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超狂笑之后已经陷入了苍白的沉默。
他只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震颤。
“老东西,你真是给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人体炼金呢?”秦尚远看着面前正变得越发虚弱的老人,默然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夏素月苦笑着摇头。
“你认识李露凡……她就是我的第一个作品。”
“那个大明星是你的人体炼金产物?”秦尚远睁大了眼睛。
“是失败品……”夏素月缓缓说,“原本只应该是肉躯空壳的她,自生了残缺的灵魂。”
“残缺的……灵魂?”秦尚远不理解。
“可能是智力缺陷。”背后的圣女忽然很认真地说,“我见过李露凡不少次,对谁都十分骄纵,给我的感觉,很像智力低下的小型犬。”
“我感觉你不像是会说白烂话的人……”秦尚远很诚恳地对圣女说,“但你真的很像在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她说的没错……”夏素月笑笑,“灵魂残缺的表现之一,就是智力缺陷。
李露凡离开了我根本无法生存,对世界的认知停在了十岁的年纪,而她从小又向往万众瞩目的人生……
于是我就索性将她捧成了明星,从那时候起,这位全球炙手可热的明星也就成了我伪装的一部分。”
“那东京演唱会那次……”秦尚远回想起上一次见李露凡的情景。
“路西法要将那些听众的灵魂都作为祭品,我也只能将计就计,让李露凡去收集他们的灵魂。”夏素月说,“如果最后收集真的完成,这些灵魂也不会被当做魔胎的血料。”
他说着说着便沙哑地笑了。
“但你出现了,你和东京辖区的拘束官联手解决了那件事,”夏素月缓缓说,“我自然也就不用多此一举了……比起有机会轮回,自然是在当下活着最幸福。”
秦尚远嘴角无声抽动了几下。
那就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夏素月利用李露凡亲手策划了那场伪装成演唱会的万人祭,还愿意给自己门票,让自己进去捣乱。
秦尚远那时候觉得矛盾。
可现在,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夏素月在兜底,而秦尚远是在救急。
“你找我要门票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要进去砸场子了。”夏素月笑得很开心,“那场火烧得很漂亮,尚远啊……老师说得对,你真的没让我失望。”
现在的他已经很衰老很衰老了。
身体因为夸张的缩水而蜷了起来,像是被煮透的虾仁。
已经成为逆位骑士的秦尚远,凝聚心流就能够看到,夏素月的灵魂已经淡得几乎要消失了。
像是风中残烛。
夏素月已经掉光牙的嘴巴动了动,颤抖着从身上摸出一把古旧的钥匙,又摸索着放到了秦尚远的手心里。
“这是什么?”秦尚远愣愣地接过那柄钥匙。
“这20年来……我收留的那些祭品的灵魂。”夏素月苍浊的灰瞳看向秦尚远,“放在舒窈山庄……”
“一共……八百九十五万四千七百人……五百面魂幡……”
夏素月说着,声音却颤抖得越发厉害。
这个老人忽然哭了。
“可是不够……还远远不够!比起路西法和安帕害死的人,还远远不够啊!”
他撕心裂肺地痛哭着,枯枝一般的手攥成了鸡爪,已经萎缩的眼睛里流出浑浊的泪水。
在冰海的怒涛声里,一声又一声地责备自己的无能。
秦尚远顿时红了眼眶。
在旁边沉默的夏超擦去眼泪,一把抓住了这个老人的手。
“够了!”夏超低吼,“老东西!我说够了……”
“小超……”
夏素月忽然愣住了,那双浑浊得早已看不见的眼睛,随着他皱缩的脸抬了起来。
他早就看不见了。
“是你么?小超……”
“是我。”夏超泪水如注却没有哭声,将老去的夏素月抱在怀里,“是我……”
“小超……”夏素月伸出弯曲变形的手,摩挲着儿子的脸,“对不起啊小超……爸爸对不起你们兄妹……”
“别说了。”夏超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秦尚远,我爸他……”
“灵魂的磨灭是不可逆的。”
秦尚远跪下身来,端详仍旧在不断老去的夏素月。
这种衰老程度,只会在120岁以上的老人身上见到,一般人在器官衰老到这种程度前早就死了。
而夏素月,他是凭自己的意志,支撑到现在的!
直到亲眼见证秦尚远彻底斩杀成为神只的全知恶魔,他才放任自己的灵魂不断萎缩,坦坦荡荡地走向死亡。
“要是……能再见见蔷柔就好了。”夏素月喃喃着,“那姑娘,一定在怨我吧。”
是啊,夏蔷柔怎么会知道呢?
父亲一生的疏远和冷漠,其实是为了拯救她这个女儿既定的命运。
可夏超什么都做不到。
只能在最后的时刻,守在他恨了一辈子的父亲身边。
“尚远,你过来。”夏素月低声说。
秦尚远心中一动,凑了过去。
夏素月伏在他耳边,以极低的声音说:“玉山门内……是域外魔,断不能贸然打开。寒星说得没错……所有人都被骗了。”
秦尚远颤了颤。
域外魔……又是域外魔。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两家传承的家训中,会把玉山当做救命的绳索?在几千年的时间里不断地尝试去寻找、开启?
是被骗了么?
又是怎么被骗的?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许多疑问,但这是你的责任,”夏素月低声说,“我的交接棒,放到你手里了……关于匍匐死梦......去总局,问江柔。”
“江柔......你认识她?”秦尚远眼角抽了抽。
去到总局之后,济美用江柔这个假身份,短短半年时间就坐上了情报局局长的位置。
其中疑点和不合理之处实在太多,但此刻,一切仿佛又明晰了起来。
然而夏素月只是笑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秦尚远深吸了口气,沉默着点点头。
“父亲也对我很失望……真是失败的人生啊。”
夏素月缓了缓,苦涩地低语道。
“秦尚远,我真的觉得是我赢了……可我再也听不到他向我认输了。”
秦尚远怔住了。
他回想起夏守对自己说的一词一句。
犹豫着开口。
“老头说,他有些后悔。”
“……”
夏素月顿了片刻,疑惑地看向秦尚远。
“他后悔掌权太久,也后悔年轻时候给我们许下的婚事。”秦尚远说,“夏素月,是你赢了。”
“……”
秦尚远舔了舔干涸的嘴唇。
“老头还说,你很像他。”
夏素月萎缩蜷曲的身体,忽然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他早已经不太灵清的耳朵,似乎听到自己那颗苍老的心脏悄悄发出了一声破碎的轻响。
过去仿佛汹涌潮水一般向他袭来。
斑驳的记忆飞速倒带,洗去了他身躯上的苍老和困顿。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1969年。
变回了那个执拗地等在门前,要给妹妹惊喜的哥哥。
“父亲不在,长兄如父,我必须见见她。”
名叫夏素月的孩子脸上挂着明亮开朗的微笑。
鼓鼓囊囊的书包里,是他拆了自己心爱的玩具,给妹妹缝好的生日礼物。
他这坎坷的一生,从此刻开始,也在此刻结束。
“说了一辈子谎……现在……终于不用再撒谎了。”
夏素月低哑自嘲着喃喃。
“妈妈、妹妹、舒窈......我好想你们。”
夏超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仰头闭上了流泪的双眼。
秦尚远和圣女默默半跪下来。
深深低着头,以示对这位老人崇高的敬意。
那抹灵魂的气息正在越发黯淡缥缈。
秦尚远明白,时间快到了。
“夏素月。”
秦尚远红着眼开口。
“前路曲折,祝你……武运昌隆。”
老人低哑地轻笑了一下。
“武运昌隆......”
“我也有资格……用这个词么……”
寂静。
冰海的寒风里,这位独臂的老人彻底垂下了头颅。
秦尚远眼中,却是许多年前的那个孩子终于牵住了妹妹的手,朝天际闪耀的星环走去。
曾经他如此苍老,
如今却风华正茂。
华夏夏氏,夏素月。
阵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