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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都市言情 > 嵘归 > 第127章 咱们工人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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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看到这样灯火通明的景象,印象里还是上次从深圳去外地出差,临时安排的工作只来得及买临近半夜起飞的航班,好在深圳是座不夜城,哪怕是零点以后出门,马路上照样满是出门去夜生活的行人。

那次的情景就跟现在差不多,荣易甚至有一刹那觉得,在这座东北小城的工厂里出现的这样星分翼轸的景象比他坐在十万八千里高空从上往下俯瞰深圳城的场景还要震撼。

因为这里是东北,无论是经济还是活力比深圳都要差好几个台阶呢,可也就是这个和深圳直接差距那么远的东北小城,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的灯光,细看过去,似乎每一片灯光底下都有人在那里劳作着,那种感觉怎么说呢,荣易形容不好,只是觉得那场面实在太震撼了。

慢慢的,他从窗前退回到桌子旁,眼睛慢慢从那些早看不见的光线处落回到胡秋景身上,“胡工,咱厂以前是不是也总这么加班?”冷静之后,他又觉得自己是少见多怪了,在深圳的时候,他也不是没见过那种干说不会到头来只能靠磨时间出成绩的笨人,此刻的大兴厂大概就是这样吧。

荣易信誓旦旦地看着胡秋景,却意外的发现自己并没得到那个想要的答案,只见胡秋景摇了摇头,半天才回过神,呆呆看向荣易:“这几年厂里项目一直不多,就算加班也只是个别车间之间的。”像这样几乎是全厂一起行动的画面,别说荣易,连她自己都是头一回见。

“不行,我得去看看!”胡秋景一边念叨一边去拿椅背上的外套,回头的工夫忽然发现荣易那货居然在那儿皱着眉摇头,顿时就不乐意了。

她双手掐腰,只穿了一只袖子的外套荡啷在身后,深蓝色的粗布料子随着女生的话音上下剧烈抖动着,“你那是什么表情?是觉得咱们厂的人都在混加班吗?”

当然不是了……荣易抿抿嘴,如果是一两个人加班倒有混加班的可能,但问题是现在是一整个工厂的人都在加班,想让一整个厂的人都一起混,别说有不高兴加班的不干了,就是负责发工资的财务部门也不会干。

“我只是在想……”

“别只是了,既然有质疑不如去现场看看,俗话说眼见为实,咱大兴厂虽然能力有限,也不能让你这么杂七杂八的瞎想。”

“谁瞎想了?”面对胡秋景的声声质问,荣易当然不想承认了,他对周围发生的每一件事都习惯性的有自己的一番理解,此刻的事也是,是不是混加班先另说,就说……

他清清嗓子,正要好好和姓胡的说道说道,屁股底下的轮椅突然毫无预兆的动了,等他“哎呀”一声反应过来,胡秋景已经拽着他的轮椅朝办公室门外走了。

这里说拽并不是什么委婉或者客气的说法,真的是那种实打实的拽,就是荣易坐的方向本来该是面朝前的,这会儿却被胡秋景直接调了个个儿,改成她在前头拖着车,荣易坐在车里脸朝后。

胡秋景这个大力水手的称号也不是白叫的,发起疯来,哪怕是个两轮轮椅也能叫她“开”出摩托的架势,就是可怜了荣易了,走廊里的平地也就算了,下楼梯这疯子也这么“开”车,是嫌他命长吗?

好容易一路颠下了三楼,荣易趴在轮椅上,觉得自己的手都要抠进轮椅扶手里了,这才没被这女人杀了。

“你是疯了吗?”他大口地喘了两下,气急败坏地回头朝胡秋景看去。

而胡秋景呢,压根儿就不买他的账,甭管他骂得多狠多难听,她都是一副老神常在的样子,手腕一转,原地把车又调了个个儿,扭着头骂人的荣易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大臂回环绕到了胡秋景的前面。

别看这一下是发生在平地上的,力道之足却是直接让荣易的胃翻了个个儿,结果人没骂成,先吐了个够呛。

这一吐也让胡秋景遭了殃。

为啥呢?

还不是因为她在车后面,而荣易为了骂她这会儿正保持着回头的姿势吗,结果就是晕车的荣易直接吐了让他晕车的胡秋景一身。

“你……”胡胡秋景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被人这么“对待”呢,脸当时就涨得通红不说,就那一身的脏把她自己也快恶心吐了。

“荣易,你过分了!你!我!呕!”

看着恶心地跑开的胡秋景,自己还没吐完的荣易不好意思的“呕”了一下,“你要不颠我,我哪会吐?”还吐你一身……

他目送着胡秋景跑远,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在荣易看来,就算自己和胡秋景有点八字不合,可对方好歹是女生,自己该有的底线还是要有的,只不过因女方原因偶尔被突破的底线,只好等她处理完了、回来的,再想办法道歉了。

荣易摇着头,对刚才发生的那幕两败俱伤的闹剧感到无奈,心里想弥补,但也只能等人回来之后再说了,何况……他低头一看,顿时对身上造的这一片感到无语且恶心。

自己无晕车史,酒量也可以,方方面面都挑不出毛病的人硬是叫姓胡的给摇吐了,想想对方也是活该。

荣易一边想一边清理着胸口上的狼藉,不知不觉间竟听到有人从远处小跑着过来。

他以为是胡秋景回来了呢,低着头撇嘴:“这事是你先动的手,不光伤了你自己,也坑了我,所以什么都别说,这就是自作自受。”

“什么自作自受?哎呀,荣易,你这身上是怎么弄的啊?”

熟悉的声音让荣易愣了一下,抬头朝来人看去,就见影影绰绰的路灯光底下,老田叔正抱着块铁疙瘩往他这边来。

“田叔。”荣易看看他,又看看他怀里的石头,“你们还在弄材料的事吗?”

“可不是,都试了十几种了。”

“有进展吗?”

老田同志沮丧的摇了摇头,“都不行,这不,我把才试过的这种还材料库去,等下回去再试下一种。”

“可是……”荣易看看手表,马上就到九点了,九点这个时间放在南方才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可在东北却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候,面对这样一群身体开始走下坡路的长辈,他真不觉得熬夜是个好的想法。

“田叔。”他放下手,安慰的拍了拍眼前这位长辈,“想试可以明天试,身体更重要。”

他是发自内心的想劝劝这位长辈的,可不知道怎么的,一样的话换成另外一双耳朵听就成了不一样的意思。

老田的脑袋摇的好像拨浪鼓:“荣易,别看你叔年纪大了,论身体不比年轻人差,何况老许把你和他说的话都和我们说了,我们不敢更不会松劲儿!”

老许?话?荣易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好不容易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找出那个姓许的动力车间负责人的相貌,却怎么也领回不到田叔说的他说的那些个话具体指的是什么。

老田“嗨”了一声,只当他是在谦虚,“不就是你说的,咱们厂是制造过神话的工厂,我们也是创造过‘神话’的人,不该小瞧自己,更不能放弃。这话是你说的不?”

老田叔越说越激动,腮帮子上的两团肉随着话音开始上下坐着抖动,晃地荣易都蒙了。

什么神话啊神的,他没说过那样的话啊?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哦,他是说了,可他说的是“我是人,不是神。我能在理论上帮你们提一些建议,可做东西的是你们,不能把什么问题都交给我,让我去给你们解决吧?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把你们自己当什么人了?”

这两段话,完全是不同的两个意思吧?

荣易张着嘴想去澄清,谁知道话在嘴边肩膀顿时又挨了老田一下。

“荣易,你不知道,咱们这个厂说没心气也不是,就是大家被拒绝了太多次,精神气儿都麻木了,多亏你说了这些话,让大家都鼓起了干劲儿,现在我敢说,咱们厂,有一个算一个,个个都铆足了劲儿想做出番事来,你就等着看吧。好了,我不和你说了,我得先把这块材料还回去,再换块拿回去,晚了甭说我们组长,就连你爹都要数落我。”说完,老田膝盖一提,把怀里那块铁疙瘩重新又往怀里颠好抱牢,这才乐呵呵的小跑进了身后的大楼。

夜是墨一样的黑,偌大的厂区里,几盏相隔很远的路灯遥遥地散着微弱的光,就是在这样一个伸手看不清指甲盖在哪儿的夜晚,老田叔的笑却像烙铁似的烙在了荣易的脑海里,久久都未散去。

他不信那样一群没受过什么教育的人就靠一句光听就觉得不着调的瞎话就能被鼓舞到,他不信。

荣易想来想去都觉得这不可能,索性摇着轮椅朝最近的那个车间走去,他需要去亲眼看看,去求证那些看上去不可能的事。

可当荣易真的到了窗边,真的看到了车间里热火朝天的工作现场时,那些听上去很可笑的事就切切实实的打了一回他的脸。

大兴厂的工人真的在认真的做着那个看上去对他们而言难度不是一般的小的项目。

就拿离他最近的一个坐在休息间里“休息”的工人来说吧,看岁数,他的年纪似乎比他爸还大,可就是这样一位马上就要退休的老工人,出来喝水的空档还不忘盯着手里的图纸看,光看不算,他还时不时停下来对着图纸写写画画,眼见着玻璃杯里的茶水渐渐没了热气,老工人也不急着喝,只是闷头在图纸上研究着什么,终于,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兴奋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举着图纸大踏步地朝车间里跑去,边跑嘴还边念叨:“那个部件可以试试用超硬微粉砂轮超精密磨削看看!”

超硬微粉砂轮超精密磨削是精密和超精密加工课上涉及到的一个词,也是荣易读大学那几年新被添加到课件里的一个知识点,荣易看着那位渐渐跑进灯火里的苍老身影,人不受控制的摇着轮椅进了车间的休息室。

老工人走的急,有几张纸落在了外间没来得及拿。

他捡起来其中一张,看着上面手写的密密麻麻的笔记,知道这个所谓的超硬微粉的知识点也是老工人现学的。

所以,他所说的那套有关神的理论,真的是那位姓许的负责人听错了,还是在大兴厂所有人的心里,其实都相信这家工厂的人也可以做神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荣易一时半刻说不上来,但有一点他清楚,那就是他现在不该再在这里闲晃了,他该回到办公室,和大兴人一起,把这块难啃的骨头啃下来!

回程的路上,夜色比来时还要浓些,但之前那种孤单的感觉,这会儿的荣易再也找不到了,他甚至生出了一种冲动,他想唱歌,唱那首以前一直觉得土到掉渣的歌曲——咱们工人有力量。

“咱们工人有力量!

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成了高楼大厦,

修起了铁路煤矿,

改造得世界变呀变了样!

嘿!发动了机器轰隆隆响

举起了铁锤响叮当,

造成了犁锄好生产哟,

造成了枪炮送前方!”

别问他为什么能把歌词记得那么牢,小时候在子弟小学读书的时候,学校三五不时就会组织他们看电影,从学校到影院间五百米不到的距离,班上就组织同学们拉歌,唱的好的还会收到别的班的战书,然后两个班就隔了好几个班的距离比嗓门,比腔调。

荣易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走出去的人,关于家乡的一切都不再同他相关,可当那首熟悉的旋律一字不差的从嘴唇里被哼唱出来的时候,他终于发现,原来自己是个从小拉着歌长大的东北孩子,自始至终都是!

这种意识让他有些无可奈何,但要说有多沮丧也不至于。

就在他摇着轮椅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上台阶的时候,一道人影忽然从不远处的身后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