焚烧般的大脑实在经不得他再思考这些,越是深想,就越是头痛欲裂。
柳疏见状有些心惊,语气间也染上了焦急:“凌临,不行,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凌临哪还听得进去,多年来的恨意在亲眼看到父亲死时惨状的瞬间达到顶峰,柳疏亲口承认自己与凌慷之死有关,更是火上浇油。
已在魂魄中凝实的心魔叫嚣着让他与仇人拼个你死我活,可哪怕利剑已然出鞘,他也不愿真正与柳疏刀剑相向。
彻骨的爱恨要带他同归于尽一般,不止头脑和心头,四肢经脉也剧烈的痛了起来。
心魔形成的瞬间,凌临已然走火入魔,魔气在体内无头苍蝇般乱窜,此刻更是有爆体而亡之象。
事已至此,再无他法。
柳疏微微阖眸,竟是倏然笑了起来。
“也罢,到底是欠你的。”
浓稠的白雾间,骤然逸散出大片诡谲的墨色魔气。
柳疏直直迎上诛魂的剑锋,心口处绽开红得妖冶的血色的花,唇畔却还带着笑意。
像是以性命为赌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主动与他相拥。
刚刚在凌临魂魄深处生根的心魔骤然被磅礴的魔气击散湮灭,温热的心头血洒在凌临身上,令他灼得滚烫的体温骤然冷却,经脉中乱窜的魔气也顷刻归于通畅。
凌临混沌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归于清明,怔忡间,在眼眶里积蓄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面颊,似乎是想为他拭去颊边的泪水,却只能无力的轻颤。
最后落入耳中的,是那人轻得几近于无的声音。
“乖,别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