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渐渐走近的身影,顾云曦只觉得害怕,这害怕源于她此刻因疼痛而生的无助,更源于那几乎要焚烧了她理智的欲望,她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毕露,就在那身影停驻在床边的那一刻,她猛的咬牙闭上了氤氲着水光的眸子。
公孙墨定定的看着躺在那里的人,直到这一刻,他才算是真真正正的相信了顾映雪的话。
薄薄的锦被盖着她的腰身,繁复精致的暗纹已经她的手蹂躏的不成样子,一抹刺目的鲜红落在她的左手手腕上,被子,衣襟,床幔,到处都沾着那滟泽的颜色,他眸光微沉,直看向她满是绯红的脸,绾做逐月髻的发丝早就乱了,钗子松松的的团在发髻之中,稍稍一动如瀑的墨法就散了下来,她的额头之上满是汗意,那汗水一滴一滴的汇聚在一起,朝她微微散乱的衣领之下流去。
看着她颤动不止的双睫,公孙墨上前一步倾身。
“走开——”
低沉又暗哑的话出口,公孙墨的手便顿在了当地,却也只是微微一顿,他的手准确无误的落在她的额上,不过是轻轻地一触,躺着的纤弱身躯却是猛的一颤,公孙墨的眸子变得深沉,恍然有一丝星火一闪而逝。
他将她脸侧上沾着的湿法一缕一缕的拂开,瞬即便露出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容来,他的手指顺着她的侧脸滑下,濡湿的汗意沾了他满手他却根本混不在意,微微一转,就在他的手即将掠过她唇瓣的时候她忽然转过了头去,只拿僵硬却又带着颤抖的背脊面对他。
“云曦。”
轻轻地两个字带着叹然与疼惜,公孙墨看着她挺直的脊背坐在床边上,顾云曦感觉到床侧的重量身形猛的一震。
“皇上……请回吧……”
公孙墨沉着眉头静默良久,就在顾云曦以为他就要离去的时候,他的大手却是当即探上了她的手臂,顾云曦猛然一惊,脑海之中一道灵光一闪,握着匕首的右手几乎不假思索的挥了出去——
眼前一道刺目的寒光闪过,公孙墨眸光微变的起身闪退,顾云曦翻身倚着墙坐起,浮着水光的眸子里满是戒备的看着眼前男子,公孙墨几乎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被她匕首刺破的衣袖,他的眉头轰然一沉,“你,对着我挥刀?”
喉间爆出一阵难耐的嘤咛,顾云曦满面绯色的抱住自己的膝头,整个人深深的蜷缩在了一起,“皇上……请回吧……”
公孙墨眸光闪动的看着那将自己团团护着的人,拢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又张开,张开复又握紧,忽然,寂静的内室之中猛的浮起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公孙墨的眸光猛然大变,想也未想的上前几步扶着顾云曦的肩膀将她的手腕扯了出来——
入目便是一条鲜血横流的大口子,顾云曦双眸微闭着,略微粗重的喘息从她喉间爆出,面色之上的绯红也在片刻之中化作了骇人的惨白,公孙墨眸光带怒的钳制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出一句话来,“你不要命了吗!”
顾云曦哪里还有力气回答,她眸子微闭着嘴角几动,却只将头一歪倒在了他臂弯之中。
——
寒光乍现,万俟宸猛的从睡梦之中惊醒,他睁开眸子看着漆黑的床帏帐顶,眼底的光华寂灭,周遭的一切都安静非常,一股子淡淡的兰香在他鼻端回绕,长乐宫昭阳殿,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在大燕的十年,只有最开始的两年他会因为艰难的处境而心生焦虑做恶梦,八年了,他竟然再一次的从梦中惊醒。
刚才都梦到了什么?
万俟宸记不真切,却觉得胸前有一丝钝痛忽而蔓延开来,他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眉头猛然纠在了一起,钝痛来的极为快,去的却慢,他寂灭的眸子里闪动着几分幽光,嘴角一动几乎就要喊出一个名字。
夜色缓缓褪去,从深夜到天明,他就这般睁着眸子,仿若痴醉的生受着胸口的钝痛,晨光破晓,他浑身上下都出了一层冷汗,不知何时起他的拳头已经攥在了一起,仿佛有不可承受之重压在他的心头,竟让他连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慕言进门的时候正看到万俟宸一身玄色莽纹黑袍站在窗前,今日里,楚国大皇子万俟殊与四皇子万俟玉将会接受封王的旨意,而他,将会第一次以准太子的身份站在楚国朝堂之上,回楚地多日,他纵然见了许多多年来和他保持联络的老臣,却还不曾真正的站在太和殿上。
“主子,都准备妥当了。”
轻声一语,慕言只觉得今日的主子和往日不太一样,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又看不出来,万俟宸过了片刻才低低的应一声,转身走出了厅门。
从长乐宫到太和殿需要走过一大段宫道,途径宫中多处建筑物,清晨的楚宫之中,万俟宸乘着太子御辇在众多仆从的环绕之下向着太和殿而去,宫人们大都知道万俟宸回来了,然而真正见过他的却不多,太子御辇所经之处,宫人们俱是跪在道路两旁,间或的一抬头,那御辇的帘子被风扬起,一抹玄黑带着威仪万千的凌人之气逼得众人不敢直视。
太和殿乃是楚国百年来皇帝问政上朝之地,殿阁巍峨雄阔,金碧辉煌,是这楚宫最为巍峨之地,万俟宸的御辇到了太和殿之前之时朝臣具已经站在了殿前,御辇的车帘被宫侍打起,一抹玄黑一闪,众臣俱是齐齐下拜。
“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万俟宸下车站定,日光在他身后初升,为那玄黑的蟒袍镀上了一层金边,低沉的声音落地,他目不斜视的进了太和正殿,正殿之内万俟殊和万俟玉正等在那里,看到他来了眸光俱是一亮。
万俟宸已经回来多日,万俟殊却因为整饬大宛军政民生刚刚回来一天,万俟殊现如今已经二十五岁,这道封王的圣旨于他而言实在太晚,就万俟宸所知,今日里还要为他和林老太傅的孙女林夕定下婚期。
朝臣从殿门齐齐涌入,不多时,一身龙袍加身的大楚皇帝万俟婓便在太监的唱和声中走了出来,年过半百的万俟婓气度卓然,一头银发被龙冠束起,此刻落座在皇位之上看着众人参拜起身,眸光润朗却自有机锋的扫向堂下重臣,而后将眸光落在了万俟宸的身上。
父子二人相视一眼,似乎看到了万俟宸眼底闪动着的幽光,万俟婓满意一笑,挥挥手,站在他身边的太监便开始长声宣读起悠长的旨意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皇子万俟殊年逾弱冠,恭谨德贤……特封大皇子万俟殊为靖亲王,赐婚与太傅府二女林夕,来年一年孝满之后于三月完婚,封四皇子万俟玉为洛亲王,赏赐亲王府邸一座……钦此!”
万俟殊与万俟玉跪地谢恩,万俟婓满面笑意的着其二人起身,继而看向堂中众人,“朕盼着今日盼了十年,现如今太子归国我大楚总算兴盛有望,册立旨意已发,册立大典将在十四天之后,太子乃朕与皇后生养,其脾性品德绝无人可比,此十年来,我楚地强盛皆因太子千里之外运筹帷幄,现今朕年事已高,也许哪日就会让太子继承大统,诸位爱卿俱是国之栋梁,朕希望诸位都能像忠于朕一样忠于太子,若有敢违逆者,朕定然不轻饶。”
“臣等遵命!”
轰然作响的应答之声落地,万俟宸眸光幽深的看了一眼上位的万俟婓,万俟婓眸色安抚的看他一眼,转而再次看向了堂中,“太子虽然常年未归,对我大楚却绝不陌生,从今日起,军机处与六部呈上奏折之时除了未央宫之外长乐宫也需送上一份,朕予太子监国断奏之权,若有懈怠者,立斩无赦!”
万俟宸眸光一紧,正要开口万俟婓的眸光却是极速的向他扫了过来,众臣面色几变,军机处与六部管事当即面色恭谨的上前应声。
万俟婓满意的看着群臣的表现,正在此时却有一道声音开了口。
“启禀皇上,既然靖王已经定亲,太子已经归国,且年纪已到,臣觉得不妨为太子殿下定下亲盟,以定我大楚万千子民对太子殿下的爱戴拥立之心。”
话音落下立刻堂中当即响起一片嗡嗡议论之声,万俟宸以大宛之战十分成功的站在了大楚的至高之位上,然而毕竟十年未归,在百姓的眼中,定下亲盟之后只怕更有几分浮萍归根的亲民之味,万俟婓面上笑意渐大,众臣看在眼里,当即觉得此中想法甚好。
“臣复议,太子殿下功高甚伟,多年来在燕地收尽苦楚,此时此刻若能结下亲盟方显皇上对太子殿下的爱重之心。”
“臣复议。”
“臣复议。”
万俟婓笑眯眯的看着一身冷气却面无表情站在堂下群臣之首的万俟宸,嘴角一扬,“太子以为如何?”
万俟宸抬眸,“一切请父皇做主。”
万俟婓点点头一笑,却是转而道,“今日里我楚地西南多地连日暴雨,渭水水患又至,不知道诸位爱卿可有什么好的法子……”
未央宫。
宽大的桌案之后,万俟婓眸光带笑的看着站在正中的万俟宸,“阿宸,今天群臣提起的意见你如何做想?”
万俟殊和万俟玉眉头一挑,俱是看向了万俟宸。
万俟宸抬起头来,眼底一片漆黑,“自然请父皇做主。”
万俟婓点点头,捋一捋下巴上的胡须,“既然如此,听说临安候家的小女儿貌美如花,才名远播,其人的品性也恭谨淑德,朕想着,不妨写一道圣旨赐婚与你二人。”
万俟宸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垂在身侧的手却是微微的紧了紧,“临安候一族乃是氏族大户,其人为官为臣更是嚣张跋扈,想来他的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如何堪为将来的楚国国母。”
万俟婓轻抿一口清茶点点头,“有道理,那威武侯家的姑娘也是极好的,威武侯是你母后的母族,你自小也是极熟悉的,那个柳姑娘你还在人家家里的时候朕就派了人去,现如今人大抵在洛阳,也不过是一道圣旨的事。”
“父皇,我已认柳姑娘为义妹,若是让她来做太子妃只怕不妥。”
万俟婓挑挑眉头,旁里的万俟玉轻咳一声,“父皇,现如今三哥的册立大典和大哥的婚事才是重点,您别听了那些老古董的话就急着给三哥定亲好不好。”
万俟殊嘴角微扬,“父皇,三弟才刚回来,定亲的事情不宜操之过急。”
万俟婓打眼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兄弟三人,眼底闪着一抹叹然的感动,忽而,他长长一叹,“你们母后看到你们如今这样子大抵也极开心了。”
说道此话三人俱是面色微变,万俟婓眼底光芒一动,直直看向万俟宸,“阿宸,朕也就直接明白的问你了,你在柳家的时候带着的姑娘是谁,凭朕知道,你身边这么多年来从未有侍女,还有,在大宛战场上听说军中有个十分厉害的军师,那军师呢,你的请功表上怎么没有?”
战场的事情如何能瞒得住万俟婓来,此刻兄弟三人俱是面色微变,万俟宸嘴角轻轻一抿,万俟殊和万俟玉面上都有几分担忧之色,这么久以来他们从不敢轻易提起那个名字,如今却被自家父皇问出来,而且,此时此刻她的身份怎么好说呢?
“怎么?难不成那姑娘不是楚国人?”
万俟婓眼底带着几分微光,万俟宸闻言眉心微微一簇,却还是淡淡的道,“父皇果然明察秋毫,可是身份国家都没有关系,父皇想让我定亲,不妨就找与那位姑娘一模一样的人物。”
万俟玉闻言嘴角猛的一抽,万俟婓嘴角带着笑,却是眯着眸子看向了万俟宸,一阵短暂的沉默,万俟殊见状轻声一叹,“父皇,那位姑娘您是见过的。”
此话一落不单是万俟婓,连带着万俟宸都诧异非常,万俟殊不急不忙的道,“在大宛营中之时我曾见过那位姑娘随身带着一块玉佩,那玉佩之上有父皇的名讳,我问那位姑娘,那位姑娘说是在珞珈山之时一位老者所赠,我心想着,父皇此前出楚去了珞珈山一趟,大抵就是在那个时候见过的。”
“父亲去了珞珈山?”
万俟玉有几分惊讶,万俟宸沉着眉头略微思索一番,这边厢万俟婓眼底已经有几分动容的望着万俟宸,“原来是那个小姑娘!”
——
顾云曦悠悠转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几缕日光斜斜的从窗棂落进来,顾云曦看着那光晕之中飞转着的微尘只觉得有几分恍惚,定了定神,看了看自己被换过的完好的衣襟,她这才打量起眼下自己所在之处,手腕上的疼痛提醒着她昨天夜里的事情,看着屋子里重重的帷帐和精贵的家具规制,她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所处之地。
外室传来一阵脚步声,顾云曦眸色微动。
“怎么样了……”
“还没醒呢……”
“本王去看看……”
听着熟悉的话语声,顾云曦无奈的一叹,不多时,公孙成霖便一身蟒袍走了进来,看样子似乎是刚刚下朝不久,他走到床边看到床上的人睁着眸子看着他不由得一愣,随即才嘴角扬起,“醒了就好。”
“成王——”
“别说话。”公孙成霖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拉起她的手腕轻轻的看了看,轻轻地松口气,“云曦,昨天夜里我看到那伤口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你不要命了么?”
顾云曦嘴角一抿,垂下眸子并不说话,公孙成霖看着顾云曦,眸光深沉,“云曦,我记得你说过,如果有什么是你不能拒绝的,你就会安然接受,可是你对二哥如此决绝,还用这样的法子来折磨你自己,最伤心的人却还是二哥。云曦,这蛊如此伤你,我已经再派人去南越了,二哥好像也派了人出去,你且放心吧,总会好的。”
顾云曦长长叹一口气,“成霖——”
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公孙成霖眉头一动,“你说。”
顾云曦撑着床榻坐起身来,眸光深沉的看着公孙成霖,“成霖,往日我从来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可是现在我却知道了自己不想要什么,皇上待我恩义万重,我心生感激,可是却不能这样遵从了他的旨意,无论如何,我不愿意。”
公孙成霖垂下眸子,良久,抬起头来看向顾云曦,“云曦,你老实告诉我,和你一同中了蛊毒的是谁,你出去大燕本来是为了追杀万俟宸,却为何最后跟去了楚地,楚地与大宛之战大胜,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顾云曦有几分诧异的看着公孙成霖,公孙成霖嘴角微动,“万俟宸送回来一个人给二哥,那个人是天地门的杀手,是贵妃派去行刺你的人,这个你可知道?”
顾云曦微微愣住,他,竟然真将那人送回来了,他想表明什么——
看到她怔愣的模样,公孙成霖眼底光彩微动,“云曦,你被行刺,最后却是万俟宸将刺客送回来,云曦,你和他到底——”
顾云曦握着的拳头紧了紧,眸子微微一闭,罢了罢了,她睁开眸子看着公孙成霖,出口的声音带着几分连她自己也都不知道的温柔,“成霖,我不是第一次见识到战场,我见过伏尸万千,我见过白骨皑皑,我曾经孤独绝望,那时候我的生命里全是残忍与冰冷,我看着那些士兵死去,我开始觉得无助,后来觉得愤恨,再往后却只剩了木然,可是这一次,在跟着他去战场的一个月里,我从不害怕从不畏惧,我每日早晨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因为有他在我才充满了勇气充满了希望,我不知道我怎么了,可是我想,以后,将来,我余生里的每一天,我大抵都会如此。”
公孙成霖愣愣的看着眼前面色惨白头发凌乱的女子,她分明连力气都没有几分,她的嘴唇分明已经干裂开来,可是她说这话的时候竟是笑着的,她眼眸之中好似盛满了春江丽水,公孙成霖心中分明溢满了怒气,可他对着这样的她,竟是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外室的八开大屏风之前,公孙墨正长身玉立的站着。
徐福拿着拂尘进得门来,走到公孙墨身边低声道,“皇上,大梁太子的车架已经到了燕京城十里外了。”
公孙墨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面色如常的点点头转身往外走,刚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停下脚步,看了看手中握着的绣着云纹的锦袋,他转头看向徐福,“让礼部尚书来见我。”
徐福一愣,却当即应声传令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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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今天520,要知道我很爱你们哦~
关于顾映雪,必然没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