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去的路是齐笙开的车,齐笙说快要过年了,反正今天都出门了,干脆去扫荡点年货回家。
他尤其看重这次过年,这是他们过得第一个新年。
黑眼镜说都行,他从医院出来后就兴致不高。
“过完年咱们去大理看看什么苍山啊洱海什么的。”
“我还没好好转过呢。”
齐笙想,到了现在他才有功夫停下来慢慢走,和瞎子一块到处转转,得把从前没去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黑眼镜沉默着,只这么定定地盯着齐笙。
齐笙还在畅想年后的旅程,去一趟大理,再去一趟桂林,山山水水的最能洗涤心灵了。
“我还想去看看黄果树瀑布,你呢?就没特别想去的地方?”
齐笙目视前方,专心致志地开车,到饭点了,车道上的车多了不少,前边有些堵,市区就是这点不好,车没法开太快。
“对了,这个点了外边吃得了,成不?”
“吃哪家好呢?今天是个好日子,咱得去搓顿好的!”
“阿笙。”黑眼镜嗫喏着开了口,他极其珍爱齐笙,却也很少在他面前这么小心翼翼,“他死得时候,我在。”
齐笙猛踩刹车,车子骤然停下失了火,齐笙点了几次火都没点着,愤怒喊出声:“这车不行!真不行!”
“我就说换新的,瞎子咱待会儿吃了饭就去看新车!”
“对了你刚说什么?”
“没事,先去吃饭吧。”
齐笙一路都在发泄对这辆老爷车的不满,扬言立即就要去换了它,好在不知道是不是车听懂了这估计是自己最后一次为主人发光发热的机会了,一路上都没再出故障。
两人找了家离家近的羊肉馆子,冬天喝完暖呼呼的羊汤,身子都热起来了,齐笙满足的眯起眼。
甚至吃完饭,齐笙还说要一路走回去,顺便消消食,但惨遭拒绝,被黑眼镜一手塞进车里拉回家。
夜间事毕,齐笙酸的手也抬不起来,看着横抱着他的黑眼镜气的不打一处来,明明出力的是他,怎么是自己累成狗。
倒反天罡!
他顶着情潮未退的脸,眼尾微红,湿漉漉的双眸一眨也不眨的盯着瞎子,控诉自己的不满。
“抱你去洗洗?”
“先让我缓缓。”齐笙瘫在床上,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黑眼镜去浴室放好了水,出来尽职尽责心甘情愿地把人抱去浴室洗漱,齐笙昏昏欲睡,手指都不抬一下享受全程。
“头没吹干,先别睡。”黑眼镜温声哄着他坐起来,怕吵到他,开了中档的暖风帮人吹干头发,才任由他滚进被子里裹成一团。
齐笙是睡着了,黑眼镜又失眠了,出神地望着床边的夜灯。
他该说什么,摊上这么个宝贝,他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讲,齐笙不愿意捅破最后这一层窗户纸,黑眼镜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忍多久,与他维持假面平静。
如果时间能倒退,他绝不会再任由齐笙冒险。
这几天他夜夜做梦,梦里他站在汪家,但主人公换成了他和齐笙,原本汪老头躺的地方变成齐笙。
齐笙躺在他怀里在大口大口吐血,他在自己怀里一点一点变冷,而自己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无论他如何苦苦哀求、歇斯底里都阻止不了......
夜夜如此,他不敢入眠。
只有那具温热的身躯在他怀里安眠他才能静心。
“睡不着了吗?”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揉了揉眼睛,见黑眼镜坐在床头沉默着,贴了过去,汲取他身上的温暖。
两个人紧贴着,互相向对方传递自己的体温。
黑眼镜抬手关掉夜灯,温热干燥的大掌将人搂进自己怀里,低声问:“吵醒你了?”
“没,太干了,想喝水来着。”齐笙摇摇头,说着还舔了下干燥的嘴唇。
“张嘴。”
床头一直备着水,黑眼睛碰了下杯壁,还温着,喂到了齐笙嘴边,齐笙慢慢喝了一杯水,才不觉得渴了。
两人依偎着,外面狂风呼啸,屋内一片静寂。
“明天咱们去院子里堆雪人?”
夜晚是最容易袒露心事的时候,齐笙在他怀里仰起头,看到了他眼下的青黑,指尖颤了颤,碰到了那一小片青黑。
再巧舌如簧,见到瞎子这副模样,他的心骤然开始发胀发疼。
“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问什么?”黑眼镜安抚地抚摸他背后的脊骨,“如果你不愿意说,就不说。”
“你白天在车上说的话......其实我听见了。”
“我知道。”
“瞎子......我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其实我都不清楚我到底是怎么来这的,等到了我全都弄明白那天,我再告诉你。”
“好。”黑眼镜拥住他,轻轻在他发间落下一吻。
“那老头死之前用了那种药,他死得很快,死的很痛苦。”黑眼镜的语气出乎自己意外的平静,“他最后留下了一句话。”
黑眼镜越是这样平静、情绪不外露,齐笙反而越担心,甚至是近乎无措的坐起来,紧握住了黑眼镜的手。
“他说,你会下来陪我。”
这是汪先生对齐笙、对黑眼镜留下的最恶毒的诅咒。
他的诅咒生效了,黑眼镜夜夜噩梦,恐惧入眠,而见到爱人的如此模样的齐笙也同样煎熬心疼。
“阿笙,我想知道,在汪家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所有,我都想知道。”
那双灰色的眸子温柔的注视着自己的爱人,仿佛在告诉他,我想知道,可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齐笙本来想忽略那些细节,可见他这副模样,噎住了,把即将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原原本本地将一切都告诉他。
在说到他们打断了自己手脚时,齐笙难得心虚地垂着眼眸,可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
这些事无论是对他还是对黑眼镜都是一样的残忍。
“汪老头为了、为了让我......也给我打了那种药......”
“几支?”黑眼镜缓缓闭上眼,心尖疼得在发抖,全身的血液都涌上脑子,当时就应该把他们全都解决了!
将那王八蛋抽骨扒筋!死了又如何?他有的是手段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齐笙垂着脑袋比了个“1”。
“别骗我。”瞎子惜字如金,陡然抽离被他温柔拢在怀里的手。
齐笙屏息,他抽开了手,齐笙就又去拽回来,贴在自己的心口处,终于慌了:“我不骗你了!真的!”
“11支......”
这个数字让黑眼镜的情绪濒临边界,发泄前的隐忍让他的眼眶通红,齐笙立即贴上去紧紧抱住他,无措地安慰他:“没事没事!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站在你面前!”
“我不会出事的!死老头就是危言耸听吓唬你呢!”
“他是他,我是我,我没那么容易出事!”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快相信了,可骗不了黑眼镜。
胸口的湿漉穿透丝绸睡衣,直直坠落到了齐笙的心尖,他疼得心都快碎了,语无伦次地开始举例子试图让黑眼镜相信他说的话是真的。
这句话闷闷的,疼得两个人心都要碎了,“阿笙,你怎么对我这么残忍?”
齐笙僵住了,一瞬全身僵硬,这句话打破了他们俩数日心照不宣所维持的面上的平静。
他刻意忽视,现在却不得不自己亲自捅破。
黑眼镜埋在齐笙怀里,齐笙仗着他看不见,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说:“瞎子,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什么?齐笙这些年想做的、不得不做的事太多了,人一旦有了这些所谓的不得不做的事,那其余所有都得为它让路。
无论是什么,都没办法比那件事更加重要。
齐笙原本没想过个人情感,他孑然一身惯了,非要扯上别人,他怕自己承受不住,也怕伤害到对方。
无论是哪种结果他都不想承受,他承认在感情上,他是自私的懦弱者。
可感情这种东西最奇妙、最不可控。
他刻意警告自己、刻意去忽视对黑眼镜产生的异样情感,可他管不住自己的心。
他本能地愿意去靠近这个人,他落在对方身上的目光一天比一天多,那个人像是承载了他的一部分灵魂。
只要靠近,就会产生共鸣。
见到了会想靠近,见不到时会难以抑制地想念。
齐笙叹了口气,抬手捧住了黑眼镜的脸,轻轻替他擦了把脸,凑上去亲了亲他的眼尾,“我对不起你。”
他对得起自己,可对黑眼镜,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遭受这一切的人是黑眼镜,齐笙会发疯。
他甚至会对黑眼镜产生埋怨。
比起自己,瞎子已经做得很好了,他是个合格的爱人,可惜自己不是。
“我也不知道我能活多久。”齐笙轻轻地笑了,他眼里也泛起了泪光,不为自己,只为被他残忍对待的爱人。
“但我只要活着一天,我就会爱你。”
“我争取一直活着。”
“剩下的日子,我们好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