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重庆的马路边还有许多工人正在赶工期挂红灯笼,搭着脚手架,戴着安全帽。其实,这灯笼都快挂一周了。
以前每年都挂得更早些,也许是今年太冷了的原因,挂得晚了些。更有可能是政府为了省钱。
一辆黑色牧马停在斑马线后,等着红绿灯。后面还有一辆白色越野奔驰跟着。
“他自是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朱磊转脸看了看黎倾鑫那苍白的脸色,几次欲开口,终于吞咽了一口唾液后,才压低声音说道。
他也是收到信息第一时间赶去,他悬着一口气,至少他不相信唐屹悦会出事,等确认那具尸体后,他才安下心。但看着黎倾鑫的状态不对,还是决定跟着坐前面来了。
“磊哥,听说南区有了动静,你们准备怎样应对?”
朱磊听着黎倾鑫的问话,也是赶紧转换了思绪,“暂时没有翻风浪,让人盯着呢。不过,你最近小心些。”
黎倾鑫抬头,望向变绿的灯,对着驾驶位上的人说了一句:“去南山墓园。找个花店停一下。”
司机小李应了,打灯缓慢变道。陆巡则是微合着嘴唇,动了一下,脸上带着一丝想念的表情。身子动了动,转头看向黎倾鑫。
南山墓园是埋葬风宇的地方。
“爷,那马路对面有一家花店。”司机见着远处对面的花店赶紧说道。
“停在路边,我们走过去。”黎倾鑫回了一句,司机降速,找了个能停车的路沿。
黎倾鑫和陆巡下了车,朱磊则是下车后靠在车门边,“你们去,我在这里休息会。”
黎倾鑫点了点头,迈着步子去了对面的花店。
花店老板是一个身段欣长的美丽女人,戴着一条粉色围裙,正低头修剪着玫瑰花枝。闻声抬头,只见一位身着黑色修身西服男子,浑身散发着贵气,容颜冷俊,只是那双带着忧郁且深幽的眼神,让女人有些招架不住。
他身后还跟着一位男子,穿着同色西服,个子稍高一些,眼神更冷冽,带着杀伐之气。
“需要为两位准备什么花呢?美丽的姑娘还是追忆的人?”女人笑着打起招呼,眼神把两人从上到下扫了一个遍。
“有马蹄莲吗?”黎倾鑫声音很轻,但足以让他身后的陆巡红了眼眶。他思绪被拉得老远。
“宇哥,你以后想做什么?我是说我们不再干这行以后。”陆巡站在天桥上。双手自然放在栏杆上,侧头问着身旁背靠着栏杆的风宇问道。
风宇不慌不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慢慢点燃后,又吸了一口,吐出烟圈,眼神一直延伸到天桥下,随着那些汽车一直跟随到远方,“我会一直跟着十爷,直到他不需要我为止。”
风宇停了好一会,看着陆巡期待的眼神,才继续说道:“要真有那么一天,我想我一定会去市郊区买个带花园的小别墅,修个游泳池,然后买一只田园犬,种上许多马蹄莲。然后再种着些其他的花,还有蔬菜和水果,一定要种上枫树,桂花树,还有柠檬树。因为十爷喜欢。还有你们万一来养老呢!”
“那你可得买大些的,起码上面三层,地下三层,然后带前后大花园的。”陆巡大笑起来,眼睛也跟着弯了起来。
“有就不错了,还提要求。那兄弟你们得凑钱,这样你大哥我就买得起了。”风宇把一只手搭在陆巡的肩上,有些可怜兮兮地说道。
“十爷都给你存了那么多钱了,还想从我们手上扣,不给。”陆巡作势把口袋捂紧。
陆巡吸了吸鼻子,侧头看着女人正在整理马蹄莲,他一眼就能知道那一束有多少枝。
“先生,您的两束。一共980元,您刷卡还是现金?”
黎倾鑫掏出黑色钱包,数了十张递了过去,女人找了二十元给他。
“先生,请慢走。”女人递上来两束,陆巡赶紧上前伸手接了过来。
“我想拿着一束。”黎倾鑫看着陆巡手里的马蹄莲,有些幽怨地说道。
陆巡懂他的意思,赶紧递了一束给黎倾鑫。
他们回到车边,朱磊一直倚靠在车门边,已经抽完了一根烟了。
“我先回去处理些事情。过年在虎溪还是渝北棕榈湖?大家想来拜个年。”朱磊看了一眼他们手中的马蹄莲问道。
“在棕榈湖吧。”黎倾鑫想了想回道。
“行,三十那天我们上午过来,晚上别赶人,一起守岁。”朱磊继续说道。
“好。”黎倾鑫点头应道。
朱磊说完就向着后面那辆奔驰走去。
“磊哥!”
朱磊听着声音回头,“怎么了?”
“谢谢你!”黎倾鑫说完朝他笑了起来。
朱磊看着那笑容,就想起当年他们一起坐公交车去觅九麓找李想要工作的那一刻。朱磊回了笑容,“我先走了啊!”
随即又看着陆巡说道:“兄弟,看好你家爷,别让他乱跑咯。”
陆巡朝朱磊点了点头。
黎倾鑫看着朱磊上车,见着奔驰哥消失在车流里,上了车。
“南区那边,让我们下面的兄弟盯紧些。”黎倾鑫右手食指骨节分明修长,他轻抚着马蹄莲瓣。
“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兄弟们这边对于宇哥的离去,想复仇。但我告诉他们,没有您的命令,都不能擅自行动。”陆巡觉得有些话就算不说,十爷也是知道的,但说出口了,也是给十爷一个警醒。
“你们会怪我吗?”黎倾鑫突然问道。
陆巡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虽然不明白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有什么隐情,但只要十爷吩咐,兄弟们都会像宇哥一样为您赴汤蹈火。”
黎倾鑫放下手,深吸一口气才叹道:“今年,趁着春节前,把重庆这边所有的兄弟集结起来,我有事要宣布。”
“爷,大可不必如此。兄弟们……”
“就安排在金色礼堂吧。那里宽阔隐蔽,不会引起太多注意。”黎倾鑫没有给陆巡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他们顺着山路一直往上走,南山墓园是这一片山头,俯瞰着长江两岸。
黎倾鑫蹲下身子放下马蹄莲,陆巡则是伸手用袖口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大好的年纪,如今留在世上的,也就这么一块硬石头。
黎倾鑫起身对着墓碑鞠了三躬。陆巡亦是。
两个黑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风宇的墓碑前。
陆巡侧头看了一眼黎倾鑫,他此刻却猜不透十爷在想什么了。
重庆的天气没有太阳,总是雾蒙蒙的。就像心上捂着了一层薄膜,撕掉怕疼,不撕又遮眼。
……
江小萍他们回了抚远,机场看得见的江面,实则还远得很。在城里逗留了几天,主要是采购一些年货。说是回到他们那里,出来采购一趟不容易。他们找了一辆农用三轮车,装满了整整一车。他们人只能坐在年货上面。
“这边很多人是原始部落少数人民族,他们还过着老旧的生活习惯,这车也是他们最先进的交通工具了。”江小萍解释道。
江浮点了点头,他那漆黑的眸子里始终看不到一点暖意。
江小萍本想说说他们自己,但看着江浮的兴致没那么高,也就不打算说下去了。
道路是被清理过的,沿途的房屋都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对联,无比的喜庆。
江浮的眼底藏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他总觉得自己还要为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做些什么。他低头看了看左手腕的银制手环,呼出了一口大白气。
江小萍时不时偷看两眼江浮,那长长的眼睫毛落满了冰霜,那男子的白皮肌肤带着贵雅,让江小萍心跳加速。
四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座偏僻的小镇。入口处是高高的门头,很有大清朝的那种派头。
江浮主动包揽了大包小包的劳力活。他这人高马大的,一站在这里,就特别显眼。
来往的行人对着陌生人的到来,早就行注目礼了。他们穿着传统服饰,上面的缝制可以看出是手工制作的。
“特吉尔阿哥?”一个看起来有些年迈的男子,抬手扶臂,带着惊喜喊道。
“舒木鲁!”江中明那看不清底色的眸子终于亮起来光。两人拥抱在一起,那是久违的亲人重逢。
当然这些话江浮都听不懂,不过他的眼神倒是很认真在观察这些人。
那男人又高声呼喊了几句,随即从各处房子里传来了回应声。没一会儿就看见很多老少出来,嘴里吆喝着什么。大多老人都是穿着手工缝制的服装,而年轻人和小孩大都是穿着与汉人的服装没什么两样。
大家簇拥着他们三人,瞬间这里热闹了起来。
江小萍在旁边给江浮解释了一番:
“我和爸爸已经好些年没回来过了,算上也有十来年了。有些语言,我也听不懂,大部分都是我爸爸给我讲的。因为他们只有语言,没有汉字。
看来如今这里只有老人还保持着以前的生活习惯,他们的传统服饰都是用鱼皮缝制的。我爷爷这代只有我爸爸一人,这里的人都是以家族生活。我们同这里的人,留着是同一股血,所以,他们终究是我爸爸最亲的人。”
“阿妹,这是你的夫君。长得可真端正,很像我们这里的族人。这壮实的体格和俊雅的容颜。”一个穿着同汉人一般的年轻女子,把江浮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才对着江小萍竖了竖大拇指。
“我是你堂叔家的阿姐乌兰。”女子见江小萍害羞的表情之中带着欲言又止,赶紧自我介绍了一遍。
“乌兰阿姐,江浮不是我……”江小萍还解释,就被女子又拦住了话茬子。
“今晚一起去篝火晚会吧!”女子盛邀着江小萍。
江小萍身体里到底流着赫哲族人的血,骨子里就是热情活泼的姑娘,所以她一回到这种环境自然是打成了一片。
倒是江浮被人拉扯着,有些不适应。脸色有些疏离,但对赫哲族人来说,他们觉得他到这里来,就是远方的客人,他们依旧热情洋溢。
“阿玛,我们能去参加他们的篝火晚会吗?”江小萍换了一种称呼,对着江中明喊道。
“随你,不过把他看好了,我可不想回来看看亲人,惹些事上身。”江中明回头看着江浮说了一句。
江小萍觉得自己还是多主动些。听着江中明同意了,也就开心地翘起了嘴角。
“江浮,我接下来给你说,你认真听了。”江小萍挤过人群,来到江浮面前。年轻人都明白,当然是不会继续和他们凑热闹。
江浮把脸移到江小萍的脸上,边走边认真地听着。
“我顶多算半个汉人,因为我的母亲是汉人,只可惜在我几岁时,她就生病走了。而我阿玛是赫哲族人,我阿玛这一代,就剩他了。这里的人以捕鱼为生,他们敬海神为神灵。这次阿玛回来,也算是回来看看他的家乡。以后,我们可能就不会回来了。”江小萍也许是想到了妈妈,或者是想到了自己的父亲,离开家乡,一直陪在妈妈的家乡。她眼睛红红的,随即低下头。
在感觉一只温暖且宽大的手落在头顶的时候,江小萍的瞳孔慢慢放大,随即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浮。
这一幕正好被回头的江中明看见,他的眼里带着愁容。但也没有阻止他们。
“江浮,你?”江小萍弯了弯眼角。
“以后有机会,就多带叔叔回家看看。”江浮看着江小萍低沉地说道。
江小萍还沉浸在惊喜之中,随着反应过来,才配合着点了点头。
“这些房屋听说是这边的政府给修建的,当年日本投降后,那些外面的人,发现住在森林里的人,和海边的人。
我爸爸说当年他们被迫接受文明时代,随即种族的发展受到了限制。就像鄂温克的驯鹿人,他们更喜欢森林,而我爸爸他的家族,则更喜欢深海。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跟随着妈妈,依旧选择了水上的这份工作。”江小萍与江浮并肩走着。
江中明看着自家女儿这么没出息,也是心底叹气。
自家姑娘长得好,可总感觉是配不上这个男子,他由内而外散发出一道尊贵儒雅的气质,但还有霸道的气场。
他害怕自家姑娘搭进去了骨头渣子都不剩。
他们一群人,簇拥着他们来到一栋楼房的水泥砖房门口,这里的房屋都长一个样,长长的,屋檐高高翘起,墙壁涂着黄色和红色的颜料。唯独就这栋看起来萧条些,一眼就能看出此屋长久无人居住,完全没人气。
几个男子正在叽里呱啦同着江中明说着什么,江小萍听明白了一半,“他们大概意思是当年政府按人头建的房子,所以就算我爸爸没长住这里,族人也替他把户名安排上了。”
江浮点了点头,表示他明白了,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冷淡了。
女人们已经抱着很多木块过来了,替他们在屋内生了火。又拿了许多食物过来,米,面,肉,还有许多鲜美的鱼。
江浮闻不惯这个烟味,便自个儿出了门。
他望着雪茫茫的一片,又转动着左手的银制手环。
“这边过年要比汉族早些时日,正巧我们赶上了。晚上能陪我一起去篝火晚会吗?因为晚会上都会有舞伴。”江小萍带着期待和向往的神情。
江浮透过江小萍,看到了另外一个身影,那是一个长得美丽却张扬的女子,年轻可爱。只不过他想抓住的时候那道影子散了。
江浮冲着江小萍应了一句,“好。”
夜晚,江小萍在在乌兰的打扮下,俊俏秀雅,标准的大美人。
“这模样儿,在我们这里可是那天上的月亮。我就不信他对你没有心思。这儿的男儿可得加把劲儿了。”乌兰打量着江小萍,一个劲儿地夸赞着。
乌兰不是赫哲族,是蒙古的姑娘,说话自然是用家乡的口音多,但江小萍是能听懂的,这些年,她和江中明生活在水中,所以听到的需要就像江水那么多。
乌兰借着大地上白雪和火光的颜色,把江小萍的手放在江浮的手中,引来了多少羡慕的目光,同时也收获了许多芳心。当然这是他们当事人不知道的。
篝火晚会上,他们成了海边族人眼里的火光。待以后江浮回想起,这是唯一一件能回应给江小萍的爱意。
………
大年三十,果然朱磊他们,早早地带着年货不请自来。
黎倾鑫自是忙碌起来,如今廖心心和周柱子完全当了甩手掌柜,说是回上鞍村住上一段时间,周玉也跟着回去了。张莫自然也是厚着脸皮跟着去了。这一招还是黎倾鑫出的主意,烈女怕缠郎,只要你有心,就不怕姑娘碎了的心会重新缝合起来。
这一天,黎倾鑫同他们守岁,直到凌晨,大家都熬不下去了,才各自睡觉去。自然屋头收拾的事就落在褚乔辉和薛怀青的头上。
朱磊不想睡,但还是耐不住黎倾鑫的软话。
连淮的腿伤好了,心情也跟着好上了许多。大家都默契不再提起风宇,藏在心里缅怀。毕竟死了的人终究是不在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走下去。
黎倾鑫说的年前让兄弟们也都聚了,三百来人,走了十来个人。走的人大部分都是有家室和牵挂的人。黎倾鑫把他们的薪水全部一次性结清了,还多拿了几万的奖金,算是跟着他这些年的感情费。他们以后找个安生的工作,一辈子也不会缺钱了。
“青哥,他们醒了,帮我说上几句。我想出去走走。”黎倾鑫走到厨房门边,对着薛怀青说道。
薛怀青此时像个老妈子,正系着围裙在洗昨晚用过的碗,因为珍姨和雯姨也要回家过年,所以给他们放了半个月的假。这厨房就快成了薛怀青的第二个战场了,重点原因,他不喝酒。
褚乔辉红着脸帮着收拾着厨房的台面。一听着黎倾鑫要出去,赶紧放下抹布,“你准备带谁跟着,最近磊子说,你身边得有人跟着。”
“过节,大家都想安静会,没人会找事的。再说,这段时间,你们安排了唐刀带了三个人一直跟着我,我能出什么事。这一次,不许他们跟上了。”黎倾鑫说道。
薛怀青和褚乔辉对望了一眼,都笑了一下。后者挠头说道:“果然我家倾鑫最聪明。”像是哄小孩子似的。
“这次我真是出去玩一会,我带唐刀一个人去。陆巡他知道我要出去。”黎倾鑫语言上退了一步说道。
“唐刀武力值不如陆巡,你要不带他。”薛怀青想了想说道。
“我安排了他其他事,唐刀我看好他。”黎倾鑫说着举了举大拇指,刚过来的唐刀听到这一句,心里都在流泪了。毕竟他们的唐总可不会这样夸他们。
他们见黎倾鑫已经做好了决定,也就不再阻拦。
待朱磊他们醒来,已是初一的下午了,黎倾鑫已经登上了三峡之巅了。
黎倾鑫手持着橙色伞骨,天上飘着的散漫的雪花,他也没打算撑开,因为从白帝城旁边的江边,顺着山路一直蜿蜒曲折爬上山顶,他们走了三个小时。
“小伙子,这大过年的,你怎么一个人来爬这座山。”问话的是一个有些黝黑的中年男子,就着凉亭上的木椅坐了下来,也不管上面飘落了雪花,随即抽出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液。
“我曾经听人说,这里有最美的红叶,还有最大的雪。”黎倾鑫没有坐下来,他感觉湿漉漉的,会弄脏白色裤子。也许是唐屹悦把他养得娇气了些。
“那你可把季节弄错了,这红叶最好啊,还是在农历十月中旬这样,那满山的黄栌叶全部变红了。还有些荆科类的黄叶,颜色就更好看了。不过,这也就是你们这些城里人会玩会享受,这放在我们山里头,它们顶多就是柴火灶里的一把火,让那锅里的水能快些烧开了。”男人的脸上刻满了风霜,让黎倾鑫想到了自己的外公外婆。
“其实,我小时候也是这边的人,这里是我的家乡。只不过没在这里来。”黎倾鑫语气柔和了些,脸上也有了笑意。
“那你是这边哪里的?”
男人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毕竟长得这样好看的一个娃儿,怎么会出自山里。
“望川上鞍村。”
“哈,倒是听过,不过隔山如隔世,倒是没去过。”男人听着,带着朴素的笑意说道。
“是的,所以,我也没来过这里。今天,多谢您愿意带我上山,这是说好的报酬。”黎倾鑫从黑色钱夹里抽出了一叠递给男人。
男人伸出的手有些黑,是因为干农活留下的一些陈年污垢。连指背上都是厚茧。
他数了数,一共有十五张,这可是他去外面干半个月的工钱了。
“小伙子,你给多了。”说着把多的五张就要退回来。
“您拿着吧,这几张于我来说,就像身上少了一根汗毛这么简单。”黎倾鑫真诚且真挚地说道。
“可这钱也不能这么平白给我了,这十张都是高价了。你父母挣钱不容易。”男人拿着那五张纸币的手没有缩回去。
“您拿着吧,这些钱都是我自己挣的。您趁着天未黑,赶紧下山吧,等会雪厚了,就不好走了。”黎倾鑫再次笑着说道。
“可……那你不准备下山了吗?这上面的旅馆还在修建,你莫不是……”男人的脸色突然难看起来,而且还是惊恐。
黎倾鑫一看他脸色,就知道男人想的是什么。
“您放心,我下次再来,还找您带路呢,我不会做不该做的事。”
“下次来就不需要找我了,你都知道路了。”男人看着黎倾鑫,觉得他没有说假话。
“因为我下次来,这里肯定都大变样了,这些路肯定都没人走了,到时候新开的大路,我又怎么会知道呢?”
男人想了想,一步三回头看着这个背着大包,拿着一把橙色伞当拐杖,右边耳朵上还带着一粒红色的珠子年轻人。
“那你记得我家的路,别到时候找不找了。”男人喊了一句。
“好的,麻烦您照顾下我带来的兄弟,告诉他我明日下午下山。”黎倾鑫笑着招了招手。因为唐刀被他寄住在这男人家里。
“放心吧,等你下山了就还给你。”男人不苟言笑地说了一句笑话。
但黎倾鑫听着暖暖的。
这山上,静悄悄的,冷风刮过凉亭。吹起了他的耳坠。
这山上值班的人离这里很远,所以就算他在这里待一晚上,也不会有人发现。
黎倾鑫放下背包,远眺着瞿塘峡江岸的风景,与其对立的一座坐山,像是一道天门,送着江水顺流而下。
他摊手接了一片白雪,久久未化。
“失踪的你,连带着我的温度也带走了,才这么些天,我就一日如隔三秋。你等我的那几年,到底有多痛彻心扉。”
黑夜,除了寒风与飘雪,凉亭里多了一顶黑漆漆的帐篷,被风吹的呼呼作响。
黎倾鑫躺在那里,手枕着头,一对耳朵听着风声,还有雪花飘落的声音,里面还夹着一些思念声。
天明之时,黎倾鑫走出帐篷,就看到一丝暖色。
“你来多久了?”
“只不过半小时而已。”唐刀一身暖黄色羽绒服,戴着一双皮手套,胸前鼓鼓的。
“快进来暖和下。”黎倾鑫赶紧让了让身子。
唐刀也不客气,赶紧弯身脱鞋进去了。
“给,热包子,趁热吃。”唐刀刚坐下就从怀里摸了一大袋子包子。
黎倾鑫看着唐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有什么样的老大,就有什么样的兄弟。”
“啊!唐总也给你这样捂过啊,不过也是。”唐刀发出疑问,随即又一副了然。
“给。走多久了,居然没出汗。”黎倾鑫说道。
“我让那老叔下山给我留记号,我算好时间,四点正好早餐出了,就买了带上来,就是下雪了路有些不好走。”唐刀的年龄并不大,平时看着老成,此时也是一副可怜样。
黎倾鑫拍了拍他的肩,“晚上没睡好,这一对熊猫眼。”
“恩,不是,我就是。”
“不用解释了,我都知道,谢谢你!本身不打算带你来的,但青哥他们担心。”
“黎总,你可是我们家的熊猫。啊……不是,就是得照顾好你,唐总回来会生气的。”唐刀语无伦次,居然忘了私下的话语。
“哈哈,你们都是这样看我啊!看来你们唐总是真的把我养得太好了,以至于……我真的好想他。”
唐刀听完,脸跟着红了起来。赶紧大口吃着包子。
黎倾鑫也笑着吃了起来,“吃了休息后,帮着收拾下帐篷,我们既然来了,也得好好巡视下这三峡的瑰丽雄壮风景。”
唐刀头如捣蒜,黎倾鑫舒心笑了起来,心里叹道:“看来带你是对的,能让人开心。”
黎倾鑫率先出了帐篷,站在雪地里,任凭风吹雪淋。
“这样会感冒的,你不心疼自己,唐总会心疼你。”唐刀不知何时已撑着那把橙色伞落在黎倾鑫的头上。
“刀,你说,你们唐总会不会也在雪中想念我呢?”黎倾鑫用唐刀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
唐刀心里想了想,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而且他也不想说那些好听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黎倾鑫看着长江的游船慢慢地行过,又站立了很久。
唐刀看着这个身形柔弱的身影,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太清冷了,冷的让他打了寒颤。
若是唐总在,他定不会一个人来这里看山吧。
他心底突然升起了怜悯。
他身旁的这个人立于天地之间,似乎与雪花相容,又似乎脱离了烟火凡尘,是一朵让人不敢触碰的雪白冰莲,一碰就会碎。
他不想出声打破这静谧的人间。
他一定替唐总守护好他。
“走吧,收拾收拾下山了。初二得去串门拜年呢。”黎倾鑫侧头突然出声。
唐刀赶紧把伞柄递给黎倾鑫,只因为他刚才走神了。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路下山,踩在白雪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