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家本来就人丁单薄,夙正亭、夙娅、张鼎轩又先后辞世,算上管家宋伯、花匠陈叔、打杂的兰姐、厨师忠叔,常住人口才七个人。
为了打扫方便,三楼干脆直接做了储藏室。宋伯和两个男孩子住在二楼,其他人都住在一楼。
夙夜跟在欧宇辰后面,沿着“z”形楼梯下了楼,直接来到客厅。兰姐是很勤快能干的,客人们陆陆续续离开后,她便带着临时请来的帮工们,将小楼内外彻底打扫过,现在客厅里一点杯盘狼藉,或者纵情狂欢后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客厅两侧,是向两翼延伸的走廊,和客厅恰好构成个“丁”字。走廊左边依次通向夙博罕、陈叔和忠叔的卧室,右边分别是夙博罕的书房、客房、兰姐和张晗玥的卧室。
俩人右拐,经过客房和兰姐的房间,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乌漆墨黑的,也没有丝毫光亮透出来,估计她们已经睡了。
继续往前走,很快来到张晗玥的卧室门前,门没有关严,微微开着条缝。欧宇辰不假思索地握住球形门把手,向内推开,看到里面的情形,立刻倒吸了口凉气。
站在他身后的夙夜,也骤然间绷紧了神经,空气中流溢着一股子他熟悉的、类似铁锈的味道。
从欧宇辰身旁的空隙,他往里张望,只见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亮着,将室内照得白晃晃、亮堂堂的。
一个大号的人偶娃娃,就悬吊在灯下,跟通常见到的硅胶娃娃截然不同,仿真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个头和身形体态,都跟真人一模一样。它耷拉着脑袋,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将整张脸孔遮挡住,凌乱的发丝间,隐隐约约透出青白色的肌肤。身上裹着张晗玥的桃红色丝质睡袍,带子在腰间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如果不是异常干瘪的手足,毫无疑问,谁瞧见了,都会认定它就是一具货真价实的尸体,难怪张晗玥会被吓到。
如果是恶作剧,那么显然这个恶作剧已经达到了恶意的范畴。
人吓人吓死人的实例不多,却也委实不少。
欧宇辰抬脚刚要往里走,却被夙夜猛地伸手拉住:“等等。”
“嗯?”欧宇辰愕然看着他。
夙夜没解释,直勾勾盯着吊在半空的人偶娃娃。
它的脸孔被头发挡住,看不大清楚,身体也被睡袍包裹得严严实实。视线所能涉及的范围,只剩下裸露的手足,软绵绵、干瘪瘪地耷拉在身体两侧,缩水似的布满褶皱,颜色是诡异的青白。
仿真娃娃大都是采用硅胶做材料,而眼前的娃娃,稍微留意就能发现,它的“皮肤”质地绝对不是硅胶,缺乏硅胶通常具有的光泽度。
“夙夜。”欧宇辰又招呼了一声,夙夜才猝然惊醒过来,轻轻吐出口气,低语:“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欧宇辰不解。
“你站这儿别动,我进去看看。”夙夜说着,径自走到人偶娃娃面前,撩起它的长发,只瞅了一眼,就猛地撂开手,仓促地后退两步。
欧宇辰惊讶地问道:“到底怎么啦?”
夙夜没有答话,视线从头扫到脚,又从脚扫到头,来来回回扫视了人偶娃娃好几圈。
欧宇辰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也没再继续追问,好脾气地静静等着他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夙夜才低声说:“打电话报警吧,这个娃娃是用人皮做的。”
看他刚才的反应,欧宇辰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皱了皱眉头,随即二话没说,掉头往客厅疾步走去。他的手机留在自己卧室里了,而客厅内有部座机。
又细细瞥了眼人皮娃娃,夙夜谨慎地退回门口。
“凡两个物体接触,必定会产生转移现象。即会带走一些东西,亦会留下一些东西。”按照罗卡定律,他知道,现在应该在犯罪现场“走格子”——也就是沿同一方向,例如南——北,来回堪遍现场,再沿垂直方向东——西勘察一遍。
这是警方调查罪案时,最常采用的搜索证据方式。
可是,夙夜很清楚,他不是警察。
在警察到来之前,他作为目击者,不应该、也不能在现场留下太多属于自己的痕迹。换个角度讲,毫无保护的在现场移动,也会污染到证物。
所以,他只能尽量缩小自己的活动范围,站在门口,用目光“走格子”,一点一点扫视。
这间卧室无论大小、格局还是陈设,都和楼上他们俩的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个梳妆台,上面摆满了玲琅满目的化妆品,还有一个挺精致的橡木镜框。
照片上,是欧宇辰从后面环抱着张晗玥,双手和她的双手,在她身前交叠紧握。俩人头碰着头,脸挨着脸,很亲密无间的姿态。
张晗玥笑容灿烂,眼中写满了浓浓的幸福。不由自主地,夙夜的视线在照片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梳妆台旁边,是张象牙白的雕花公主床,床上有两个大号绒毛玩具的外皮——内部都已经被掏空了,瘪瘪的随意堆叠在一起。随着房门打开,气流涌动,可以看见有细碎的蓬松棉在半空中跃动、漂浮。想到它们的“瓤”现在在哪里,夙夜顿时感到一阵恶心,胃部剧烈的抽搐,他使劲咽了口口水,勉强压下呕吐的冲动。
很快,他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窗子虚掩着,大理石窗台上却印着个带泥渍的清晰足迹,毋庸置疑,肯定是罪犯留下的。
这是否表明他(她)是破窗而入的?不,夙夜不那么认为。雨水会冲刷掉很多痕迹,同时也会留下更多痕迹。
只有这一个足迹,说明什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现场已经被罪犯清理过了,他却故意留下了这个足迹。
这是*裸的挑衅,挑衅警方、挑衅目标人物。
夙夜尝试代入罪犯的观感——他就是我,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夙家今天出入的人很多,混迹在客人、临时帮工或者送货员中,堂而皇之的进入,并不困难。趁没人留意,溜进张晗玥的卧室。取出绒毛玩具中的蓬松棉,塞入随身带来的人皮囊中,再把它吊在吊灯上。
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简直有些平淡无趣。所以,“我”还要留下点什么,告诉他们,是“我”做的,即使这样,你们这些笨蛋也找不到“我”。
夙夜甚至能够想象得出,那个家伙在留下足迹时,嘴角会微微上挑,勾起轻蔑而得意的笑意。
盯着那个足迹仔细端详,他的心突然咯噔一下。
这个足迹……好眼熟。凭目测,估计是四十四码左右,鞋底是空心格子状的花纹,很像camel骆驼休闲时尚款,正品价格在人民币八百元左右。
蝴蝶杀手留在四起命案现场的足迹也是四十四码,鞋底也是空心格子状花纹,经鉴定为camel骆驼休闲时尚款!
是巧合吗?还是,这起案子也是他做的?
夙夜举起双手,张开大拇指和食指,在半空中遥遥地比划出足迹的轮廓。这是一只右脚,偏内落脚,所以里侧痕迹的颜色比外缘要深些,脚弓稍高,因此中间部分花纹相对清晰,后跟部位习惯性碾压——花纹被磨蹭得有些模糊。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不会有两枚完全相同的指纹,不会有两个人具有完全相同的声线。同样的,也不会有两个人拥有完全一致的步伐习惯。
即使暂时还没发现死蝴蝶的存在,但夙夜还是预感到,这起案子和蝴蝶杀手有关。
其实是不是同一个案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皮娃娃既然出现在夙家,“他”的目标肯定是夙家的人。
这个推论,让夙夜心里不太舒服。他的确没有把这些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了两年多的人,当成自己的亲人,但不表示,他能漠视他们被杀。
大约过了七八分钟,欧宇辰才脚步匆匆地折返回来。夙夜留意到,他已经脱下睡袍,换了套家居休闲服。
欧宇辰不愧是欧宇辰,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变故,都能坦然从容、条理分明的面对,不肯失了优雅、端庄的风度。
垂下头,夙夜盯着自己的脚尖,默默地回忆蝴蝶杀手的信息。
想到一墙之隔、吊着的人皮娃娃,欧宇辰也不会有聊天的兴致。
一时间,走廊里一阵沉默。事实上,没有比在罪案现场,等待警察到来,更令人感到郁闷的事了。
走廊外侧,是一溜的垂拱形落地窗。此时,窗外的雨,已经小了许多,轻飘飘、冷幽幽的,淅淅沥沥顺着玻璃窗流淌。
因为这缠绵不休的春雨,静谧的午夜,显得不合时令的阴冷而凝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夙夜无意间抬眼,瞥见了对面的欧宇辰。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背倚着墙壁。乌眉星瞳,容颜端丽,英姿飒飒中有种浑然天成的魅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