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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壶捂住被掐的生疼的脖子,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了起来。

他看向谢景焕,站稳身形,微笑道:“谢家主不用动怒,崔某虽然是百无一用的书生,但是这几年做海商,也算是攒了一些人脉和资金,知晓一些九洲的大事。

今日铁甲卫入城的事情,满城皆知,不如让崔某猜一猜,这些铁甲卫的目的?”

他褪去往日所有的伪装,不再装温文尔雅的书生,而是露出他狼性的一面。

“去年年底,九洲突然刮起了一阵妖风,有寒门子弟上书要开女子恩科,此事闹的九洲沸沸扬扬,谢家娘子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寒门子弟是当今陛下一手扶持起来的,是陛下的先行卒,一言一行都代表了陛下的意思。世人都说陛下想重用谢氏,重用娘子,但是崔某却以为陛下是想对谢氏动手了。”

他微笑地看向谢景焕:“谢家主这三年来一直都不在泉城,这件事情就算娘子百般隐瞒,终究是瞒不住的。盛京那边早就得知了消息,所以才会派铁甲卫前来一探究竟。

我猜一猜圣旨的内容,定然是夸赞娘子聪慧,封赏娘子为大盛朝第一女官,入京任职的,崔某猜的对不对?”

小草脸色凝重了几分,和谢景焕对视一眼,崔玉壶猜的一字不漏。

这人深藏不露,眼界确实和普通书生不同。

小草淡淡说道:“崔郎君,既然是封赏的圣旨,为何说陛下想对谢氏动手?这五年来,盛京和泉城一直相安无事,陛下想动泉城,恐怕要伤筋动骨吧?”

崔玉壶见她面不改色,娇靥如花,不仅沉的住气,还能不动声色地套他的话,顿时低低笑出声来,他看上的小娘子果然厉害啊。

“如果是之前,陛下想动游侠圣地的泉城,确实要伤筋动骨。不得不说,这几年,泉城在谢家主和娘子的经营下,确实成为了九洲最厉害的城池,泉城给了九洲游侠一个家,九洲游侠也成就了泉城的圣地之名。

只要泉城还是游侠圣地,陛下就不敢动泉城,因为天下人不允许,但是情况从去年开始扭转。

开女子恩科一事闹的九洲风风雨雨,若是因为娘子的缘故,女子恩科一事黄了,娘子就是毁掉了天下女子的生路,那么盛京铁骑挥军南下的时候,谁还会为谢氏,为娘子说话呢?

谁家没有娘亲和姐妹?游侠儿也有娘亲和姐妹,到时候寒门子弟口诛笔伐,一人吐一口口水,都能淹死人。娘子和谢氏也会成为史书上的罪人。只能说陛下好深的心机和谋算,将九洲一半人都当做棋子,花了大半年的时间来布局,娘子和谢氏难道不危吗?”

崔玉壶酣畅淋漓地说完,微笑地等着小草和谢景焕的反应,今夜,他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来的,所以没有半点隐藏。

这些话势必会触动到谢景焕,他也有可能会命丧于此。

但是他还是想赌一把。赌,谢娘子依旧是他当初所见的那个小娘子。

谢景焕脸色冷峻,冷冷地盯着崔玉壶,之前是他小看此人了,这人只当一个小小的商人,确实很屈才了。

很少人有这样的大局观,能分析出九洲的局势,能揣测出疯帝的心思,崔玉壶一介书生,全都做到了,而且他不知道秋慕白、谢氏以及大月山的往事,竟然还能猜的丝毫不差,此人聪明绝顶,若是入朝为官,绝对会是揣摩人心的好手,绝对会位极人臣。

“崔郎君,今日可是说了好多大逆不道的话,若是依郎君所见,谢氏该当如何?”

崔玉壶沉默了数秒钟,看向始终没怎么说话的小草,低声说道:“此局是冲着娘子来的,娘子若是入盛京为女官,必会命丧盛京,或者会成为盛京控制泉城的工具。

娘子若是不想去,崔某有一个办法。”

小草眼眸幽深,说道:“别说了。”

崔玉壶说的那个办法,她知道。但是她并不想。

谢景焕急道:“小草,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盛京。”

小草眸光微微黯淡,她知道啊,她去了盛京,明歌会被疯帝控制,谢氏,六长老和长公主殿下都会被疯帝掣肘,她不能去。

但是她也不能接受崔玉壶说的那个办法。

“崔玉壶,你说的办法是什么?”谢景焕捏紧拳头,沉声问道。

崔玉壶看向面前年轻的世家家主,内心是无比羡慕的,谢景焕不知道那个办法,说明他是真的疼爱自己的妹妹,从没有想过将她当做世家的工具。

这位谢家主沉迷剑道,也并不掺和世家那些勾心斗角之事,是个内心磊落的儿郎。

崔玉壶垂眸说道:“陛下出此招,意在绝杀,陛下给天下女子编织了一个美梦,那么要想破此招,便要娘子为天下女子编织另一个美梦。一个才子佳人的美梦。

若是娘子嫁人,那么自然就可以化解此次危机。且对方必须是寒门出身之人。如此才能自圆其说。

娘子这些年掌家证明自己,并非是为权,而是为情,是为了嫁给所爱之人。如此故事才会动听,天下人才会愿意相信。”

谢景焕怒道:“崔玉壶,你的意思,让我谢氏的娘子找一个样样都配不上她的寒门子弟?草草出嫁?你好大的胆子?”

崔玉壶苦笑道:“人选我都给娘子找好了,正是在下。泉城人人知晓在下出身卑微,和娘子相识多年,身份更是云泥之别,谢家主是决计不会同意我和娘子在一起,所以才有了三年之约。

娘子掌家,而崔某也弃文从商,努力攒下了万贯家财。

如今三年之期已满,盛京旨意又到了,娘子便将这段不为人知的感情说出来,让天下人做一个见证……这故事不动听吗?”

谢景焕面无表情地一脚踹过去,将人直接踹翻在地。

崔玉壶感觉自己全身肋骨都断了,吐出一口血来,擦了擦嘴角,目光如炬地看向小草:“娘子以为如何?”

小草攥紧掌心,崔玉壶编的故事比她想的还要动听,还要天衣无缝,这是一个投机取巧的破解之道,天下女子想出仕为官的不多,但是绝对都喜欢才子佳人的故事,想嫁一个有情郎。

她和崔玉壶认识三年多,也正是认识崔玉壶之后,才开始掌家,泉城乃至太原王氏、陆氏都知道她十分欣赏崔玉壶,这几年,崔玉壶也时常来谢府,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别说他人,她自己都有些相信了。

如果嫁人才能破此招,那崔玉壶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最经得起查证的人选。

“不行,我绝对不同意。”谢景焕脸色冰冷,若是需要小草出嫁才能换来和平,那他这三年所做岂不是无用功?泉城的守城军,海上的军队都是白养的吗?

小草神情淡漠道:“崔郎君,你的来意我们知晓了,我这就让人送郎君回去。”

崔玉壶怔怔地看着她,心口被人紧紧捏住,低哑说道:“崔某愿为娘子驱使。”

今夜他说了这么多冒犯她的话,也让她看到了他如此算计的一面,往后,往后,崔玉壶惨淡一笑,往后他们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小草没有再看他,冷冷说道:“郎君请回吧。”

崔玉壶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朝着她躬身作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走了两步路,突然回头,说道:“那菱角,娘子趁热吃,晚间时分才煮好的。”

小草别开视线,看着桌子上的食盒,突然之间眼圈就有些湿润,只觉得可笑,天底下竟是一些可笑的人,譬如谢景焕,譬如她,譬如崔玉壶。

他们都看着别人的背影,一颗真心被弃之如敝帚,从不知道回头。

*

崔玉壶走后,屋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

谢景焕此刻无比后悔放崔玉壶进府,也后悔刚才只是踹了他一脚,没下狠手!

“小草,崔玉壶的话,你别当真,这人狼子野心,其心可诛。他不过是想……”谢景焕看着她有些冰冷的小脸,内心不知为何有些恐慌,恐慌她会听进了崔玉壶的话。

小草看似柔弱,实则内心坚强,她打定主意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小草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不知道他是害怕她嫁人还是害怕她嫁给寒门子弟,或者是害怕她草草嫁人,日后明歌会责怪他。

“崔玉壶不是那样的人。”她低低说道。她早就明白了崔家郎君的心意,只是这些年他不说,她便假装不知道,毕竟崔玉壶在今日之前,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谈得来的朋友。

她以为崔玉壶这辈子都不会表露心迹,但是今夜他破釜沉舟地来了。她有些动容,也有些难过,更有些羡慕他。

他们都是一样可怜的人,但是崔家郎君比她有勇气。

如果,如果三年前,她也有这样的勇气,拒绝入谢氏族谱,那么结果会是怎样呢?她设想过的,谢景焕或许会震惊,会拒绝,但是更多的会因为恩情而接纳她,甚至会娶她。

成亲后呢,谢景焕大约一年都不会回来一次,他们会是天底下最客气最疏离的夫妻,而她也会渐渐被绝望折磨,陷入无底的深渊里。

所以,她放弃了。

她不想成为那样可怜的小娘子,不想日后见到明歌的时候,会哭着质问她,为何她会抛下她这么多年。

人呐,得不到和失去都是无可避免的,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持着她的骄傲,孤独且冷静地活着。

“你如今真是被他洗了脑,他摆明了就是想攀附权贵,小草,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谢景焕动了怒,第一次对她生气,她怎么能相信那种穷书生,她从小就金尊玉贵,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大月山,根本不懂九洲底层人吃人的现象,也不懂人为了活会做出多么可怕又黑暗的事情。

穷山恶水出刁民,崔家那种环境,崔玉壶怎么可能会出淤泥而不染,这男人就是一朵黑莲花。

小草见他动怒,讥讽一笑,说的谁不会失望似的,这些年,她对他早就失望透顶了。五年,她在他身边五年,他的目光里永远没有她,这三年归家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她以为她守着的是泉城,是谢氏,是他的家,是她那不为人知的可笑的感情,可到头来,没有人知道,她也只感动了她自己。

她对谢氏,对他也早就失望了。他甚至不如崔玉壶,至少崔家郎君每次来的时候,还会带她喜欢吃的吃食,知道她喜欢珍珠,每次都会挑最大最好的珍珠来。

就算她撵他出去,他也还叮嘱她要吃菱角。

而他呢!这五年,谢景焕又做了什么?不,他什么都没做,他甚至都不知道她喜欢他,她可真是天底下最可怜最可笑的人。

小草冷笑道:“崔玉壶说的办法确实是最优解,不然就等着我身败名裂,等着泉城由圣城变成人人唾弃的废城吗?如果编一个动听的故事就能解决,何必要搅得九洲战火不宁,尸横遍野?”

谢景焕哑口无言,握紧拳头,沙哑地说道:“那也不行,怎么能牺牲你的幸福?”

“你在乎吗?”她抬眼,冷冷问道。

谢景焕错愕,明显愣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草见他迟疑的那一瞬间,遍体生寒,心底不住地冷笑,她还在期待什么呢?崔玉壶说的没错,她以嫁人为由拒绝去盛京,是最好的破解之道。

她出嫁,不再是谢氏掌权者,世家大族和疯帝自然也无法再发难。

崔玉壶确实是最佳的人选,身份地位过于卑微,祖孙三代都在泉城,容易被拿捏,这故事也编的动听。

“我怎么会不在乎你的幸福?那崔玉壶是什么人,根本配不上你,你如今年岁还小,日后若是遇到喜欢的郎君,却早早就另嫁他人,那又该如何是好?”谢景焕眼尾发红,声音嘶哑。

他怎么会不在乎她,除了师父,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了。

小草讥讽一笑,偏过脸,不想让他看清她的表情。没有那一日了,他不会懂,他永远也不会懂的。他的眼中,从未真正地看到她的存在,他看到的永远是明歌的妹妹,师父的侄女,谢家的娘子,他的妹妹,从未将她当做一个独立的人存在,只当她是来自大月山的小娘子。

“可是我想嫁了。”她只悲伤了一瞬间,就恢复了无坚不摧的模样,低哑平静地说道,“我不喜欢掌家,不喜欢九洲的勾心斗角,我有些累了,崔家郎君是个很好的人,他能给我想要的生活。”