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街隐厨—第113章—草头蚌肉
“繁花瑾，九重宇，暮环天……”
指轻轻抚动琴弦，荡出一个个音符，淡雅似若仙尘的乐章在口中慢慢吟来。一曲毕，狄梓萱将发丝撩起，拨到了耳后。
花魁姐姐狄梓萱的曲子，没有那位晴洛梦那样子的天赋与震撼，却如同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岭之花，勾动了男人的本能。
喝彩，以及调笑，她都轻松应付，却只是将目光投向那个自顾自喝酒的少女，她一身男装打扮，看上去形单影只，格格不入，但狄梓萱在台上，自然看得到她灼灼的目光。即使是现在，狄梓萱也知道，她正轻轻微笑。
虽不为她，但是若是她喜欢，那自是欣喜。狄梓萱慢慢喝下递过来的酒，摸了摸那人的脸颊，看他像是被电了一样猛然抽搐，露出那种痴迷的眼神。心中生出些许自怜。
却就是这样子的样子，才是最惹人怜爱。
恰此时，却突然响起了一个杂音。“哎呀呀，这不是狄大小姐……啊，不对，现在是狄花魁了呀。”
狄梓萱看了过去，那个说话的少女一袭栀子黄的广袖裙装，看上去还有着少女的明媚，但是发髻却是妇人的打扮。几件首饰并不多，但却很精致，也很贵气。
是个年轻贵妇。
狄梓萱施礼后问道“这位夫人是……”她微微笑着，心底却皱起了眉头。她应该是不认识她的，莫不是……
“狄大小姐当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连我都忘了，家父当年，忝为礼部尚书。”那少女呵呵笑道。“说来也是，这么多年了，见的人多了，自然是不认得我了。”
“是啊，我这些年，睡了很多男人。”狄梓萱直接说道。“不过，我不记得秦尚书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不知道养在哪位夫人名下？”
“狄大小姐怎么这么说话，那也太难听了。”那位秦夫人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却还要做出一副惊讶而关切的神情。“我一直相信，狄大小姐虽在风尘，却总能出淤泥而不染的。”
“那么这位夫人又是来做什么呢？难道说……”狄梓萱捂住了嘴巴，惊惊讶讶地看着她。
“当然不是，只是偶然路过，听到了狄大小姐的名字，就想着，怎么也要来看看，毕竟，总也是姐妹一场，现在嘛……”她高高在上地说道。“狄大小姐虽然沦落风尘，但是看到你还好，我就安心了。”
“莫夫人，我想，你和狄狄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要特地跑到花楼里面来关心一下的地步的吧。”虚琰帝国的大将军，掌权帝王境高手，也是之前的那位男装少女，洛七成走了过来，皱眉道。
“妾身见过洛将军，洛将军还是一样。但是这里总是花楼，洛将军还是洁身自好一些的好。”那位嫁了个姓莫的男子的娘家秦姓夫人忧心地说道。
洛七成已经捏住了那个女子的下巴，“既然这里是花楼，那你……”
“我是来找人的。”她猛地甩开洛七成的手，就算洛七成貌美英姿，这样子被羞辱她还是不快的。她是来羞辱那个可恨的狄梓萱的。
“找人……啊，难道说是你家那位三天在外面住两天，有了……嗯，是七房吧，还是九房小妾的莫大人吗？”洛七成掰着手指头，笑道。
狄梓萱摇了摇头，“我没见过，毕竟，这样子的男人，帖子我都是不看的。”
连花女都看不上的男人，现在是你丈夫哟。
周围已经传来了隐隐的笑声。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个女子就处于下风。她若是直接一巴掌扇上去，骂狄梓萱不知羞耻，或许还能有那么些胜算。
但她却想着拿那些阴龊龊的话来给狄梓萱难堪，但狄梓萱这么多年，什么难堪没有吃过。
那个女子正要发作，洛七成就已经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她脸色一变，抬着下巴，“既然狄姑娘如此还好，那我也就不打扰了。”说话，她就快步离开了这里。
“过去的旧友，作为姐妹，能够来关心我这个花魁，我还是很开心的。”狄梓萱举起酒杯，呵呵一笑道。
一旁的黑暗里，举杯共饮的某一个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能够短时间内找出这么一个废物，他也很厉害了吧。想着，虽然还是不快的他慢慢喝了一杯酒，看似漫不经心地看着狄梓萱，思索着什么。
……
“你跟她说什么了？她这么怕。”狄梓萱有些戏谑地问道。
“我只是问她，就算我把她卖进青楼，她那位莫大人也不会放一个屁，她信还是不信。”洛七成毫不在意地说道。然后怯怯地看了看狄梓萱，她好像刚才说了不好的话。
狄梓萱噗呲一笑，“我不在意的。只是青楼罢了。我又为何要自觉低人一等。这只是一份工作罢了。在我们那个国家，该羞耻的是那些连让人吃饱饭都做不到，只能卖儿卖女的昏才；而这里嘛，那些人连自己的欲望都制不住，还又有什么资格来瞧不起我呢？”
“说的也是。”洛七成闷闷地回了一句。
“欸。”狄梓萱姐姐轻叹了一声，“我只觉得那位秦家七小姐有点可怜。只能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男人的宠爱上，还自以为高人一等，实际上又和我有什么区别。总要分出个高下，却不知道这世上从没有什么贵贱。”
“那是上一个时代，另一个世界的刻痕，也是一个存在。”洛七成慢慢悠悠地说道。
“好了，别去烦心这些事了。我带你去小九妹妹那里吃些什么吧。”狄梓萱露出曾有过的微笑，说道。或许是见了旧人，回忆曾经的她就不由有了过去的影子。
“那位厨娘的手艺……”洛七成默默，小心翼翼地咽下一口津液，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我很期待。”
……
面对着眼前的东西，很多厨师都会束手无策。
紧紧合在一起的两个钙质的硬壳，又要如何才能从其中将肉取出来呢？
只能拿菜刀削去一点壳，然后从那个缝中将刀插进去……不过小九从大厨房的主厨陆佳瑶姐姐那里借来了开蚌刀。
没错，眼前的食材，就是河蚌。一种大型的贝类，由两片钙质硬壳包裹住一块软肉的水滴形生物。
开蚌刀只比美工刀厚一点，但是开刃的地方还要更薄，细长的弯钩，像是一把弯刀。刃却开在了刀背上。
薄薄的刃可以毫不费力地进去那条缝，就算是夹得紧紧的蚌也阻止不了这种为了伤害她而打造的武器。
要小心蚌肉，一下划下，只割裂那块闭合肌。刀子撬一下，蚌就开了，一包说不上干净不干净的水流了出来。
刀子将蚌肉刮下来，小九的技艺极好，连那块闭合肌，蚌丁都完完整整。
放到盆里。十几个蚌，很快就都处理好了。
接下去，撕去那块最脏的东西。沙囊和内脏。
只留下蚌肉的中心和一些蚌羽，那些如羽织飘带一样的蚌肉，是最嫩、最好吃的。
蚌肉和大排一样，是需要敲的，但是不能拿小锤子，因为蚌肉的敲需要将蚌肉的纤维敲断。最好的，就是刀背。
只用敲红色的、暗红色的、橘红色的、橘黄色的，那一块整块的蚌肉，蚌的软身是不需要敲的。敲的这一块就是贝的贝舌，在蚌身上，就是蚌足。贝也是贝足吧。
叫法不一样，或许是贝舌有一个西施舌的美名，所以这一块足肉却被叫作舌肉。
敲好了，就要焯一次水。没什么说的，葱姜料酒，焯水的标配。蚌肉多杂质，撇浮沫要更仔细一些。
贝肉取出来，洗干净。
就要煮了。
这个……一个，一个半小时。其实两个小时也没差。那样子就可以直接上桌了。小九今天要做草头烧河蚌，所以来一个半小时。
蚌肉的鲜怎么说呢，是不同于贝汤的鲜，有着其独特的味道，这种味道有点沙砾感。不是吃到口中的那种粗糙，而是嗅着味道，有一股沙砾的味道。
但是却是鲜的，这就很神奇了。或许石头拿高汤煮一下也可以吃？
煮得七成烂，不是七成熟的蚌肉切细条。
就可以烩了。
下锅，爆香辣椒、葱姜。蒜就算了，上一次做蒜菜姐姐嘴巴里味道两天没散，小九被花歧老板娘狠狠骂了一顿。
一勺河蚌原汤，一勺高汤，河蚌丢进去煮。煮到软，调一下味，基础是盐，酱油、蚝油这些提鲜的没有可以不加。小九这边不缺，就稍微调了个鲜口。其实河蚌本身就是极鲜的。
草头直接进去，一软乎，就好了。
外间，此时见习、侍女们正与狄梓萱姐姐带来的那位洛小哥打得火热，对于这样子的帅哥，谁都没有抵抗力的嘛。而且洛小哥的阴柔美，却又不失阳刚，反而像是一种完美的调剂。
盛出金黄灿灿的河蚌草头，小九一盘盘分好，留着的，是她的和狄梓萱姐姐的。
……
看着面前的草头河蚌，狄梓萱轻轻嘟起了嘴。那种金黄中透出一抹春意般的绿色，确实很美，但是谁叫她心情不好呢。
“抱歉，萱萱，她们太热情了。”洛七成擦着脸上不知什么时候，其实她记得，但还是不记得好的唇印，感受着那已经远去的香风，难得有些羞涩。
虽然她也经常和女孩子亲近，但是以前的她是冷面冰山贵公子，现在是狄梓萱的亲密男友，身份不同了，那些女孩子的亲切程度完全不一样。
狄梓萱噗呲一声，“好了，吃吧。”
说话，她夹起一片河蚌肉。喂进了嘴里。汤汁是鲜的，而且是一种很极致的鲜，虽然还不到佛跳墙那种地步，但这种鲜，足以和任何一道单一材料的汤菜比拼一下。
尤其是其中的一缕清甜，应该是那碧绿的菜蔬的味道，原本荤腻腻的汤立时多了一份清爽。有着更多元，被压抑、却更加调和而复杂的滋味。
咬下蚌肉的时候，因为狄梓萱的这一块是带着蚌足的，一时有些韧，但是那种韧，不是嚼不动，而只是和那软乎乎的蚌肉行成了对比。不一样的口感，却是一样的透出了蚌肉的鲜。
蚌足较为寡淡，却正好渗入了汤的滋味，而蚌肚肉软乎，内里的黄有着清冽而绵软如沙的颗粒感。却不会像沙子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咽下口中的一块蚌肉，狄梓萱夹起一些草头，嫩得似乎筷子多用点力气就会糊掉一样。
塞进嘴里，那不是被切碎，而是就那么软软的、糯糯的，像是团子一样化开了。伴随着那种糯感的回味，嘴巴里清糯甘甜的香。
喝一口汤，扒一口饭。
那种鲜美，只剩下满足。
“萱姐姐，河蚌和草头一起吃更好吃哦。”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也在对着自己那一份进攻的小九呵呵笑道。或许是有狄梓萱同桌的缘故，她今天克制了一点，没有给自己留下多多的量。要是一个人吃得比两个人都多，小九的少女心会受伤的呀。
狄梓萱听到了小九的话，夹起一块蚌肉，却还带起了一大蓬草头。没法像小九那样一口塞进嘴里，狄梓萱咬下一半，然后就迫不及待将剩下的也塞进了嘴里。她的嘴巴还是很行的。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蚌肉是软的，却是那种弹弹的软。而草头的软，则是像糯米点心或是麻薯一样的软。两种不一样的软在嘴巴里触动着嘴巴里的软肉，不一样的刺激同时进了脑海。
那是一种很舒服的、奇特的感受。而每一次咀嚼，从蚌肉中，从草头中渗出来的鲜汤，更因为两样主料都在口中，而没有了一方味道更重的情况。
反而平和地交融在了一起，却更加猛烈地撞击口腔，在舌尖上，刻下了名为好吃的印痕。
咽下。
那种味道，却勾起了心中的欲望，再也无法满足，只能快快夹着菜，不时扒一口饭冲淡嘴里的味道。
呼～～好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