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哭什么!”
“山东快书有什么好听的。”
“瞧我的,听我这一段!”
李宝玉突然挣脱两女手心,身姿灵动的横移在了她们的面前。
他撩起衣衫摆动衣袖,手指轻捻,摆出了一个极为惊艳的云手亮相。
身如花旦,眼如画。
这一幕不仅让春花和小桃都看愣了神,就连街边路人都忍不住喝起了彩。
作为四九城人,别的可以不了解,但唯独在京剧上,从老到小都有着其独特的鉴赏能力。
别说眼前这小娃子长的俊俏,就是这男扮女相的窈窕身段,没多年功夫可来不了。
“好彩!”
“那小爷,来一段如何!”
“爷们给你打板!”
这时,路边一位身着短衫的车夫满面红光的对着李宝玉叫起好来。
作为资深戏迷,李宝玉这扬袖转身的派头架势,瞬间勾起了他的戏瘾。
车夫不禁手痒难耐。
他当即拿出平时护身用的小木棒,敲着车架为李宝玉打起了节奏。
“得隆咚隆得哩......”
“隆德哩个隆......”
伴随着李宝玉脚步轻转,这敲击声宛如被点燃升起的烟花,炸裂出来绚烂的一幕。
“军爷做事理太差~”
“不该调戏我们好人家。”
不得不说,李宝玉多年勾栏听曲的经验没有白白浪费。
嗓音清脆悠扬,动作恰到好处,仅仅一两句便已让周围路人神采兴奋的鼓起掌来。
车夫手中木棒敲的更是起劲。
春花和小桃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李宝玉惊艳的表演好似一道耀眼的阳光,让她们的注意力从阴霾处拉开。
红红的眼眶里满是羡慕与喜悦。
“好人家,歹人家~”
“不该斜插海棠花。”
“扭扭捏,多俊雅。”
“风流就在这朵海棠花。”
“海棠花来海棠花。”
“到被军爷取笑咱。”
“好彩!”
“唱的好!”
“这小子绝了!”
然而,就在街边众人接连喝彩之际,李宝玉的神色竟骤然一变,眉眼间的害怕委屈瞬间变得凶狠凌厉。
尖锐的嗓音如同磨利的钢刀,花旦的婉约猛然转为武生的豪放。
“我把爷头嘚儿~啪砍地下。”
“从今后无人敢戏,海棠花!”
最后这一嗓,好似那斑斓猛虎踏碎牢笼,假借李宝玉的喉咙对着四周恶声咆哮。
这杀气腾腾的怒吼,使得四周路人的心脏为之一紧。
直到车夫手中木棒吧嗒一声掉落在地,众人这才神色怪异的鼓起了掌。
只是这掌声稀稀拉拉,远没有之前热闹。
车夫亦是一脸纠结,犹如吃了一口巧克力味儿的屎,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后面两句应该是:
“我这里将花嘚儿~啪扔地下。”
“从今后不戴这朵海棠花。”
原本是表达女儿家委屈与无奈的唱词却被李宝玉改的杀气腾腾。
如同女儿家将衣服一撕,瞬间变成了豹头环眼的赤膊大汉,于哇呀呀的怒吼中将调戏者枭首于脚下。
这戏就特么离谱......
周围路人亦是如此感受,礼貌矜持的鼓掌声刚一落下,便神色郁郁的离开了原地。
车夫将草帽扣在脸上,挡住了自己越来越黑的脸色,不想再看李宝玉一眼。
“噗嗤......”
春花和小桃捂着嘴偷笑了起来,嗔怪的瞪了一眼洋洋得意的李宝玉。
“胡来。”
“哪有你这么唱戏的。”
“都把人气跑了。”
“我凭什么要在乎他们的感受。”
李宝玉白眼一翻。
两女明白,这是李宝玉为了安慰她们而临时改的唱词。
虽然到最后听的不伦不类。
可那份面临侮辱时的坚决与反抗却深深的印在了她们的心里。
“无人......敢戏海棠花吗......”
见春花和小桃没了看电影的心情,李宝玉便带着神色怔怔的二人散起心来。
不知不觉,三人走到了河岸旁。
微风带来丝丝凉意,河水在阳光的倒映下波光粼粼。
河面上划船嬉水的人不少,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春花和小桃紧绷的嘴角也不由的放松了下来。
见此,李宝玉心里对那两块烂肉的咒骂也终于暂停了一会儿。
“小宝玉,谢谢你......”
三人沿着绿柳的庇护下缓缓踱步,在清风的吹拂中,春花低头看向了李宝玉,眼中流露出一丝感激和淡淡的笑意。
她明白,刘大姐和李宝玉的所做所为都是为了帮助她们从那段痛苦而黑暗的过往里走出。
然而,这段过往是她们一生中最难以磨灭的烙印,又怎么可能轻易忘记呢?
小桃向河面上投去了羡慕与憧憬的目光,情绪很是低沉的说道:
“小宝玉,我们真的很羡慕你。”
“羡慕你的无拘无束。”
“羡慕你的任性胡来。”
“可是我们不行啊,我们也很想砍下那些混蛋的头......”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与煎熬。
“可我们生活在这片土地,我们依存在这个集体。”
“受到道德的约束和社会的监督,想来想去,我们......好像只能砍下自己的头。”
“道德的约束?”
“只要我们没有道德,谁能约束?”
李宝玉冷笑了一声,猛的拉过小桃和春花的手腕,紧紧的盯着手腕上形状狰狞的疤痕。
“你们连死的约束都不怕,还怕道德的约束?”
春花和小桃的眼神里满是惊慌,急忙抽回了她们的手腕,生怕吓到李宝玉。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车铃声突然响起,三人回头看去,只见一辆自行车正快速的向着他们身后驶来。
“快让开,快让开!”
骑车的人样貌年轻,穿着一身灰色干部装,厚厚的镜片下带着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怀着对三人行动缓慢的嫌恶,车主人甚是恼怒的不停催促着。
然而李宝玉却突然扯回了想要避让的小桃,在两女吃惊的目光下,二话不说抬腿便是一脚。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车主人连同自行车一起滚下了斜坡。
春花满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小宝玉......”
“你这脾气......”
见车主人在斜坡下疼的来回翻滚,小桃好似触电般的收回了目光。
“其实......让让就好了。”
“他算老几?”
“路这么宽,凭什么要我让?”
李宝玉撇了撇嘴,春花和小桃却有些错愕的眨了眨眼睛。
“就是......就是......”
“替别人考虑嘛,也许他不方便呢。”
“我替他考虑?”
“都是头一次当人,他怎么不替我考虑啊?”
李宝玉既心疼又生气,好似哥哥教训妹妹一般怒声道:
“有几个人替你们考虑过啊?”
“我......我......”
见一向可爱的小弟弟瞪起了眼,两女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了脑袋。
“小宝玉。”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
好在春花及时反应了过来,有些恼怒的扯住了李宝玉的脸蛋。
明明自己才是姐姐。
“可是解气呀!”
李宝玉拍开春花的指尖,嘴角带着一丝怪笑的反问道:
“你们不觉得吗?”
“我......我们......”
两女面面相觑,想起刚才被打成烂肉的流氓无赖,想起被李宝玉踢下去的车主人。
确实,有一种莫名的宣泄快感充斥着她们的心头。
察觉到内心的怪异,小桃有些惊恐的摇了摇头,似是想把这些想法摇出去。
在这个讲究奉献的年代,李宝玉这样的想法简直就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