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四七八年三月初,楚军北伐攻入大梁,西夺永州,北上取昂州,再以合围之势得惠州,时昂州城内驻有神秘银甲骑兵五万,增援楚军的东齐墨麟军在昂州城之前受阻,死伤两万人马而城不下,时值南越与北部边境潜行练兵,得知此事立即派兵十万增援,楚军既得惠州,亦有后续部队跟进,不出两日,昂州城外聚齐二十万楚地、东齐、南越三国联军,昂州城不战而败,城内守兵弃城而逃。舒琊残璩
当二十万大军大举入昂州城的时候整座城早已空空如也,昂州城府衙被当做了临时的军机处,议事堂之内,万俟宸的面色沉暗。
“大燕之后的动作我们还无从知晓,阿玉现在已经在居庸关,不妨让他随你过去。”
洛萧的面色还是一片静谧,氤氲的眸色好似一潭秋水一般的安然,微微沉吟一瞬他才道,“此时此刻楚军的势力正好,大燕不会在此刻动南越。”
万俟宸的眸色深幽,大燕的探子冒充东齐假传了东齐临危的消息,洛萧着急之下这才赶了过来,此刻南越的基本防线算是暴露,他眸色一深,“既然兵力已经暴露,不如将主要兵力退守许城。”
许城在林城之后,洛萧看了看万俟宸,微微颔首。
室内只有三人,夏侯云曦看了看万俟宸,“进入大梁腹地战线就有些长了,是不是要把居庸关的兵马调用起来。”
万俟宸点头,“居庸关留下五万人马便可,另外东路军也可以动了。”
说着万俟宸便着手传令之事,洛萧并不是多言之人,夏侯云曦也静静的等着,一阵脚步声就这么落进了众人的耳中,萧玉楼一身玄色墨袍,头发高高的束起,眸色扫过厅中三人,直接看向了万俟宸,“大梁西面兵马有异动,似乎是在向这个方向汇集,说起来前前后后大梁的兵马损失了二十万之多,在西面,还有三十万兵马可以调动。”
万俟宸的眸光微眯,三十万人马若是倾巢而出的话对于现在的楚军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夏侯云曦听着心中也是一沉,不由得朝万俟宸看过去,万俟宸正在沉思。
“之前的作战计划萧玉楼已经与殿下商量过,却不知道殿下为何迟迟没有动静!”萧玉楼落坐在洛萧的对面,语声沉暗,眸光有几分咄咄逼人。
万俟宸眉心微蹙,夏侯云曦深吸一口气开了口,“公主殿下有何战法,不妨说来听听。”
萧玉楼看了夏侯云曦一眼,眼底有讽刺的光一闪而过,“西凉三十万精兵在西北边境守着,随时都可以凭殿下调遣,偏生,殿下好似对着三十万兵马并不十分感兴趣,现在大梁西面的兵力只要追加上来,那么接下来的几城只怕不是很好夺。”
说到此处萧玉楼便停下了话头,她们是盟友,难道她还会求着别人来消磨自己的士兵吗,夏侯云曦闻言淡淡一笑,“西凉和大梁比邻而居,西面只怕还要仰仗公主殿下。”
萧玉楼抬了抬眉头,“不知太子殿下何意?”
万俟宸眸光微黯,“大梁西边情况复杂,具体的作战之法只怕还要细细商议。”
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萧玉楼却知道现在的万俟宸已经是别无选择,她眼底闪着笃定的光,走出议事堂便送信去西凉让边境上的兵马做好准备。
无人之时,夏侯云曦看着万俟宸的面色有几分安抚的意思,“你不必顾及与我,现在当以大局为重。”
万俟宸看着夏侯云曦,并未说话。
大梁西边的兵马果然开始往东面调动,万俟宸不动声色,宋柯等人知道了却是有几分着急,全军等在昂州,楚地停在澜沧江上游的东路军开始向居庸关进发,而前次受了伤的宋涯则是和万俟玉一起带着五万骑兵五万步兵往昂州赶来。
“取梧州的话便是纵向深入,这样也好,否则阵线拉的太长。”
“从梧州至大燕似乎只有三天路程。”
“我们没必要现在招惹大燕,而且去蕲州的话能更快的拿下大梁以南,在这块地方我们步骑结合有优势。”
众人议论纷纷,万俟宸和夏侯云曦不说话,洛萧和萧玉楼也不言语,姬无垠则是不见了踪影。
众人相视一眼,所幸继续争论起来。
“先取蕲州。”
沉沉的四个字落定,万俟宸已经下了命令,眸光扫过众人,他略带几分深沉的道,“取了梧州势必还要北上,可是之后的罗洲、肃州三面不讨好,容易腹背受敌。”
梧州之后的罗洲、肃州紧邻大燕,距离寒原也不是很远,到时候大梁的兵马从西面来,而大燕若是再从背后给他们一刀,的确是腹背受敌。
既然定下了接下来的计划,那么众人的心也就定了,便要再次说到带兵的问题。
巨大的堪舆图上,秦允正指着其中一处说着话,“从昂州到蕲州城之间要走三天三夜的路程,这期间的地势并不好,骑兵很那发挥作用,我们大抵只能用少量的轻骑和步兵,衡水河,漯河,两条河都是要汇聚道龙江去的,再加上九阴山,徐云山,两座山的地势并不险要,可是我们需要从山谷之中过,很容易中敌人的埋伏,蕲州城应该有守军五万。”
秦允说完万俟宸接着道,“骑兵不能少,徐云山之后便是平原了,蕲州距离之后的离州不远,离州有大梁的骑兵营,若是她们有骑兵增援,我们就算攻破了蕲州也会受到掣肘,更别说她们还有可能用骑兵在半路堵截。”
秦允闻言轻咳两声,不免得有些讪讪然,夏侯云曦看的笑,万俟宸即便每次不动声色,也不会轻易的就会定下战法,但是那些有关于作战的天时地利人和他没有一样不清楚的,谁若是赶在他面前疏忽显然便是找死。
万俟宸果然眸色幽深的扫了秦允一眼,而后看向了在座诸人。
“全军休整两日,领兵之事稍后再做安排。”
众人闻言自然散去,万俟宸当然是要等万俟玉和宋涯来了之后才会安排接下来的战事,第二日午间,浩浩荡荡的十万大军入城,跟着万俟玉和宋涯一起来的还有楚衣。
楚衣彼时被她留在了居庸关,不曾想这一次竟然跟着万俟玉一起来了,宋涯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一来就去向万俟宸请罪,万俟玉与她好久不见了,此刻看到她不由得面色大苦,“云曦,你都不知道这家伙多吓人,我们的骑兵被他几声嚎的腿都软了,我想着早点带到你面前来才好,这才马不停蹄的赶过来,这下可累死了!”
楚衣正哼哼哧哧的绕着夏侯云曦打转,夏侯云曦闻言笑开来,半年不见的万俟玉眉宇之间更现了几分沉稳之色,如玉的面庞之上经过这几日的日夜兼程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夏侯云曦叫来灵儿带着她去休息洗漱,万俟玉却是一点不着急,一个劲儿的追着她问是怎么从云宋跑到大梁来的。
夏侯云曦无奈笑,恰在此时万俟宸着慕言来叫她她才抛下万俟玉走了,小书房之外宋涯低着头站在那里,看到夏侯云曦来了恭敬的行了礼,楚衣一直黏在夏侯云曦脚边,看到宋涯竟然没什么大动作,进的屋子万俟宸面色倒还算好,夏侯云曦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怎么?”
万俟宸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笑道,“现在十万大军已经入城了,我跟你商量一下稍后的行兵计划。”
夏侯云曦挑眉,而后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万俟宸却有几分迟疑,“南越的兵马我打算让洛萧带回许城,第二军的十万骑兵我准备带走五万,剩下的五万暂且留守昂州,至于步兵,墨麟军擅长水站,衡水河和漯河虽然不比淮水东海,可是一旦梁军有所动作我们也要以防万一,我准备全部带走,凌南军步兵在这两战之中损失了一万人马,四万守护惠州和永州,现如今还有八万万人马,留两万守卫昂州,剩下的六万全部随我往蕲州方向走。”
凌南军现如今还有不到八万人,也就是说步兵有十四万,带这么多的人马定然不会只是为了取下蕲州一城,夏侯云曦明白她的打算。
她微微颔首。
万俟宸却握住了她的手,“你和秦允留在昂州,等蕲州定下再跟上。”
“什么?”
夏侯云曦眉头一抬,颇有几分不满意的样子瞪着他,万俟宸却是攥紧了她的手,“你这两日小日子来了,怎么能再奔波?”
夏侯云曦脸一红,不由得想起昨夜他还将手放在她小腹之上暖着,夏侯云曦有几分郁闷,别的好说,可是这队伍之中女孩子就那么两三个,她有些不方便是真的。
“从赶路到夺城,至多十天,你七天之后出发,到那个时候总能好。”
他眼底全是关切,夏侯云曦也知道自己到时候极有可能成为他的负累,不过十天,所幸也就点了点头,万俟宸面色一松,“简旭宁和君卓都很不错,吴威也很好,他们三个那里你最好交代一声,后日一早便出发。”
不能随军,夏侯云曦心中到底有几分闷闷的,可也是没有办法,不知道杨穆青和萧玉楼是怎么过来的?
暮色时分万俟宸再次将一众将领召集起来说出了自己的决定,秦允得知自己留在昂州面色不知道变了几变,夏侯云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秦允又知道夏侯云曦也被留下了瞬间恢复了精神,他深深的觉得自家主子将她留下来绝不只是守城这样简单,更重要的守城里的人,比起一座昂州,这人可是重要多了!
看着秦允变来变去的面色,夏侯云曦只觉得有趣。
夜色落下来的时候天色开始沉沉的暗了下来,大团大团的黑云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刚刚露出了一个角的月亮顿时被遮了住,夏侯云曦看着这天色只觉得有些不好,果然,没过都久天空之中就炸出一声又一声的闷雷来。
万俟宸只觉得怀中的人微微发着抖,不由得叹笑起来。
夏侯云曦却有些担心,“这天色这般不好,若是再下暴雨,那衡水河和漯河岂不是有发洪水的可能性?”
万俟宸摸摸她的脸,“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安心。”
而在同样黑沉沉的庭院之内,萧玉楼看着天空之中的黑云低低的对着身后坐在轮椅上的人说话,“万俟宸迟迟不动,到底是为何!我三番五次的示意,连作战计划都与他定下,他竟然还以计划需要商量来拖延,哼,大梁西面的三十万人马一上来,我倒是看他能拖延到几时!”
萧玉楼愤愤不平的声音落定,桓筝的面色却透着几分黑沉。
微微一叹,他还是开了口,“公主还是放弃心中所想吧,在楚地,你绝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桓筝的拳头收紧,明知道自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可是很多事情对于他来说能和不能已经很难界定,可是萧玉楼却完全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她豁然转身,眸光凌厉的看着桓筝,“哈,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奉上一个西凉竟然什么都换不到?你是为了夏侯云曦吧,真是好笑,她和万俟宸如胶似漆,权力身份地位,多么荣耀,可她又给了你什么,我是答应过你不要那后位,可是并不代表我就应该将西凉免费的送出去!”
桓筝微微皱眉,萧玉楼看的一清二楚,她眸色微微一暗,唇角的冷笑也变得牵强,忽然,她语气一变,“你是玉麒麟,这个样子守在这里,你到底想怎么样?”
桓筝低下头去,良久才低声道,“能知道她的存在便是极好。”
萧玉楼等了半晌却是得了这么一句话,她眼底瞬时爆出凌天的火光来,眼底有什么渐渐散去,她笑望着他,“你可知道,我十三岁断发,一身戎装上沙场,这么多年来让西凉屹立不倒是为何,权臣当道,佞臣二心,为了达到目的我什么都可以做,谁敢来烂我的路,结局就只有一个,我可以做退让,但是并不意味着别人可以得寸进尺!”
噼里啪啦的语声落下来的时候萧玉楼拂衣而去,桓筝眉心微蹙的垂下眸子,窗棂处有细细密密的雨丝落进来,一点点的飘到了他的身上。
“公子,您该休息了。”
绿桑走过来的时候桓筝回神,他微微的点了点头绿桑推着他反身进了内室。
居庸关之内,夏侯非白一身湖蓝色的直缀站在城头之上看着那黑沉沉的天,苏璃站在他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底颇有几分瑟缩,“那云黑的好可怕。”
夏侯非白眸光沉暗一片,“那是昂州城的方向。”
苏璃眸光一转,“姐姐就在那里?”
夏侯非白无声的点了点头,苏璃看着夏侯非白沉暗的面色心中生出两分不祥的预感,“先生,可是那里不好?”
夏侯云曦并没有立时回答,看着那天空之中的黑云变化,又看了看极北之地几颗星耀闪耀着暗红色的光泽,他的眸色变得有几分凌厉起来。
“先生——”
苏璃害怕的看着夏侯非白,夏侯非白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极为精巧的小型物件出来,那是一个小巧青铜小鼎,四个角俱是不知名的神兽模样,夏侯非白不知按下了其中什么开关,只见那小鼎转了起来,夏侯非白的眸光愈发沉凝,苏璃眸光晶亮的看着那小物件,过了许久,转动的小鼎缓缓地停了下来,苏璃并没有看出原本的四个神兽头已经换了方向,可他看着夏侯非白凝重的面色只觉得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沉肃。
滂沱的大雨下到了半夜便停了,清晨起来的时候外面的天气竟然又晴了,夏侯云曦只觉得这天气实在奇怪,心中却是松了一口气。
刚走出几步就看到姬无垠的身影,要说到了昂州之后他就很少出来,听说消息来往及其频繁,想到之前收到了的云宋内乱又起的消息,夏侯云曦不免得有几分留心。
“姐姐!我们去看杜鹃花!”
夏侯云曦眉头微抬,只见姬无垠今日里穿了一身紫色的长襟广袖大袍,那胸前红艳艳的绣着的不就是杜鹃花,她撇撇嘴,“宋皇何不看自己的衣裳就好了。”
姬无垠畏惧跟在夏侯云曦身边的楚衣,离得夏侯云曦十步之远苦了脸,“姐姐你就陪我去吧,眼看着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只怕是不久了,你若是在不陪陪我,不知道啥时候我才能向现在这样。”
夏侯云曦面不改色的看过去,“宋皇终于要回去了?”
姬无垠恨恨的叹了口气,“陆灿那老家伙竟然自己跑到淮南想去集结旧部,偏生那些旧部竟然又被他说动了,现在陆灿在淮南自封为淮南王,还准备揭竿起义来讨伐摄政王专权乱国,此等狼子野心不知悔改之人,难道我会看着他胡闹不成!”
这才是正常的想法,夏侯云曦心中唏嘘,面色却是淡淡的,姬无垠说完眸色又是一变,楚楚可怜的样子,“所以姐姐,我打算再待上四五日就回去了,你怎么也要赏个脸吧。”
夏侯云曦犹豫,姬无垠兀自上前,“就在这府衙之后的后山上,出了后门骑马上山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你闻到了吗,有杜鹃花的味道!”
夏侯云曦自然知道这府衙之后有一座后山,可是——
“去看看也好。”
夏侯云曦听着这声音转身,万俟宸和万俟玉正并肩而来,万俟玉似乎也有些意外万俟宸回答应,可他眼底也露出几分兴奋来。
要说杜鹃花和兰花牡丹花想必自然入不了这二位的眼,可是眼下战火纷飞的,在这紧张的局势之下看花重要的是心情,那花是什么花也就不要紧了。
既然万俟宸都点头了,夏侯云曦哪有不愿意去的。
姬无垠的眸光从众人面上扫过,当即便知道自己这想法是成了,眸光一转又看到了萧玉楼和宋柯、吴亚、宋涯几人的身影,几位将军自是和万俟宸定了战法随着万俟宸、万俟玉一起出来的,萧玉楼过来却是准备和万俟宸谈谈西凉的用兵。
姬无垠看过去,他好似一点架子也没有的招呼众人去看花,几人本来面色一变,夏侯云曦却是觉得去看看也没什么,当下便看了万俟宸一眼,万俟宸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襟,一边的万俟玉当即笑着让几人一起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那府衙的后门,看着早已准备好的马儿万俟宸却是自顾自的一把将夏侯云曦拉上了自己的马,楚地的几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不看,倒是东齐的几人有些意外的看了二人的背影良久。
“难受吗?”
夏侯云曦红着脸摇了摇头,他们的马鞍是这些马之中最为舒服的,她并不觉得难受,山路是砂石路,虽然下了雨却不泥泞,越往上走山风越是清凉,适才姬无垠说的时候夏侯云曦肯定她没有闻到那什么花香,可是此时此刻,那香而不腻的味道倒真正让她觉得身心舒爽。
“凉州城也有杜鹃花。”
夏侯云曦“哦”一声,“就在你带我去的那座山上吗?”
万俟宸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夏侯云曦“嗯”一声,不由得想起当日他待她上山看日出的夜晚,一幕一幕的近在眼前,可是彼时他们还是定下了三月契约的主君和谋士呢,果然是世事难料,那个时候她哪能想到会有今日这般景象。
虽然山道并不湿滑,可是就在已经能看到远远一抹红霞锦绣的时候二人乘坐的马儿忽然脚下一崴,夏侯云曦惊呼一声,万俟宸一把拉住缰绳才将马儿定了住,夏侯云曦即便镇定如斯此刻也呼出一口气,“吓死人——”
一边跟着的楚衣似乎差距到了马儿让主人受了惊,哼哧的出着粗气表达这不满,眼看着马儿更为不安了,夏侯云曦冷嗤了一声楚衣才聋拉着脑袋安静下来。
万俟宸揽进了夏侯云曦的腰,分明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他却觉得心中忽然变得忐忑起来,高高悬着怎么都落不到地上,直到那灿若朝霞的花海出现在眼前,听到夏侯云曦带着赞叹的轻呼他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大朵大朵的花骨朵儿盛开在这算不上葱茏的山坳之中,四周的草木并不茂盛,好似这山间灵气因为要孕育这杜鹃花而用尽了,夏侯云曦举目看去,只觉得那层层叠叠的缤纷之色在这绯色天成的大自然之中盛放,姹紫嫣红的模样竟一点不输给那皇家花圃。
“啧啧,虽然比不得云宋繁花似锦,可是在这边境小城有这么一处也算是极不错的了!”
姬无垠大大的一叹,好似荒漠之上开出了南国之花,饶是在场的几人都是扬刀立马的铁血汉子也颇有几分唏嘘来,萧玉楼面色淡淡的,眸光却不时的从万俟宸的身上掠过。
昂州城人此前似乎也将此处当做一处胜景,只见这满山的杜鹃花都被矮小的篱笆的护在了这山坳之中,花丛之中有青石板铺就的小道,宽度可两马并行,几人不必下马的进了花丛,一步一抬手都能沾上那浓浓的花香。
姬无垠显得有几分兴奋,早在居庸关之时他就说要来昂州看杜鹃,现在心愿得成自然也不算白走了这一回,其他人开始开保持着几分持重模样,可到底都是见过风花雪月的年轻人,又都有意将战争的血腥肃杀气氛淡去,不多时便谈笑风生起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这样的心情赏花。”
夏侯云曦轻声一叹,万俟宸的眸色便是微微一暗,夏侯云曦只觉得自己失言,不由得握了他的手,万俟宸回握回去,“不会太晚。”
姬无垠远远地便骑兵向着两人靠了过来,“姐姐这一次要留在昂州?”
夏侯云曦点头,姬无垠自顾自的点头,“也是,长途跋涉的。”
夏侯云曦这才转头对万俟宸开口,“宋皇准备回云宋了。”
万俟宸不动声色的看向姬无垠,姬无垠面上惶惶之色一闪而过,“说起来惭愧,云宋内乱频出,我也该回去了。”
万俟宸少见姬无垠如此颜色,当即笑起来,“可惜我的东路军已经出发向居庸关而来,否则宋皇若是需要助力,楚地还可帮上一帮。”
姬无垠叹然的摇头,“太子帮云宋打跑了大梁便是帮,说起来此次没有楚地,云宋又爆发内乱,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万俟宸淡笑不语,此刻一直跟在二人马前的楚衣再次哼哧哼哧的躁动起来,姬无垠连忙打马退后一步,夏侯云曦苦笑着叫楚衣的名字,楚衣却不动,反而毛发更加倒竖的低吼起来,到底是雪原之狼,周围几人的坐骑都不大不小的有了异常,夏侯云曦正要下马安抚楚衣,万俟宸却按紧了她的腰身。
“慢着。”
万俟宸眸光微眯着看向了四周翠油油的灌木丛,夏侯云曦现如今已有内功在身,便也动用起甚是往远方探去,随即,她的眸光也暗了下来,周遭的众人都发觉到了异样,在楚衣一声大过一声得的啸叫之中缓缓地靠拢。
有什么在向他们靠近,簌簌声有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力量,且数量极大。
夏侯云曦回望了万俟宸一眼,万俟宸握紧了她的手,眼风却扫了一眼同样眸色凝重的姬无垠,不多时,从那偶尔裸露出来的草皮上,夏侯云曦知道了所来之物。
蛇,一条条黑蛇正从山坡之下缓缓滑下来,吐着猩红的信子向他们靠近!
“这么多蛇!”
秦允一声惊呼,周遭众人的面色已经十分难看,万俟宸的眸光微眯,今日的看花之行是姬无垠提出来的,如果起初的片刻他对他曾有几分怀疑,可是此刻,看到那数量及其庞大的蛇群,他已经知道这绝不是他的手笔。
想到已经离去了的梁军,他的眉心皱的更深。
“后面也有,它们进了花丛!”
吴威一声提醒,夏侯云曦已经能看到那鲜艳的杜鹃花丛之中蠕动着的影子,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胸口闷闷的还有点反胃。
楚衣哼哧哧的就要上前,夏侯云曦赶忙一声厉喝吼住,即便是楚衣,一旦被缠上,那么多的数量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已经走到了花丛中央,在反身下山的路上也有那让人作呕的脏东西,夏侯云曦眼前忽然遮上了一只手,万俟宸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别看,我们下山。”
即便是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可也得将那路上的蛇处理了,那半立起来的蛇高高的吐着信子,看着他们一群人好似看到了猎物一般的滴着毒液,然而那蛇身上却沾着泥渍,且大小不一,却不像是训练有素专门放在这里害人的。
“主子,我来。”
秦允说着话,宋涯也跟了上来,二人拔剑就要上前,其余之人看到了也俱是抽出了随身武器,只有萧玉楼,淡淡的骑马站在众人中间,神色带着几分漠然。
似乎是察觉到了秦允之人的敌意,蛇群也簌簌的聚的更多,夏侯云曦听着那让她觉得难受的声音拉下了万俟宸的手,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样东西来。
秦允冷着眸色,正待上前将这些碍眼之物铲去,却听到夏侯云曦道,“焦蛇,性狠辣,善结群,一般会自动远离人群,可一旦被它盯上,便是不死不休。”
话音刚落,响起来一道脆生生的笛音!
这笛音秦允熟悉,不仅他熟悉,万俟玉也熟悉,二人同时豁然转身,果然,夏侯云曦唇边正横着一支短笛。
其他人正是浑身杀气,也有认出这焦蛇的,正觉得难缠,此刻忽然听到这一声笛音顿时觉得意外,看过去便看到夏侯云曦眸色沉凝带着几分煞意的吹着笛子,那清冽的笛音由低到高,慢慢的有渐入九霄之势,宋涯宋柯等人自是早就听说了夏侯云曦的本事,此刻亲眼见到眼底的神色还能压得住,而吴威几人却是第一次见,笛音越来越高,那本来聚在一起丝丝吐着信子的蛇群就越发的不安躁动,笛音越来越细,也越来越利,好似一道弦从人心上划拉过去,一不小心就能见血,众人听着只觉得微微不适,下一刻,蛇阵缓缓退散!
众人眼底都露出了几分不可置信,俱是以各种各样的眸光看了过来,万俟宸一直低着头看着夏侯云曦微微颤抖的肩膀,眼底的沉色也越来越重。
夏侯云曦如今有了功力在身自然没有往常那般艰难,只是这蛇群数量太多,她想将他们逼上深山里去自然需要耗费些气力,等所有的蛇群都没入了那灌木丛不见了踪影,夏侯云曦后背已经湿了一大块。
早春,还下过雨,山间的风微凉,众人都眸光大亮的看着夏侯云曦,夏侯云曦也不准备解释,萧玉楼的眼底不见亮色只有几分深思,万俟宸将自己的外袍裹住她的身子,马鞭挥下当先往山下而去,众人当即打马而去,只有姬无垠愣愣的站在当地停了一会儿才跟上。
到了府衙后院的时候老远的夏侯云曦便看到了桓筝的身影,她觉得有几分力竭,和万俟宸走在最前面,此刻看到桓筝站在这里不免得觉得诧异,可她还未走近桓筝已经迎了上来。
“可是遇到了什么野物?”
夏侯云曦笑开,“想不到这么远你都听到了,遇到了几条蛇,可能是下了雨不安分了。”
桓筝却皱眉,“你的笛声曲力重而急,绝对不是普通的几条蛇。”
夏侯云曦心知瞒不过他,便也照实道,“确实数量有点多,不过现在都好了,那蛇大抵是原本山上就有的,稍后交代一下守城的士兵再也不靠近那山便好。”
说到此还看到桓筝皱着眉头,夏侯云曦不由得转而问道,“话说我的曲子可有进步?”
桓筝这才面色一松,“曲力绵长有力,又不失凌厉,破其神,攻其心,已是上乘了,至于宫商角徵羽,这么多年你竟然还记得这样好。”
夏侯云曦唇角一弯,“你教的我自不敢忘。”
几位将军得了万俟宸的吩咐,已经离去准备封了那后山,唯有萧玉楼,姬无垠和万俟玉还在这里,两人说了几句话,桓筝也听得出来他用尽了力气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万俟玉随着万俟宸二人离开,萧玉楼则是跟着桓筝去了,又只有姬无垠一人,他眸光闪动,似惊似喜似难以置信的看着某一个方向,分明是紫色绣花的艳丽袍子,却是满身寥落的站了良久。
万俟宸非要给夏侯云曦运功调息之后才让她睡下休息一会儿,见夏侯云曦沉沉睡去,万俟宸看着她静静的睡颜那种心被悬空的感觉又冒了出来,他眉心皱紧,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过了。
暮色渐渐落下,居庸关的书房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正在屋子里对着一副地图研究的夏侯非白抬起头来,便看到苏璃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跑了进来,小脸上还带着几分气喘的红晕。
“先生先生,落地了!那珠子落地了!”
夏侯非白的眸色陡然大变,“第几课落地了?!”
先生交代的事情苏璃自然不敢轻慢,当即道,“第四颗!”
夏侯非白眸光骤然抽紧,转身龙凤飞舞的在桌案上写下一行字,也不和苏璃交代什么大踏步的走出了门去,“慕枫!”
慕枫应声出现,夏侯非白语声极快又沉重的将手中的信笺交给他,“快,送到你主子那里,要快!不能大意!”
慕枫见此便知肯定是有大事不好了,当下便转身而去,夏侯非白看着慕枫离去的身影微微的松了一口气,转身看到苏璃煞白的脸色知道是自己的紧张吓到她了,他唇角稍稍的勾起,拉了她的手往城楼上走,“没事没事。”
苏璃听在心里,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安抚,反而更加的担心起来了。
天色顷刻之间就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的室内“噼啪”一声亮起了灯火,坐在黑暗之中男人身形挺拔,面容刀削斧刻一般满是冷酷,一双眸子之中不见分毫的情绪,森森的让人觉得背脊发凉。
“皇上,是东齐公主带兵制敌,只等了两天万俟宸就出现了,第三天,南越的人就动了。”微微一顿,齐林又道,“南越来的速度很快,我们的探子还没找到他们的暗营。”
此话颇有深意,坐在上座的公孙墨唇线微微的一抿,低低问出来,“是谁?”
齐林微微一顿,面对男人的注视,他弓着身子并不敢抬头,“要么是南边,要么是西边。”
公孙墨闻言并不说话,眼底却显出了几分沉暗的幽光来。
夏侯云曦睡醒的时候万俟宸已经不见了人影,想到第二日他就要动身,她赶紧起来为他整理行装,他的东西向来有慕言早早的就打理好了,她不过是再行检查一番,等确定了毫无遗漏之后万俟宸还没回来,不由得便向着议事堂而去,议事堂之内无人,她又转向了小书房,果然,人在小书房。
内里灯火通明,正传来阵阵谈话声。
萧玉楼的语气带着克制的隐忍,却到底不曾多么的失礼,“也好,到了蕲州距离西凉也就更近了,那个时候再做打算不迟。”
“只待公主春日一雷。”
万俟宸的语气淡淡的,萧玉楼自知此刻不是继续谈条件的时候,当即起身告辞,万俟宸没有留,萧玉楼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夏侯云曦,看着夏侯云曦面上的安然之色,她目不斜视的走了出去。
小书房独立成院,但凡是万俟宸和夏侯云曦独处的时候,连慕言也是守得远远地,院子里静悄悄的,身后传来夏侯云曦亲切又安然的笑语,萧玉楼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就快了几分,可她刚走到这小书房的院门口之时却听到了一声翅膀扇动的声音,西凉多的是这样的东西,她如何听不出来什么。
院门口的左侧甬道之处有一扇小门,直通往万俟宸和夏侯云曦所住主院的后罩房的小花园,夜色之下周遭无人,萧玉楼衣袍一掀的走了过去,院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直黑色的信鹰正停在开着的窗棂之上,安静的等着主人的到来。
萧玉楼眼利的看到了那信鹰腿上的小小信筒,她眼底闪过两分微光,将手指往唇间一放,下一刻便有几声低低的口哨声响了起来,信鹰瞬间看向了她,萧玉楼手一抬,那信鹰似乎迟疑了一瞬,随后又挥动着翅膀落在了她的手臂之上。
萧玉楼将那信筒解下,取走其中的纸条,手臂一抬,那信鹰的身影一跃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展开那纸条,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力透纸背的映在上面,萧玉楼的眸色猛的抽紧,她站在原地怔愣片刻,下一瞬脚步下意识的向着桓筝所住的院子走去。
走到门口她迟疑了,看着院子里窗棂上昏黄的灯火和那窗棂之上的身影,真正是像极了西凉王宫里那个江南山水的芷兰殿,她站了良久,眼底的光芒闪动挣扎,终究是妥协了一般的走了进去。
绿桑刚给桓筝换了药,看到萧玉楼的出现她并不诧异。
萧玉楼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等着绿桑离开之后才说话,此刻的她好像有几分急切,大步走到他面前,对上他的眸子就开了口。
“你要为我做的第三件事——”
桓筝意外的眉头一抬,他本想着那该是一件大事,会在生死决断之时才要他做,萧玉楼眼底闪出一丝讽刺又凄苍的笑意,眼睑一低又很快敛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已恢复常色,她不容置疑得道,“明日,随我去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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